她从来不署名。
她赌何夕认不出她。
她也赌此刻忙得团团转的上升期女艺人,压根来不及在洋洋洒洒的文字里拾起这短短几行、直白得有些无趣的告白。
她把信纸叠好,装进信封。
机场接机的人很多,时渠从来挤不进去内圈。
但今天运气很好,不知道怎么就挤到了前排。
她捏着那封信,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何夕。
她的脸上多了许多疲惫,微笑着应答粉丝们的问题。
时渠好想走近几步,想和她说话,想牵她的手,可是她很快就被撞开了。
这群人里不只有小荷包,还有代拍,有凑热闹的路人。
粉丝们喊:
“不要碰她!不要碰她!”
喊得声嘶力竭:
“离她远点!我说你别挤她了!”
时渠还没迈出去的步子,被人潮打断。
她熟练地在人群里揪了个同担,请她帮忙递信。
那封信被手接手地传送,送到最前排,然后被另一双手接过。
是余鲸。
时渠高举的那只手立马放了下来,可接信的人还是准确地看向了她。
时渠微微蹲下身,像藏那三句话一样把自己藏起来。
周围人的身体和气息把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以前有段时间是不甘愿站在人群里去看何夕的,觉得这是由奢入俭。
她哄骗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因为她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她。
她讨厌自己的爱混在这片橙光海里,让它显得那么不起眼。
她后来也感谢她们,让她可以藏匿,说服自己变成无数浪花中的其中一朵,只为送何夕去更远的地方。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不配站在这里。
她不应该站在这里。
一想到那封信会被接信的人拆开,逐字逐句地阅读,她就想阻止一个小时前打车来机场的自己。
到这里,场景开始扭曲,如同她缠绕纠结的情绪。
接信的人把信拆开,当着现场所有人的面开始念。
她念到
[我希望你爱上女生,因为我爱你]
时,轻蔑地哼笑一声。
“她就算爱上女人,也不会爱你。”
“她爱岁婉、爱江希桐、爱贺子衿……她爱我,都不会爱你。”
时渠被她的话砸进了论坛里那栋“姬本点”选举楼。
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官宣,何夕跟谁在一起了。
跟岁婉,跟江希桐,跟贺子衿,跟任何一个她合作过的、关系不错的女性在一起。
时渠的心居然不觉得疼痛,她觉得庆幸。
她庆幸何夕是喜欢女孩子的。
她身体的那么多部分证明着她是一个女性,那么何夕姐姐会喜欢这些部分吗?
如果人类相同的器官之间会拥有同样的感受就好了。
时渠卑劣地想。
“那她爱所有人的时候,我也在被她爱着。”
可被她爱着是什么感觉呢?
时渠不知道。
她用自己贫瘠的想象去舔舐和她相处的那些记忆,
然后加工成爱的味道。
她在梦境的潮水里浮沉。
今夜的海潮,因为七年后的重逢而更加汹涌。
窗外下起了雨,时渠被冻醒了。
她干脆去洗了个澡,换了身长袖睡衣。
按亮手机一看,凌晨四点。
消息栏里躺着岁芊四个小时前发来的文档。
是一份指导书。
时渠反思这些年,
她把自己的感情反复推敲,却从来没去深入了解何夕姐姐对她是什么感情。
她笼统地把姐姐对自己的关照归结为“她是个好人”、“她很宠粉”、“她们是很合拍的朋友”。
她不敢去想其实姐姐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二十岁什么都没有的年纪这样想也正常,
但她现在二十七岁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勇敢一点。
不再甘心止步于朋友关系,
她要去争取一段恋情。
她要给这七年间无数次因为欲念而痛哭自己擦一擦眼泪。
作者有话说:
时渠:我要支棱起来了!
第60章 立意
“小时总今天没来吗?她又请假了?”
林惜青端着杯热巧在何夕旁边坐下,将捂热的手搓了搓,
“今天天气好冷,小女孩儿是容易起不来哦。”
何夕翻了一页剧本:“她去开会了。”
林惜青的声音沉下去了:“什么会?”
何夕:“宣传策划。”
马上要开机了,搞植入的品牌商要埋营销点,制片组和宣传组在开会商讨细节。
时渠一早发消息给她,说今天不能一起吃早餐了。
——她们这些天一直在一起吃早餐。
何夕的视线扫过林惜青桌上的热巧和三明治,猜想一个小时前就赶去会议室的人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再次开口,她的语气里带了一点今晨的冷风:
“你口中的小女孩,每天早到迟退,因为天气冷起得晚的另有其人。”
其人林惜青慢悠悠地吃自己的面包,没好气地回她:
“我就说你那天是骗我。”
何夕跟时渠要是私下没联系,她以后每天早起二十分钟。
-
时渠和岁芊走进活动室的时候正好是休息时间。
杂乱的交谈声因为她们的到来戛然而止。
平日里亲切可爱的两位制片人,难得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岁芊皱着眉头和鼻子,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气得不轻。
时渠倒是没什么表情。
她的黑蓝色西装和半扎发一丝不苟,金丝眼镜也稳稳地架在鼻梁上。
一时没有人上前去跟她搭话。
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们过来带走了编剧和总导演。
应该是关于广告植入的讨论进行得不太顺利,方案有调整,导演组要做配合。
她们离开后,服装组的妹妹小声跟旁边人讨论:
“肯定又是要加塞什么人或者剧情,好做商品的广告营销。”
“看咱们有讨论度了呗,看咱们老板年轻资历浅好欺负呗。”
这一小块的窃窃私语逐渐演变为整个屋子的议论纷纷。
林惜青撑着下巴听,觉得有些人骂得太过:
“那毕竟是广告商,不就是拿钱办事吗?办不了就拒资呗,小时总也不是没拒过,盛青总有石添在背后撑着的,项目不至于开不起来。”
“但广告商不只是出钱,它们还有帮助传播的功能,盛青如果一直只靠石添,不会有现在的影响力。”
何夕把剧本合上,露出封面,《争渡,争渡》的剧名下,是剧情梗概和作品立意,
“如果一个与立意相违背的广告试图用金钱买一个展示位,作为创作者,我会感到被冒犯。”
林惜青很少去思考这些。
在她眼里,项目能顺利开拍、顺利播出就好。
她不在意作品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反正大家都这么干,最后火了就行。
偶像剧能有什么高级的立意吗?
就算有,大概率也跟她无关。
也许换赛道的时候,思想也得换一换。
林惜青看着满屋子愤怒又担忧的人,突然意识到一部作品,原来是需要这么多方位去守护的东西。
-
何夕再次见到时渠,是在三天后了。
晚上九点多,时渠拖着行李箱敲开了何夕的房门。
她身上还穿着西服,头发有些乱,散在脸颊边上,挡不住憔悴的神色。
房门关上,时渠站在玄关处,抬眼看她:
“何夕姐姐,能不能抱抱我?”
何夕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摸她乱糟糟的后脑勺:
“回来了,事情都解决了吗?”
时渠的脑袋歪在她肩膀上点头:
“解决了,吵了好几架才解决的,其实它们内部也没有统一意见,只是没争过最终递方案的人。”
一个卖厨具广告商,想要在剧里加上这么一段:
工作一天的妻子回到家,不用脱下光鲜亮丽的职业装、系上围裙,就可以直接使用,然后“轻松”地做完一顿饭,喊丈夫和儿子来吃。
《争渡,争渡》里刻画了很多职业女性,它们觉得这该是她们回家的“温馨”日常。
也许世界上是有这样的家庭存在,但镜头掌握在她们手里。
她们要为一切画面所承担的潜移默化的教化功能负责。
“你很棒。”
何夕圈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拥抱。
“是女孩们很棒,是我们一起争赢的。”
希望各行各业,每个岗位上都有女人。
时渠将额头抵在何夕颈侧,鼻尖都是她的香气。
不是香水,应该是沐浴露。
好像是水果味的。
时渠咽了咽口水:
“明天早上一起吃饭吧姐姐。”
“嗯。”
-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时渠继续践行岁芊给她的那份指导书。
不再被动逃避,而是试着主动邀请。
吃饭、散步、讨论剧本,偶尔牵手和拥抱。
她们的关系似乎比七年前最好的时候还要更亲近。
剧本围读的一个月很快过去,《争渡,争渡》正式迎来了开机的日子。
陈集优和齐玥重新出现在何夕身边。
何夕的经纪团队之于时渠,就像保安之于小偷,鲨鱼之于海豚,老鹰之于小鸡。
躲她们是本能。
作为制片人,见她们却是职责。
时渠原本以为自己见着齐玥会发怵,但当她们在开机仪式现场握手的时候,时渠透过墨镜,看到齐玥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
她试着开口:“齐玥姐,好久不见。”
齐玥眼神闪烁:“好久不见。”
然后松开手,转向下一位。
怎么感觉对方比她还怕见面?
想逃跑的应该是被防了七年的她才对啊。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害怕,时渠会想办法去克服,
可这种出乎她意料的、双方的害怕,反而让她踌躇。
到底什么原因?齐玥为什么要躲她?
于是很神奇的,时渠开始减少主动的次数。
她甚至在齐玥面前喊何夕“陆园”。
她总忍不住去遮掩。
她总忍不住把对何夕的喜欢套上一件外衣,使它变得温和得体,有正当的来由且没有攻击性。
在片场的时候何夕会应她,可某一天开始,在酒店的时候,她不应了。
“你很喜欢陆园吗?”何夕问她。
时渠想,当然喜欢啊,你演的我都喜欢。
她点头:“喜欢,我觉得她和你有些像,除了你,没有人再能演得这么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肯定。”
何夕转身走了,连再见都没有说。
她的语气这样客气疏离,时渠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
可是她错在哪里?
她难道要回答“不喜欢”吗?
那是大家一起熬了很多个夜一起雕琢出来的人物啊。
这是她们一起付出很多努力才守护住的作品。
她没法不喜欢。
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时渠还是带着一瓶牛奶去给何夕道歉。
齐玥在她旁边站着,不容忽视,
所以时渠先给齐玥递了一瓶水,齐玥拿着水便挪开了。
她才弯腰递上牛奶:
“何夕姐姐对不起。”
何夕:“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
不该什么?
“我不该不喊你一起吃早餐。”
何夕接过那瓶牛奶,对她笑了笑:
“嗯,没关系。”
时渠觉得很苦恼。
这歉绝对没道到点子上。
她开始做点别的什么去弥补。
比如给下场的何夕批上外套,给她准备舒服的靠垫和座椅……
陈集优的活被她抢了,乐得清闲在旁边刷手机。
何夕喊她:“集优,帮我拿一下毯子过来。”
陈集优:“小时总肯定给你带了,我去找她拿。”
何夕拉住她:“你都喊她小时总了,你好意思一直让人给你干活吗?”
陈集优瘪着嘴告状:“那她乐意嘛,你看组里有些人一开始都瞧不起你,现在连背后蛐蛐你都要羡慕得说一声‘不愧是时总亲选的女主角’,这样不好吗?”
何夕无奈地叹气:“不要利用人家的好心,她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快去。”
陈集优拍拍腿站起来:“好的!”
回去车上拿毯子的时候,陈集优碰见时渠。
时渠:“集优你干什么去?”
陈集优:“夕姐要毯子。”
时渠跟上她:“我帮你。”
陈集优拍拍她的肩膀:“小时总,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夕姐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是专业的!”
时渠于是不再抢她的工作。
明明都是很小的事,可是堆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隔阂。
时渠坐在导演旁边,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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