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镜合又收走了他的手机,第二天晌午他陪翟四平在院子里小马扎上晒太阳,比起几个月前他厚着脸皮给老头讨烟送饭扫院子的殷勤,他现在沉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翟四平递给他一根烟。
他隔空指了指,就那么坦荡一说:“不让抽了。”
老爷子嗤他一声:“出息。”
裴桥笑笑,又不说话了。
“怎么了?”
“我有眼不识泰山。”
翟四平又随手拿根小棍抽了他一下。
“你垮着脸,等我安慰你还是等我变回去呐?”
裴桥再怎么心中堵塞也不至于分不清情况对着翟四平垮脸,他拍拍脸,扬起微笑,振作精神道:“翟老,我没那意思,”
“打住,奉承我的话劝你别说。”
以前翟四平并不怎么理他,拍戏的大半时间都是裴桥风雨无阻的去看他,去热脸贴冷屁股,现在裴桥终于死心了,翟四平却好像寒冰刚刚化开一般,对他和善起来。
“您也不需要我奉承。”
翟四平从躺椅上下来,跟裴桥同样坐到小马扎上,太阳很足,把裴桥晒得发白发光,可就是晒不暖。
“不高兴了?”
“没有,挺高兴的。”
翟四平忽略他的敷衍,主动说:“我想写东西写不出的时候,就回去那里住一阵子,院子里那棵树,是我妻子当年种的。”
他一个长辈肯说这些,裴桥便不能只顾着自己心情。
裴桥眼睛重新聚光,问他:“写完了吗?”
“没呢,写完也不给你后门走。”
裴桥低头浅笑:“您决定,我就在门外侯着。”
“侯着?排号呐。”
裴桥顺着接:“是,写完给我第一个看看呗?”
翟四平一张臭脸:“想得美。”
“他们都只会恭维你,毕竟你这么大岁数了,但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说实话。”
“哼,”他看着裴桥毫不走心的诈骗有点不耐烦,“用不着,去,扫一遍院子。”
裴桥屁股从小马扎上抬起来,揉了揉腰,就去拿扫把,翟四平又给他叫回来:“扫到晚上你也扫不完。”
“没事,多使唤我,反正我也闲着。”
裴桥拿着扫把,耍了一套太极,腰酸背痛好似得以缓解,一扭头,他看见翟四平白了他一眼。
裴桥突然站定,如狼似虎欲望绽开:“我真想上您的戏,什么条件什么要求您说,我努力去做,努力符合,反正我现在也走不了,评估我的专业技能,检测我的性格人品,或者就纯锻炼我抗压能力,打我骂我,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但如果有些东西我身上真的没有,也没办法速成,那我认了,绝对不再提这事儿,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
翟四平一手拿棍一手抽烟,面色威严的瞅裴桥,他站的笔直,神色严肃,此时就单纯作为一个后生在向前辈讨一个机会,他身上有一股劲儿,不是那种对演戏的炽热,不是对扬名立万的渴望,而是一种这件事他非做不可的执着。
执着来源于哪,自然还是纪海,他跟裴桥聊梦想,聊未来,里面就多次提到翟四平的名字,是纪海想跟这样的人物合作,先妻遗愿在前,他就想替他完成。
裴桥跟翟四平对峙,目光不肯削弱半分,他从不质疑自己,不论演技实力如何,既然阴差阳错给了翟四平好感,就说明老天给他这个运气。
翟四平笑道:“真有一个条件。”
“您说。”
他推出一根烟来:“抽一根。”
裴桥轻不可察的黯了神色,摇头:“不行。”
“为什么?”
他说的不卑不亢:“怕他。”
翟四平问:“怕他什么。”
“如果没有周总,我根本没有见您的机会,那番话也轮不到我去说,在我这不管谁的要求,周总都是第一位。”
这话对翟四平来说有点不留情面,裴桥一阵头疼,又找补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不尽人意那也不强求,您去找您的心头好,我就踏踏实实给您当几天孙子。”
“以退为进,装可怜,我见过的会装的大有人在,你排不上个儿,从你不听人话天天给我送盒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比谁都独断专行,你怕他?笑话。”
裴桥不知这是在夸他还是骂他,阳光打在他身上,让他愈加平和:“反正我被寄养在这里,您怎么说都行,最后让不让我演也是您跟周总要谈的事,跟我本人关系不大。”
“你是主角,关系就大。”
裴桥淡淡反问:“我是吗?”
在一众国家级演员簇拥下演戏份最重的角色,他脸皮厚不到那份上,资本的胆量也大不到那份上,万一翟四平晚节不保,那不全成了他的错。
“我让你是,你就是。”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些阶级人士都挺能装逼的,但假话就是比真的好听,裴桥弯起眼睛:“谢谢,但我觉得现在跟我关系最大的,是一碗正宗的炸酱面。”
第三十八章 养猪是为杀
很多时候,翟四平都觉得裴桥的尊敬完全浮于表面,话说的比谁都诚恳,但仔细一琢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比如现在,口口声声说怕周镜合,却让他讲讲周镜合小时候有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他听了也好深入了解一下。
翟四平只瞥他,深入了解是假,解解闷子才是真。
他说,事不多,但真的有。
“那年周镜合十五岁,周镜音误被嫌犯劫持,他跟着特警一起到了现场,双方还在谈判的时候,人一探头,但凡偏点,那子弹都得打到镜音脑袋里。”
裴桥炒酱的手一停,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从头到尾,他眼神都没变,不紧张,不担忧,连后遗症都没有,十五岁啊,你敢吗?”翟四平说,“因为这事,他爹回去差点没把他打死,教育了他小一年。”
裴桥突然又想起了那句能,于是冷不丁的笑了一声,幻想自己杀人,和真正杀过人,完全是两码事。
别人不清楚,但他却体验过不少次,他被周镜合拿冷水浇过头,被碾踩后背伤口到当场晕厥,被拿鞭子抽过满背血痕,被掐着脖子做爱几近窒息,那些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裴桥像是捋顺了什么逻辑,感觉浑身都畅快起来,周镜合兴奋阈值确实高,高的得见血或者濒死才满意,万一真弄死了,之前那些好吃好喝和眷顾恩惠,就算做补偿了。
很合理,十分可以接受。
“你小子还笑起人家来了,”翟四平接过他的铲子,“他为什么怕你走岔路,你想做什么?”
裴桥退到一旁:“我能做什么,我做的最离谱的事情就是那天搬梯子爬墙头。”
周镜合本意确实不是想让谁管教裴桥,裴桥看看处处受矩,但他的心性不是随便谁几天就能撼动的了的,你越跟他讲道理,他越觉得你垃圾。
他只是想让裴桥静静心,顺便让翟四平多了解了解他,也让他聊补一下未能尽孝的遗憾。
一周过后他去的时候,裴桥正在看翟四平年轻时写的剧本,他一边看一边皱眉,还时不时批评他写的封建老套,两个人吵吵嚷嚷的,门外边都听得到。
翟四平似乎没有告诉裴桥他今天要来,等周镜合站门外敲门,裴桥打开的一瞬间,脸上的笑马上收敛的分毫不剩。
周镜合眼神流露着笑意,裴桥周身煞气减半,此时身体半僵,呼吸都有些迟缓。
周镜合抬手摸他的脸,他的脸被烘的发热微红,被他手掌的冰凉颤到,周镜合拿开,看他解冻缓神,看他恭敬垂眸。
“周总。”
整个过程不过一秒钟,裴桥侧身让路。
“翟爷爷。”
翟四平放下笔,摘了老花镜。
“这么早。”
“嗯。”
周镜合赶的饭点,三人吃的还算和谐,只不过到最后也没提剧本的事。
这种事情都是心照不宣,只有裴桥不懂其中玄机非要拿到明面上提,但他一直都很幸运,两位大佬都爱这傻孩子。
返程路上周镜合亲自开车,裴桥第一次坐到他的副驾位置,他问裴桥:“这一周过得好不好?”
裴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回答:“很好。”
“挨打了吗?”
“没有,”裴桥补充,“小打常有,大打没有。”
“大打是什么程度。”
“让我怕的程度。”
周镜合不知所云,便一笑置之:“他是周政的舅姥爷,到现在周政在外面见他都躲着。”
裴桥低头:“我毕竟是您带去的。”
“他是长辈,不用给我面子。”
“那翟老对我还挺容忍。”
“因为一个陌生人,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就关心他,去看他,爬墙,掉眼泪,他都知道。”
裴桥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你们也会讲情分吗。”
周镜合失笑:“是人就有感情。”
“您也年轻气盛过,”裴桥一直在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怎么现在就死气沉沉了呢。”
“是人就会长大。”
周镜合重复了一遍:“死气沉沉。”
裴桥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跟谁说话:“不是,周总。”
他想挽回,但根本没什么余地。
“对不起。”
“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你对我的评价。”
车外风景快速闪过,车内气氛沦为死寂,周镜合铃声响了。
他示意裴桥接通,周政打着哈欠,叫了声哥。
“什么事?”
“晚上一块吃饭,顺带给你汇报一下工作,先跟你预约一下。”
“好。”
挂断后裴桥想趁着话音说点什么,他搜肠刮肚,最终也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还能讨人欢心的词汇。如果裴桥没说那话,按照今天周镜合开门时摸他脸的那个眼神,按照那个态度发展下去,裴桥得他一时之乐并没有什么难度,现在,难如登天。
车一路开到了莫迪大楼门口。
周镜合把裴桥扔给李成功:“给他找点事儿干。”
第三十九章 理想之虚当下之实
晚上周政变卦,把该说的项目进度说明白,饭没吃屁股一拍就要走人,说是一同学刚回国,请他喝酒玩一玩聚一聚。
周政还没开口,没想到周镜合竟主动说去凑凑热闹。
周镜合确实有阵子没来过,饭局去的也少,被朋友揶揄两句就没还嘴,去包厢路上听到卡座上一个李姓二代正高谈阔论最近大热的明星演员,说改天要弄过来玩一玩,给他身上留下点什么东西。
“知道赵始吧,当年没火找我的时候,戴着那玩意儿拍了一周戏。”
“最近新出一个明星,叫裴桥,那脸蛋,那身材,赵始就不错了,可裴桥看着比他带劲儿多了,等哪天有机会,带来给你们逗个乐。”
酒吧轰鸣的音乐在这刺耳的谈话声中如海潮般退去,周镜合停下,让人开了几瓶酒,接着听到他平静的不带丝毫波澜的声音低声传出:“小政。”
“嗯?”
他手向旁边一指,一字未说,转身迈步离开大厅。
裴桥猛的打了个喷嚏。
他拿着手机,对着周镜合的聊天框打字,目前还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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