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晦收回视线,对眼前的鬼差轻笑了下:“谢谢,我知道了。”
高个鬼差在这干了这么些年,没碰上过这样的,赶紧把这仨赶着去投胎的“鬼”拦住。它伸出手一掂,暗示道:“其实也不需要这么麻烦。谁能保证自己身上不沾点罪孽呢?你留下点东西,也算帮你消灾抵过了。”
它觉得自己这次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再傻的家伙也应该恍然大悟感激涕零,老老实实地交钱消灾。只要吓一吓新来的,多数鬼还是会愿意免这个灾的。
高个鬼差笃定地想着,果然听见对方哦了一声,然后从身上摸出了……一枚缺角铜钱。
他将铜钱递过来,礼貌道:“我身上的钱不是很多,够吗?”
高个鬼差:“……”
它唰地收起笑容,带着被耍了的怒意,没好气道:“没钱右拐,去那边排队。油盐不进的家伙,浪费我时间。”
等它走了,领路的小鬼重新走过来,抬起头看了看明如晦,忽然说:“你不应该惹它的。”
“它和掌管断罪的鬼差关系很近,你惹了它,它等会说不定会给你们下绊子。”
明如晦嗯了一声,问:“你叫楼三十一么?”
楼三十一愣住,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从一件事跳到了另一件事,警惕地回答:“有什么事吗?”
“没事。”明如晦对他笑笑,“想起一个人。”
楼三十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转过身,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你们先去排队,等断罪过后,我再领你们去轮回台。”
虽然知道在生神面前这样问不太妥,但孟白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句:“要是没过关,真会魂飞魄散吗?”
楼三十一言简意赅地回答:“很少,但不是没有。”
孟白心一梗,等他走后,立刻扭头望向陆玄一。两人对视一秒,后者冷静伸手:“打欠条。”
孟白难以置信:“你刚刚怎么不让打欠条?”
陆玄一理直气壮:“给你花钱和给谢仙长花钱能一样吗?”
“你这是区别对待!”
“你怎么不说自己心里有鬼?”
“……”
两人吵架的功夫,明如晦已经走到了队伍后面,守门的两个鬼差在聊天,毫不顾忌旁若无人地说话。
传讯符上的符文亮了亮,他低下头,看见之前自己的那条“在哪里”的回复下面,又多出了两条回复。
【鬼门阵。】
【出了点意外,乔影丢了。】
第二条回复后面还跟了一个有点纳闷加不高兴的表情,画得很潦草,但是很传神。明如晦的视线在“鬼门阵”三个字上面微微一顿,紧接着,便听见前面的两名鬼差低声聊道:“你说的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你不是很讨厌那个小鬼,打算要教训他一下吗?”
回话的是那个高个鬼差:“是,所以我打算今天就给他个教训。”
坐在它一旁的同伴看起来很感兴趣:“你怎么做的?”
“只是吓唬他一下。”高个鬼差说,“我听说他至今不肯去轮回,就是因为害怕被断罪,我就用了点办法,把他骗进去了。”
“他在里面?万一有事呢?”
“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我上任以来,哪天不是闲得发慌。”高个鬼差摆摆手,“要我说,等到我期满轮回的那一日,这轮回司能出一个厉鬼,我这脑袋拿下来给你当球踢——”
哗啦——
高个鬼差一愣,看着手里的名册忽然无风自动,呼啦啦翻到了一页。上面一行未干的墨迹逐渐扭曲起来,紧接着,挣脱了纸页,化为一缕黑烟彻底消散。
“这是——”高个鬼差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他惊骇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东西,摇摇欲坠的名册终于啪叽一声,半死不活地掉到了地上。下一秒,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
指骨修长,赏心悦目。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明如晦已经直起身来,一手捧着阴阳册,动作极其自然地翻了两页。
又很礼貌地说:“笔借来一用。”
也许是他说得太自然,语气跟使唤家里的狗一样,高个鬼差:“啊,好。”
双手递上笔,他终于感觉出不对来了,好险没提起一口气来:“等等!你谁?!”
墨汁洇透阴阳册纸页,几个新添的字迹明晃晃直愣愣地刺进鬼差眼里,拿着笔的“鬼”将目光从名册上移开,抬头望过来:“嗯?”
高个鬼差眼睛快要瞪出来,指着他手中的名册,结巴着:“你、你、你、你、你……”
仿佛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对方微微一笑,语气很随意:“刚刚上面有个名字不见了,所幸我记得,帮你们补好了。”
顿了顿,他又贴心道:“不用谢。”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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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五年之魇
高个鬼差双手捧着饱受摧残终于物归原主的名册,双目放空,魂不守舍道:“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眼前的鬼依旧用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很不走心地安慰他了一句:“没事,幸而漏掉的名字补好了。”
就是因为你瞎添那几笔才倒的血霉!
高个鬼差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怒道:“你懂个屁!这是你个无名野鬼能动的东西吗?这是阴阳册!生死簿!敢擅改这上面的名字,你就等死吧!”
它等着眼前这个什么也不懂的鬼恍然大悟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对方只是微微挑起眉,哦了声:“这么厉害。”
高个鬼差难以置信道:“……完了?”
没有追悔莫及,没有痛哭流涕,那鬼轻飘飘地说:“是啊,我在等死了。”
高个鬼差:“……”
一个两个都是哪来的牛鬼蛇神?
它后背还有些方才吓出来的冷汗,心虚地看了眼紧掩的大门,心知楼三十一那个小鬼还在里面,就是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它一开始的确只是打算小小地教训一下对方,但是没想到真的出了问题——那小子竟然是一只厉鬼。
罪孽缠身,是谓厉鬼,理应灰飞烟灭,不留于世。
如果不是在阴阳册上及时补上了名字,那小鬼早就在里面死透了。难怪死都不肯去投胎,被欺负到头上了也要一直在轮回司赖着,原来是有把柄在身。
高个鬼差正想着,突然听见身前那只鬼问:“里面有只小鬼在哭,不开门放他出来么?”
它旁边的同伴下意识就要开门,高个鬼差反应过来,立刻阻止了对方,强硬道:“你没看见吗?刚刚是阴阳册自行除名,说明那小鬼身上罪孽很重,他本来就该魂飞魄散,这就是他的命!我能有什么办法,别多管闲事就是了。”
“是吗。”明如晦还算耐心地站在队伍里,微垂的眸光平淡,却令人无所遁形,“方才你求着我交钱消灾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高个鬼差面色登时一变,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它蓦地听见一声压抑绝望的哭声,伴随着咚咚的捶门声,模糊地传出来。
高个鬼差一瞬间就听出来了这是楼三十一的声音。眼看瞒不住了,它咬了咬牙,抓住放在桌上的毫笔就要下手为强,将阴阳册上的名字彻底抹去——
下一秒,手中的笔顷刻被打飞,飞到了明如晦的手里,连带着名册纸页哗啦啦一阵翻飞,然后啪地一声,重重合了起来。
高个鬼差差点被名册狂扇了好几个巴掌,狼狈地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停下来,又惊又怒:“谁?谁干的!”
它怒视向面前最有嫌疑的无名野鬼,后者慢慢道:“不知道啊。”
“只不过,被你关在里面的是负责给我们领路的小鬼差。”他收回视线,“如果他出了事,会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
“那又如何。”高个鬼差气焰嚣张,眯起眼傲慢道,“我们轮回司一向只听奉仙君的命令,你一介没名没姓的野鬼,说的话算哪门子事?”
它故意搬出了这个名号,按照往常,对方早就该敢怒不敢言、悻悻而退了。果然,明如晦很淡地朝它一笑,说:“是吗,那就算了。”
高个鬼差脸上意满之色还没浮现,便听他温声继续道:“你们不放他出来,那我进去好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毫笔随手一扔,摔在八角桌上,发出重重的咔哒一声,惊得两只鬼差眼皮一跳。
高个鬼差傻眼了一秒,大喊道:“轮回司重地,不可擅闯!”
擅闯者恍若未觉,轻车熟路地绕过了队伍,继续大步往漆黑大门前走去。
“站住!胆敢擅闯者,罪同厉鬼,魂飞魄散!”
高个鬼差扬高了声音。
“不仅如此,你擅改阴阳册,理应罚去做十年的苦役呃呜呜……”
还没说完,它的嘴巴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缝到了一起,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呜呜着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明如晦扬起的右手中,两指间夹着的符纸正在飞快燃烧,他无心理会身后的乱象,只是垂眸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门,说:“别吵。”
很简单的命令,两个鬼差却顿时动弹不得,僵在原地,一句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动作流畅得仿佛步入自家门户,毫不迟疑地推开门扉,从容步入其中。
两只鬼差呆若木鸡了足足十秒的时间,同伴才回过神来,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打手势:发什么呆?!快去抓啊!真等他闯进去坏了规矩,段公子活剥了咱俩的皮!
高个鬼差表情格外难看,一把抓过名册,哗啦啦一通翻。
近几日入鬼界的鬼魂,姓甚名谁,都在这里了,它就不信找不到——
下一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高个鬼差手一抖,手里捧着的东西砰地掉回了桌上。
两只鬼嘴唇翕动,心惊肉跳地瞪着纸上渐渐模糊变形的几个字,紧接着,眼睁睁看着它纠缠变为一股墨色的烟,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
断罪台。
外来者突兀的闯入就像是一块石头沉入了水里,还没来得及水花四溅,就被汹涌的水流再度包裹其中。
明如晦一脚迈入,地面霎时软陷下去。伴随着轻微的震颤,数道细腻的波纹迅速向四周荡漾开去。
安静下来后,沉闷的捶墙声变得清晰起来,被困在里面的少年声音濒临崩溃,带着哭腔地喊道:“……放我出去!求你了,放我出去吧!”
明如晦循着动静望去,看见了楼三十一的身影。他跪在一堵墙前,似乎被魇住了,五指紧握成拳,毫无章法、只剩下了身体的本能,拼命地捶打着面前的墙壁。
明如晦走到他身后,同样抬头看了看这面墙壁,什么都没有。
楼三十一对周围的变化恍然未觉,依旧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明如晦敛眸,正要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下一秒,若隐若现、断断续续的痛苦哭声,传入他的耳中,几不成音:“求、求求你们了……放我出去吧!我要去昆仑山请仙君救救楼九……他快要死了……”
恍若耳畔落下一道惊雷,明如晦指尖一颤,听见自己的心跳重重一顿。
“快来不及了……”
哭声和风声交织成汹涌的潮水,猛烈地涌入他的耳畔,撞击着钝痛的心口,发出空洞的嗡鸣——
“人死了,就会变成鬼。”
……为什么会死?
“他的尸身丢了。”
……怎么会丢了?
“徘徊于世的鬼魂,是心事未了。”
明如晦维持着伸手的动作,一动不动静止了良久,才很缓地眨了一下眼。
周围的景象飞快地变幻更迭,他看到了楼三十一眼中的魇。
……又或是他不知道的、属于郁危离山后那五年的魇。
他看到郁危套着宽大的斗篷,冷着脸和卖包子的小贩讨价还价;看到他追赶抢了自己钱袋的乞丐,然后不爽地把人揍了一顿;又看到他灰扑扑地坐在树林里,用生起的篝火烤刚刚滚进沟里抓来的山鸡。
看到他饿着肚子,却在路过供奉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庙时,挤进人满为患的庙堂。
看到他用所剩无几的铜板买了香,又从不许愿,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它烧完就离开,然后因为花完了买包子的钱,干巴巴地啃番薯。
看到十二仙府对他喊打喊杀,不得不日夜颠簸辗转;看到他被迫学会了易容,对着水缸里自己变丑的倒影嫌弃地皱眉头;看到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笨拙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看到他救下一个叫做楼三十一的小孩,手臂上同样刻着楼家的奴印。看到他像曾经那样,教楼三十一用筷子、洗脸沐发,唯独写字还是一塌糊涂。
又看到每一年仲秋月圆,他总是披着月色,准时地出现在昆仑山脚下,把从天南海北囤来的奇珍异草一股脑堆在山门口,然后在一步之遥的树枝上安静地待一整夜。
……等什么呢?
是等从前的那个人,在满山碧色中牵着他的手,领他回家吗。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醒过来,为什么要留郁危一个人在未知中捱过漫长的五年,为什么要让他等。
那等不到的那些日子呢?
看到紧闭的山门的时候,看到精心准备的药草无人问津的时候,会以为是他的师尊不要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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