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神微微一叹,夸奖道:“聪明。”
“那就再提醒你们一件事。”它淡淡说,“你们要抓的这个人,是生神的唯一一个徒弟。”
“他在这里,那生神一定也在这里。”
恶神抬起手,不偏不倚地指向了郁危。
“他出了事,”它笑道,“明如晦不会不管的。”
人群的神情变了,显然听懂了这些话的意思,退后的人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些蠢蠢欲动。
郁危垂着眼,脸上没有表情,几乎不剩多少皮肉的右手垂在身侧,看起来有些可怖。
“都来吧。”他缓慢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神情冷静,动了动唇,“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刀光呼啸,不人不鬼的怪物扑了上来。
没有了灵力,很难做到游刃有余,郁危一边躲闪一边后退,直到后腰抵上坚硬的祭台边缘。他略微侧过脸,看见了苦神已经快要消失的尸身,随即手臂用力,猛然掀开了冲上来的村民,而后翻身跳上祭台,将周围的蜡烛全部踢翻了。
烛火闪了闪,而后彻底熄灭。
最后一丝维系肉身的香火断掉,少皋唇边竟缓缓浮现出一抹淡笑,随后在风中悄然化为虚无。
“苦神消失了!”有人喊道。
这一行为显然激怒了长生村人,人潮涌动,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疯了一样的人们手脚并用地要往祭台上面爬去,无数双手试图将台上的人拽下来,又摔下去。
郁危握刀的手因为脱力而轻轻发着抖,一身黑衣残破不堪,浸着血。
他的腿忽然不受控制地一弯,跪倒在地,瞬间台下试图拖下他的人变得更加疯狂了。
恶神悄然出现在他身前,蹲下来,看着他说:“何必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郁危。”
“你已经死了。”它说,“就算能留在人间,魂魄与肉身分离太久,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先是变成白骨,然后就会化为乌有。”
乌发凌乱地挡在眼前,郁危眯起眼,平静地看着它。
“唯一能救你的,只有生神。他若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一定会帮你的。”
“像长生村人一样,”恶神说,“拿回自己的身体,获得长生,不好吗?”
静了许久,郁危才说:“不好。”
身后风声呼啸,刀锋向他挥来。郁危抬手要挡,下一秒,一阵灵力波动涌来,瞬间将攻击他的那人打飞了出去。
邵挽发着抖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来:“师哥!”
符文流转,摧枯拉朽般,将长生村的阴霾一扫而空。
陆玄一和孟白脸色凝重,都不敢怠慢,金色符咒在指间一个接一个亮起,几乎是不要钱地向人潮中掷去。
郁危听见邵挽焦急的大喊:“师哥,仙君很快就会来了!师哥,你等一等——”
“……”
地宫的入口被强行破开,恶神远远望着从洞口处竭力冲破人群闯进来的几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让人头疼。”
“郁危,你不会有事。”它安慰说,“总有人会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
郁危垂在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沾满血色的唇无声张开,他冷冷说:“你占我的身体已经够久了吧。”
寒光倏地划破空气,他手腕一抖,利刃毫不犹豫地循着视线轨迹疾射而出。刀锋没入,后者微微一怔,随即不以为意道:“你真的舍得毁了你的身体吗?”
“你没有灵力。”恶神说,“你是杀不了我的……”
它的话音未落,一缕纯粹至极的银白色灵力自不知何处,悄然而现,轻盈地缠绕上刀刃,随后,越来越多,汹涌而出,宛如决堤般,恍若明昼。
恶神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错愕,紧接着,猛然意识到什么:“这是生神的……”
“他把灵力都给了你。”它的声音猛然拔高,“什么时候——”
下一刻,磅礴的灵海将它淹没。
仿佛能将天地悍然撕裂的银白灵流扫荡过黑暗,所过之处,一切不应存于世间的阴霾与污垢都被无情地撕扯成碎片,消散于无形。
而后,化为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在郁危脸上,恍若一个轻飘飘的、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说】
亲了就是甜的,嗯!
第101章 大结局·上
黑眼睛小布偶刚被抓去不久,空荡荡的屋里,三个小纸人排排坐在柜边,整整齐齐地托着腮。
“怎么办啊仙君,”孟白说,“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吗?”
对方估计又被抓去换小裙子了。想到欺负人的祖宗终于被坏小孩整治了,他顿时觉得心下快哉,不过没敢说,只摇摇头,感慨道:“唉,哄孩子真是太累了。”
银发小布偶一反常态,静静坐着,嗯了一声,说:“他不会乖乖不反抗的,不高兴了会自己回来。”
几人想了想黑眼睛小布偶冷着脸哒哒哒跑回来的模样,觉得的确很有可能。邵挽担心地问:“会不会有危险啊?我们不用跟过去看看吗?”
其实真有危险的话他们几个也帮不上什么忙,主要还是看仙君。
结果仙君忽然不说话了。明如晦低着头,脸上褪去了笑意,拨了拨缠在心口的灵丝。另一端却如同被隔绝,石沉大海。
他神情很沉,却没有多少意外,过了一会儿,说:“有人来了。”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闻咔嚓一声,原本紧掩的柜门被利器扎穿,渗进几缕光线来。下一秒,又是重重一下。
柜门上瞬间多出了许多窟窿,剪刀的刀刃闪烁着寒光,差一点就能扎穿纸片。小纸人唰啦一声纷纷退后贴到了墙根,陆玄一警惕道:“我们被发现了吗?”
银发小布偶一动不动:“来找我的。”
粗重的喘息声隔着一道木板响起,紧接着,一只眼睛毫无预兆地对上了窟窿。
小纸人们悚然一惊,只听见女人神情焦躁,自言自语道:“神血……覃约一定在这里藏了神血!出来!给我出来!”
“我就要长生了!哈哈哈哈……”她神经质地笑起来,“我已经不是人偶了,我要长生……”
全然活过来的人偶又重重刺了几下柜门,整张脸上的五官栩栩如生,死死地盯在银发小布偶的身上,随即刀刃雪亮,直直向它刺来,却在一厘之隔被攥住了。
掀起的气浪将长发都吹拂起来,小布偶握着刀,刀刃在棉花做成的手掌中一点点碎裂,化为粉屑,星星点点地落了下来。
“松开!”女人的声音褪去喜悦,变得惊恐起来,“你是什么东西?松开我!我不要……我马上就能长生了,我不要功亏一篑!”
尖叫声中,明如晦目光未抬,动了动手指,银色的灵流顺着剪刀柄缠绕上女子的身体,下一秒,化为锁链,猛然绞紧,将她的身形一寸寸绞得缩水下去,顷刻间便悄无声息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小人偶,从空中掉了下去,摔到地上。
破得没法看的柜门吱呀地敞开来,一只骨肉匀长的手捡起了地上与女人七八分相似的人偶,拍打了一下上面的灰尘。
从小布偶中脱离了出来的人身姿修长,如琢如磨,动作自然地将银发小布偶收进了袖中。人偶的面容定格在最后惊恐的模样,明如晦扫过一眼,指腹在人偶头顶摸了摸,摸到了深陷其中的骨钉,一顿,将其拔了出来,随手碾成了齑粉。
他少有地蹙了蹙眉,很快神情又恢复如常,回过头对同样从小纸人变回了原样的几人温声说:“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几人精神一振,立刻点头:“没问题仙君!什么忙?”
明如晦说:“你们先替我去找到郁危。”
往常有关对方的事情仙君一向是亲力亲为的,几人一愣,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孟白摸着脑袋问:“仙君,您不去吗?”
明如晦很淡地笑了笑:“我出不去。”
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几个人面现茫然,也不敢多问,稀里糊涂地急匆匆出门找人去了。等他们走后,明如晦随意地招了招手,一阵猛烈的风突然袭来,门窗砰砰作响,随之紧紧关闭,室内瞬间归于宁静。
做完这些事,他声音带着微微的冷意,缓慢开口,说:“谈一下吧,天道。”
声音如游鱼入水,悄然隐去无痕,明净的室内在日光下洒落纷纷扬扬的金色浮尘,下一秒,如同被什么搅动,蓦地四散开。
柔和的天光穿透纤细的窗纸,在墙面投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影子,边缘柔和,没有实形,也没有任何尘世特征的束缚。
随后,影子动了动,走到了桌子前,坐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对着明如晦,声音稚嫩如孩童,雌雄莫辨,却平淡没有一丝起伏:“太子。”
明如晦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反应,同样坐下来,神情很淡:“为什么换了声音?”
墙上的影子歪了下头。天道没有要隐瞒的意图,语气平平:“听说你喜欢小孩。”
孩童的嗓音脆生生的,青涩又柔软,和郁危小时候很像。但在它口中,透着与生俱来的漠然和高高在上的冰冷,有一种极度诡异的割裂感。明如晦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平静道:“很拙劣。”
天道若有所思地说:“是吗,不像你的徒弟吗?”
“他现在已经知道你瞒着他的事情了。”它说,“太子,你瞒了很久,是很害怕他知道吗?因为他一旦了解你曾经手刃至亲、冷血无情的过往,就会有了惧怕,而与你渐行渐远,是吗。”
天道的语气理所当然,它洞悉天地万物、自然规则,从没有什么会跳脱它的掌控。然而面对它不容置疑的笃定,明如晦只是垂着眸,很轻地拨了一下灵丝,语气淡然道:“只是不想再让他做噩梦了。”
“……”
天道反应了一会儿,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它很快认定这只是一个借口,于是说:“你现在还是把他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吗?”
明如晦静静看了它一眼,没回答。
“难怪,按理说他撑不了这么久。”天道自顾自道,“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这么喜欢你的这个徒弟。几百年前是这一个,几百年后还是这个。”它有些不解,声音却依旧毫无情绪,“从前他被恶神控制,你把恶神封印在地底,却把他送进轮回。现在又把他带到昆仑山,让我接近不了。他死后变成鬼,你也要换一个身份自作主张去找他,为的就是瞒过我——”
“太子,我险些都忘了,那只是我留在人间的一具肉身容器。”
明如晦缓声道:“他是一个人,不是容器。”
“反而是你,”他唇角牵起一丝疏离的笑意,神情始终自若,杳无波澜,“自始至终,不过是将我视作助你破劫飞升、攀登仙途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天道微微一顿。
“天有其道,应生、老、病、死、苦五劫而生,禳灾解难。”明如晦淡声道,“等世间的劫难都不复存在,也是你灰飞烟灭的时候。所以你不想消失。你要劫难一直留在人间,是吗。”
片刻安静后,天道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原来你知道啊。”
它问:“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明如晦平静道:“从我步入你布好的死劫那时起,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那场让他失去一切的宫变与谁有关,也知道了年少时被选中为神、万人惊羡的背后,是多么可笑的理由。
他说:“因此你生出了欲念,有了邪炁,你把它分离出来,让它成了恶神。”
天道并没有否定,语气如常,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没错。”
“即便我在人间留下了劫难,我还是可能会消失。所以我要入生劫,亲自破了它,这样我才能真正地掌握死生。”它镇定道,“只是机会只有一次,我要避开最难解的死劫,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因此我需要一个人提前替我解决掉它。”
明如晦毫不意外地轻笑了一声,眸光却一片冷淡:“所以你选中了我。”
“没错。”天道忽然倾了倾身,十分奇怪地问,“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能以死劫破生劫——温朝覆灭,身为太子,你应该自戕才对。这样便能破死劫而飞升。”
“但你竟然选择活着。”它困惑不解,“为什么,不痛苦吗?”
不痛苦吗?
他很少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他那一日拿起剑时母后一遍遍呢喃的“别怕”,拼尽全力说出口的“活下去”。想起放在冰里一颗颗剥好的荔枝,无人看管的老树。
想起一双很黑的眼睛,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孩绊绊磕磕背着他离开破败的都城,在他打算离开自生自灭时,用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瞳一眨不眨盯着他,绷着脸问你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于是他不能死,他还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徒弟。
“我没有错。”明如晦很轻地道,“错的是你,该消失的也是你。”
“太子,你如今伤势未全,神识不稳。”天道不以为然,“十二仙府此前逐一吞噬了你在人间的信奉,而恶神又将十二仙府系数吞噬,它是我的一部分,只能为我所用。以你目前的状态,想要阻拦我,无异于蚍蜉撼树。”
“还有你的徒弟,你不管他了吗?他这具魂体的手和腿已经开始消失了,只有你能帮他。只不过救了他,你这个生神也就形如空壳了。”它一贯毫无波澜的语气莫名多了一丝起伏,说,“我想知道,最后是你会心甘情愿为了他而死,还是他会毁掉自己的肉身而魂飞魄散。”
在它的话语悠悠落定的刹那,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被定住了,唯余一片深邃的寂静。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做出回应,一抹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铮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来,缠在心口的什么东西挣断引起的震颤感像乍然惊起的水波一样,一潮连着一潮,吞没了一切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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