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师傅提起了木匠箱子,他眯着眼睛扫了下站在黎东家旁边的男人,清瘦、温吞,真是个狠角色,三言两语就堵住了自己的进退之路,他不过是想趁机拿捏了面嫩的小哥儿,抬抬价格。
啧,黎家找这么个人入赘,小心以后被吃绝户。
容瑾注意到到了毛木匠的视线,他回以温和的笑容。
···
送走了毛师傅,黎未和容瑾走去厨房,黎未说:“差点就被毛师傅架在那儿了,还好有你在。”
“我又没做什么。”
黎未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容瑾从旁提点,站在旁边给自己勇气让自己觉得不是孤身奋战,说不定就真的被毛师傅弄得左右为难了。
进了厨房,看到周元亮围着白塘跳脚。
周元亮,“你不是说好了,想不出来弄什么摆摊的吗,现在是啥!”
那语气、那表情,颇有种被抛弃的哀怨。
白塘不动如山,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昨晚刚想出来的,没来得及和你说。”
白塘手上捏着面面片,用的当然不是白面,谁家路边摊用白面平头百姓消费得起的,他用的杂面,一份面粉两份麦麸五份荞麦粉加两份的高粱面,这三样掺和在一块儿和成面团,然后揪出小面团,稍微抻一抻就成了厚面饼。
大铁锅里面是炒热的石头,石头特意挑拣过,大小个头都差不多的黑色小石头,是河滩上捡来的。
洗干净晾干了放到锅里面炒热,中间拨开,把厚面片放进去再把推开的小石头堆到面片上,上下一起加热,不消一会儿面饼就焙干了,散发出了朴实的麦香和葱香。
白塘把刚出锅的面片放到小簸箩里面递给容瑾和黎未。
他说:“石头饼,胜在一个新奇,我以前在码头送人的时候听一个北来的船夫说的,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做什么。我想着,出去摆摊一定要新奇有特色,才能让人驻足,我一个面点师傅,以前一直做的是细点,恐怕没几个人买得起。”
容瑾拿起一个石头饼,巴掌大的饼很硬实,两面都是小石子儿按出来的洞洞眼,吃一口,有嚼劲儿、干香、管饱。
“我放的葱油,没放葱叶。”
“挺好吃的 ,就是有点干。”容瑾实话实说。
白塘苦笑了下,“那我想想别的招儿。”
“没说不可以啊,阿黎你说呢”
黎未把嘴巴里的石头饼咽下去,他说:“石头都捡来了,卖着试试,要是没人买,那就再说,我们初初摆摊,肯定没办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一切都是摸索阶段。”
周元亮像是在宣泄不满又像是自我厌恶那样大口吃着石头饼,“我就会切菜,我不会做什么。”
凉菜师傅张师傅早就说了,他老家那儿有一道用鱼杂做的锅子,摆摊卖正合适。
“那给我帮忙切豆腐。”
周元亮咬着下唇看向容瑾,觉得他看不起自己。
“郎君,铁匠铺子里把打好的铁板送来了。”
容瑾转过身说:“豆腐花样多着呢,卤味里面再加豆结、百叶包肉、兰花干,除此之外,我还想买铁板豆腐。”
第二十二章 铁板豆腐
容瑾琢磨了蛮久,也在这两天出去溜达过,发现东洲的路边摊经济蛮丰富的。
东洲府倚水而建,大青江的支脉汇聚成万顷碧波——南湖。因为南湖水深,吃水线深的海船入江后就到了南湖泊岸,船上的货物卸下后转到沙船上。沙船船头扁平,适合在浅滩上停泊,船只较海船要小,顺风时扬帆而起,一去便是二三十里,也更加适合入京后过水门进城。
因此,南湖码头上船家、力工、纤夫等等不知凡几,非常热闹,在那儿各色小餐馆、路边摊、茶馆子应有尽有,云集了南北吃食。
容瑾前天站在码头边,看着热闹非凡的景象,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当然,他过去主要是考察市场的,发现吃食丰富却也单一,无外乎重口味的碳水类、扛饿的肉类——正板的豆腐直接吸溜、咸的甜的烧饼就着茶水顺下去……再好点的就是烂糊的猪头肉,沥干了猪油的炸肉,或者和黄豆一起焖煮的杂鱼等等,夹在大烧饼、杂粮馒头里面,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咸味冲脑,瞬间补充身体里流失的能量。
他看了一路就吃了一路,心里面也在飞快地转着想法。
得味楼的格调太高,在三猴子路那边支摊子已经在降逼格了,不能够再在码头上打着得味楼的招牌摆摊。
等以后得味楼生意再起来了,码头上弄个摊子还能说是一件风雅事。
现在是绝对不行的,哪怕强撑也要维持了体面,他就忽然理解了《红楼梦》里面那些煊赫之家明明拆东墙补西墙了还好维持排场,因为敬人先敬衣,维持着那个场面在,对手在出手时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那天他站在豆腐摊子旁边,看着老板娴熟地切下豆腐用手长的小板子托住,颤巍巍的大块豆腐送到客人的手里,这么一大块也就两文钱,老板还贴心地提供了调味料,随去随吃,不额外收钱。
许多码头工人选择吃豆腐当饭,直接托着木板吃。
酱油色黑,给寡淡的豆腐添加了咸味。
脍不厌精、食不厌细,是有钱人的享受,平头老百姓要的是量大管饱便宜。
赤着胸膛被太阳晒得油黑的男人吃完了豆腐从他身边走过,一个提着针线筐的妇人在不远处询问要不要缝补衣服,容瑾刚收回视线就被一个不到他腰高的小孩子撞了个满怀。
那孩子抬起头,羞涩腼腆地抿唇笑着。
容瑾也笑着,“别摸了,没带钱。”
小家伙立刻就变了脸色,像是滑不留手的小鱼儿一样从他怀里钻了出去,容瑾隐隐听到小孩子嘀咕了一句穷酸书生。
回到黎府后,那板豆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慢慢的另一种现代常见的小吃摊美味推开了寡淡的豆腐,黝黑烧热的铁板上,一块块码放整齐的豆腐两面煎出微微的硬壳,撒上各种重口味的调料,最后撒上葱花。
铁板豆腐就是这么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其实非常的朴实无华。
要说多好吃,那真是不见得,吃的时候觉得调味料浮在表面,豆腐里面依旧是豆腐味。但过段时间见到了,竟然会有点想念。
可惜了,容瑾心想没有辣椒的日子真是限制了发挥。
他是南方人,餐厅里卖的本地菜以突出一个鲜字的本味为主,用辣椒的次数其实不多,浓油赤酱多得是办法让菜有滋有味。
但越是没什么,就越是惦记什么,拿着猪肥油擦着铁板的容瑾怨愤地想着。
他现在这步是开锅,正式用之前总要有个仪式感。
这就是铁锅的开机仪式。
咄咄咄。
周元亮在旁边切豆腐。
他毕竟是干切墩的,豆腐每一片都切得恰到好处,就是切得气不顺。他不像白塘那样沉得住气,也不像张师傅那样乐呵呵地就倒戈到了容瑾那儿,周元亮始终不服,哪怕容瑾漏的几手都证明了他是有真本事的。
那咄咄咄的声音,明显是在发泄,仿佛把菜板子切出了火星子。
黎未有心去安抚一二,却被容瑾扯住了衣袖。
容瑾朝着黎未摇摇头,有些事儿不是说了就有效果的,不是有句话叫做口服心不服。
周元亮啪地把菜刀插在了菜板子上,“好了。”
他斜睨了眼容瑾,见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弄着他那块铁板,就忍不住歪歪嘴。
“我这边也好了。”
新开锅的铁板将迎来它人生中第一次考验。
容瑾在上面淋了油,涂抹均匀后把豆腐一块一块码放了上去。他手上拿着两个小铲子,肯定没有现代的不锈钢铲子白亮,但铁匠手艺不错,打出来的两片铲子榫进了木柄手里大小刚好可用。
他左右手协作,很快就给豆腐们翻了个身。
等待的时间,容瑾没有闲着,而是随手抓着几味料放在一起。后厨里众人都围在一处看着容瑾做铁板豆腐,张师傅看到容瑾这一手是摇头晃脑地赞叹,“厉害啊,随手抓的料就刚刚好。”
旁边的白塘不吭声,至于周元亮……
罢了罢了,张师傅不指望这小子和自己产生共鸣。
容瑾对调味的掌握,才是张师傅倒戈的真正的原因,这是身为一个凉菜师傅的自觉好吧。
又给豆腐翻了个面,容瑾开始撒料了,要拿出撒盐哥那种造作拿捏的态度,至于动作要有农村老太太往地里撒肥料的精准大气。
嗖嗖嗖。
调料就遍布了豆腐。
他又去拿葱花,却摸了个空。
容瑾,“”
他四处找,刚刚还放在这儿的葱花怎么不见了
“在这里。”
要帮忙却好像帮了个倒忙的黎未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地把葱花递了过去。
“谢谢。”
黎未很矜持地点点头,“不客气。”
他眼睛亮晶晶的,挺翘圆润的鼻头渗出一点点细密的汗水。他从小娇生惯养,父母对他没什么强求,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是有些放纵的,换别人早就成了嚣张跋扈的霸道性格,可是他克制可爱,这么近的距离容瑾发现黎未右耳边边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左边眉尾里面也有一颗。
怎么会有人长痣也这么可爱会挑地方长。
容瑾悠悠地收回了视线,修长的手指捏了一把葱花散了上去,顿时遍布红色调味料的上面点缀了绿色。
他用铲子弄出一块放在盘子里,递送到黎未面前,“尝尝看。”
容瑾看到一直守在旁边的黎未克制地点点头,轻声地说着:“谢谢。”
他的眼睛明亮,眼底深处溢出了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喜悦。
“郎君,就管这个叫铁板豆腐吗”有人问。
还有人大口吃了一块豆腐,“嘶,好麻,上面红色的是什么”
上面红色的是什么
在三猴子路上歇脚的人也在这么想。
昨天试完菜得到众人的一致好评后,第二天得味楼的摆摊之路就正式开启了。可没什么开张仪式,就摆了两个造型奇特的小餐车。对,人的潜能就像海绵里的水,逼一□□师傅不就当夜做出了第二台,巴巴地踩着晨露就给送到了得味楼,是又守了一夜的冬子接下的。
摆上了摊,点上了炭火,架上了铁盘,周元亮拿着两把铲子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可真是傻。
为什么容瑾激自己两句,他就跟鱼儿上钩似的答应来卖铁板豆腐
回过神来后,觉得自己傻得冒烟了,要不是顾及着摆摊要笑脸迎人,他肯定把脸拉成老黄瓜样子。
他的左边,白塘在案板上揉揉捏捏,一个个成型的面饼放进了烧热的石子儿里。
右边,张师傅守着一个大砂锅,砂锅里面的鱼杂咕嘟咕嘟,鱼泡自带胶质,鱼杂锅看起来有些粘稠。
周元亮心里面嘀咕,肯定没人来买。
太尴尬了,得味楼后厨的三个大厨竟然出来摆摊!!!说出去真是要笑掉同行的大牙!
东家为什么会答应容瑾提出来的蠢主意
等守了一天摊位什么都没有卖出去,东家就知道摆摊是不可以的。
瞅瞅瞅瞅,旁边人走来走去,就没人对他们仨卖的东西感兴趣。
“那个啥,这豆腐臭吗”有个老头儿拄着拐子磨蹭了过来,他浑黄的眼珠子对着铁板豆腐转了一圈,问出了一个让周元亮觉得是在骂人的话。
周元亮硬邦邦地说:“不臭。”
老头儿脸上挂满遗憾,“怎么就不臭啊,你们两天不出来卖豆腐,我可是眼巴巴地过来看了两天。”
老头看周元亮的目光带着谴责,仿佛是在看翘家两年的不孝子。
周元亮呃,他说:“得味楼一直开着,大爷你可以进来啊,在外面看什么”
老头砸吧着嘴巴,“得味楼门坎太高,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敢迈进去。”
这话竟然得到了周围人的共鸣,不少人点着头。
第二十三章 路边摊
在老头打趣的目光中,周元亮面色窘迫,他进进出出得味楼习惯了,并不觉得这家酒楼的门坎有多高,有时候甚至埋怨工作太多、休息太少、油烟味太重等等等。
等得味楼萧条下来后,他趴在二楼看着街上来往不绝的行人会忍不住想他们为什么不进得味楼吃饭
现在发现想这些的自己多么天真。
得味楼的工钱待遇很好,他身为东家的小徒弟自然更好,浑然忘了过去他也是泥巴里打滚长大的,一家子一块咸菜疙瘩要端出端进半旬。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恍惚间想起多年前十来岁的自己站在得味楼的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临窗的八仙桌上的菜,看得不断往肚子里吞咽着口水。
他是随着父母给得味楼送菜来的,因缘际会拜入了师父门下。如果不是这番际遇,他也会像许多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对得味楼望而却步吧,毕竟太贵了,最便宜的一桌席面也要五两银子,说不定会等他成家的时候咬咬牙到这儿摆一桌宴请亲友。
周元亮深深地吁一口气,把胸肺里的污浊之气尽数吐尽。
他扬着笑脸问,“大爷,炸臭豆腐的卤子是特制的,就卖那么一天。”
大爷垮下脸,“和那天的小伙子说的一样,我六十多了,有多少老头老太太能活到我这把年纪的,想吃口好吃点咋这么难的。”
他杵着拐棍往小餐车前面站着,“我就想在死之前吃口炸臭豆腐怎么这么难。”
周元亮嘴角抽了抽,“大爷,不至于这样吧。”
大爷瞅了眼周元亮。
周元亮,“……”
他抹了把脸,脸上堆起笑容说:“铁板豆腐也好吃的啊,试试看,说不定吃过了之后就觉得臭豆腐不好吃了。”
大爷用眼睛夹了夹铁板豆腐,很无奈地说,“行吧,来两份。”
终于开张了。
周元亮心里面欢呼,手上小铲子乱飞,很快干荷叶上就多了两块红艳艳的豆腐。容瑾往上面撒的红色粉末,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用什么做的,颜色是真的好看,吃起来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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