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婶看完第一面的字,抬头一瞅——地上零零散散是扔下的传单,其他人要么是扔下就走,要么是扫一眼揣兜里,竟然就她一个在老老实实的看!
她拍拍手准备走,那小伙子却拦住她,往她手里的购物袋里塞了点东西,低声说:“大娘,我看您面善,就您一个不糊弄我们。您明天过来,我把最好的留给您!”
宋婶有点不好意思。回去以后她一看,那小伙子给她塞了三个水汪汪的大梨,水多味甜,确实是好梨!
第二天,宋婶按时去了传单上的地方。
但和她一起回到家的不只是免费鸡蛋,还有一大盒包装精致、专家力荐的保健品。
自此,秦伯宋婶与先前那发鸡蛋的小伙子相识,一发不可收拾,堆在家里的保健品也越来越多。
两个老人节省了一辈子,也不是没为这昂贵的售价犹豫过。
可每当他们咬咬牙,准备不去领那劳什子鸡蛋蔬菜的时候,先前那小伙子又找上门来,给他们送些“公司慰问”的小礼品,还会关心他们老两口的身体健康。
这小伙子常来他们家嘘寒问暖,也是凑巧,他也姓秦,大名秦远辛,总开玩笑说“和秦伯是一家人”,合该多来关照。
查槐的关照虽然从不缺席,可毕竟是成了家、用工作要忙的人。秦伯嘴硬又好面子,也从来拉不下脸让查槐来看他,全靠查槐自己惦记。
秦远辛的时常到访给老两口添了不少乐趣,可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面对秦远辛的请求时,他们难以像面对陌生人一样果断拒绝。
说到这里,宋婶刚停下的眼泪继续滴滴答答掉。
刘小足听得心累,叹气道:“不说这个秦远辛,你们要吃保健品就吃吧,可不管怎么说,您都不该直接改药啊!”
“是他和我说的,”宋婶哭着说,“是小秦同那个专家和我说的!他们说那东西没有副作用,对身体好,而且也能调节血压血糖,市面上有价无市,所以才这么贵……我还专门私下问过小秦,他说没问题,你秦伯才慢慢减的药……”
查槐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候问道:“他们说的那个保健品,你花多少钱买的?”
“一千九,”宋婶说,“一千九一大盒,差不多够喝一个月。”
在场几人都说不出话来。
宋婶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心慌,她扯着查槐的衣服,求助地看向他:“小查,他们骗我了啊,他们的药没有用,你能不能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几个小时以来,宋婶红肿的眼睛第一次迸发出希望的色彩。可查槐觉得声音发涩,每一个字都划得他嗓子生疼。
“您……有保存什么证据吗?”
宋婶愣住了:“什么?”
“就是视频,录音,或者聊天记录,”查槐说,“他们向你承诺‘保健品与药物作用一样’的东西,有吗?”
“他们都是讲课时说的啊!我连手机都不太会用,怎么会搞那些录音摄影的东西——”
宋婶意识到什么,本来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没人会相信我,对吗?”
望着她灰暗下去的脸色,查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说的是真的,”宋婶喃喃地重复道,“我说的是真的,都是他们亲口说给我的,我没撒谎啊!”
她的眼泪几乎流干了,只有细小的涓流顺着眼角的皱纹偶尔淌下一点,把整张脸都染上湿意。走廊的风一吹,湿润的皮肤就迅速冷下去,冰冷灰败,就像是被推走前的秦伯一样,缺少生气。
“我想不到啊,他怎么会骗我呢,”宋婶无助地哭道,“我们没有哪对不起他……他每次来,我都给他做最好的菜留饭;你秦伯嘴上不说,可他来的时候也尽心招待,他怎么会骗我们,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没人能给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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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影响阅读观感的话,就不必看这个作话了】
我知道多余的话很影响阅读体验,但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次应该说几句。
因为这段故事取材自我的亲身经历,如果可以,希望能给大家做一个警告。
我外婆从三四年前起,开始听讲座买保健品。时不时就说“要开会”然后冲出家门找不见人,过几个小时拿一堆东西回来。每次问起来都是“免费发东西”的理由去,然后花很多钱买回来杂七杂八的保健品吃(当然也会拿回来一些“免费”的很难吃的肉或者菜)。
老人一辈子省吃俭用,味道不对的剩菜都舍不得扔,却在这上面一而再再而三花了很多钱。也不是因为儿女不在太孤单,我妈每周至少去住两天,来往送东西更是常态,但劝了很多次,依然一点用没有。
有时候推销人的电话会直接打到家里座机上,文里说的过节问候、上门拜访都是我见到过的。某次我正好在外婆家,推销保健品的拎着东西进来,我出去看,他和我对视一眼以后拒绝了我外婆“进来坐坐”的邀请,立刻转身走掉了。挺可惜的,我本来还想和他当面battle呢。
虽然看着心堵,但实在劝不住,我们也放弃了。积蓄是老人自己的,管得宽还怕他们多想影像家里和谐,干脆就闭嘴了,也就偶尔提醒几句。
一直到去年十二月,也就是刚放开的时候,我外公忽然很难受,吃不下饭。我爸当时回不来家,我和妈妈过去的时候已经几乎站不起来了。
那时候正在放开的节点,市里大部分核算点都取消了,但医院还要核酸。大风天的十二月,我们拖着他去排队核酸,晚上八点截止,我们七点半在几个核算点绕了好几圈,全都排了二三百人,根本排不到。最后只能带着他回家,到家的时候外公精神很差,连家门都没认出来,站在家门口我眼泪就不停地往下落,不知道怎么办。
最后是两天以后,进医院看了医生,好在没有大问题,是肠胃消化有问题。我外公一直有肠胃问题,但以前没这么严重,我妈觉得不对,回去一问——
我外婆认为保健品比药好,把他喝的药,换成了自己买的保健品(外公记忆力很差,外婆给什么他喝什么)。
(不过客观来讲,她遇到的推销员没有我文里写的那么过分,换药这件事应该是我外婆太过相信保健品药力做下的事。)
不知道是否和地域有关,我后来问了一圈,身边不少朋友家里老人都遇到了这些问题。除了保健品,高回报理财也是一个靶子,坑了我好几个朋友家。
报警的话,我家没有走过,但关系很好的朋友家试过(她家情况也严重得多,家里人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会处理,但是事后一段时间会换一个名头暗中联络老人。
直到现在,我外婆依然在买+喝那些保健品,这个我们已经拦不住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尽力多关心他们的身体情况。
希望大家都能尽量重视吧,能早阻止就早阻止——至少我身边,家里怎么闹的都有,但目前还没见到听得进劝、愿意收手的老人。
第45章 45 悔
走廊里还有其他病人家属来往,路过这个痛苦的老妇人时,难免都多看一眼。然而这样的哭声在医院实在太常见,那些人也仅仅是投来一眼,就回归到了本来在做的事情里。
总让宋婶在这嚎啕也不是个办法,查槐同郑哥、刘小足商量片刻,决定让刘小足把宋婶先送回家,秦伯这边则留下查槐和郑哥帮忙。
查槐对刘小足道:“宋婶年纪也大了,等会到殡仪馆布置灵堂、准备后事,怕她看得更难过。要是在那边晕过去,可不好办。你今天辛苦一点,送她回家,再多看着点,哥给你另结一份工资,怎么样?”
“照顾宋婶是肯定的,工资就不用了,”刘小足挠挠头发,“我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都是秦伯照顾我,也蹭过不少次宋婶熬的猪骨汤。就算查哥不说,这忙我也是要帮的。”
刘小足说话的时候,查槐已经在衣兜里翻找出几张现金,直接塞到刘小足手里:“不管怎么说,今天还得麻烦你了。”
看着刘小足扶着还在哀泣的宋婶离开,查槐终于松懈下来,身子往后一倒,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
精神放松以后,角度一变,查槐才注意到阮文谊就一直站在自己旁边。
他本来摔到靠背上的脊背又挺直了,立刻就要站起来:“怎么没去休息?肚子还疼不疼,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查槐的后背只离开靠背一瞬,就被阮文谊硬生生压了回去。
阮文谊的手掌压着他的肩膀,用的力气很大,将近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覆盖上来:“我没事,你休息吧。”
可说是这么说,查槐的视线在阮文谊脸上游走,还是觉得他脸色不太好。
他轻轻拍了下肩上那只手:“你脸色不好,坐下休息吧,我去给你打点水。中午吃饱没有?要不要给你再买点吃的?”
阮文谊腮帮子咬得死紧,他猛地把手抽走,连带查槐的手一起挥开,然后再次压回查槐的肩膀上:“我都说了没事,让你赶紧休息,你没听到吗?”
这句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查槐有些无措,慢慢缩回手,仍然通红的眼睛定定看着他:“……我知道了,这就休息。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喊我。”
他闭上眼睛,两只手揣在怀里,整个身子往椅背上缩了缩,似乎毫无异议地、听话地选择了“休息”这个选项。
而阮文谊的思维还留在查槐方才一瞬间展露出的无措里。
他站在原地看着查槐,半晌过去后,抬起手,在另一只手上狠狠拧了一把。
不该这样的,阮文谊对自己说。
殡仪馆的车没多久就要到,之后就是繁复的一堆堆事情,查槐再难有休息的机会。查槐难掩的疲惫,发红的眼睛,强行挤出来的笑脸……一块块石头被扔到阮文谊的心上,让他胸膛发闷,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办法让秦伯复活,没办法替宋婶伸冤,甚至没办法去看护宋婶、让查槐完全放心——对宋婶来说,还是刘小足要更为熟悉,也更为安心。
这些兴情绪在看到查槐强撑着对他笑的时候爆发到了顶点。
在那一瞬间,阮文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问查槐,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最需要休息的是你,最需要被照顾的还是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当回事?
于是带着斥责的话不经思考,就随着喷发的情绪直接涌出。
看到查槐表情的那一瞬间,原本迸发的火焰才被冷水浇灭,连带着阮文谊的心一起坠入冰窟——他说错话了。
阮文谊的手指接近查槐的脸颊,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凌乱的头发。
查槐皱皱眉,却没睁开眼。
看样子他是真的很累,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竟也还是睡着了。
在刚才短暂的十几秒里,阮文谊有种错觉,他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带着赵秀丹影子的傀儡。
明明是在乎,却是用激烈的、质问的言辞去表达……他曾经最讨厌,也最想逃离的情景,再一次在他身上上演。
只不过这一次,他调换了位置。
阮文谊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他吸取了赵秀丹和阮善教育里好的部分,又聪明地把负面的部分抛弃,得到了一个符合期待、也让他自己舒心的“自我”。
但刚才的失误让他看到一只看不见的手,就停留在他的正上方。他读书时这双手存在,出柜时存在,结婚时存在,到现在也依然在那里。
它静悄悄的,也不捣乱,只会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显现身形,提醒阮文谊:他从没有逃脱过它的影响。
数不清的恐惧和懊悔在阮文谊心里冲撞。
阮文谊没有另找座位休息,而是在查槐椅子边蹲下,肩膀与他的身体贴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对自我的怀疑和恐惧里找到一点点安心。
第46章 46 倒霉
郑哥跑过来的时候,阮文谊的腿已经蹲得有点发麻,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
看见熟悉的人跑来,阮文谊才扶着墙艰难站起来:“怎么了?”
“殡仪馆的车正在车库等着,”郑哥说:“快把查槐叫起来,该送秦伯过去了!”
这么快?
阮文谊看了眼手表,刚过去二十分钟不到。看着查槐疲惫的模样,他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推一推查槐,喊他起来:“查槐,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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