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秦远辛这次没坐电梯,直接跑下了楼。
查槐的一只手按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捏着网球包的拉链。他心跳越来越快,拉锁却一直卡着不动。他从没觉得这个拉锁如此难拉开过,它太滑太小,仅凭他发抖的、冰凉的两根手指,根本无法捏住。
第三层的灯亮了。
查槐的眼睛不再盯着门口,而是盯着上面惨白的灯光。
太晃眼了,甚至在他眼里晃出了幻影,一会是宋婶落下时背后的夕阳,一会是秦伯灰白的脸,一会又变成了阮文谊白皙的脖颈。
阮文谊——在那么很短的一瞬间里,查槐的大脑空白一片。
紧接着,或许是盯着白光太久的缘故,随着查槐第一次眨眼,他的视野里开始出现暗色的斑点。
那斑点又变成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溺亡的一百种痛苦,再比如说,他导航仪上的终点,仓阳东郊再往北的那条江。
两个楼梯间灯光亮起的间隔只有几秒,查槐的思维却已经绕了一大圈。
在第二层灯光亮起的刹那,他终于意识到,心理准备和真的去做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他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和秦远辛见面的事早就定好,这会是一场“私了”的交易,为此他们二人都选择了关机,摒弃任何“录音存证”“和人配合接应”的怀疑。至于刹车失灵、坠入江水,是完完全全的意外——激流的水会冲刷一切证据,秦远辛只会昏迷短短几分钟,在车子到达东郊的时候,他血液里的迷药大概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不会给查柳留下污点,不会给阮文谊带来非议,最多是在大家嘴里“世事无常”的感慨里走上一圈,然后随着时间过去,再彻底被遗忘。
他是个脆弱不堪的懦夫,被几下重击彻底打碎,决定任由自己堕落。
大门似乎动了一下,查槐去拔车门锁,试了三次,才把倔强的门锁拔出来。
他看着那扇门慢慢推开,一种难言的痛苦在此刻席卷上来,包裹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这痛苦大概生根于生存的动物本能。
当死亡不再是一个解脱的快乐的幻想,真的被慎重写在人生的计划册上,那些藏在背后的痛苦和源于本能的恐惧才会露出獠牙。
他还好端端的坐在车里,可冰冷的江水好像已经从脚底蔓延上来,打湿他的裤腿,挤压他的胸膛,顺着他的鼻腔嘴巴钻进去,再进到他的气管里肺里。他每一次本能的长嘴都将吞入恶心的、带着泥沙的江水,它们会把他和这座车一起填满,然后沉底。
他正在去死的路上——这个意识在脑海中清晰的存在,然后其他问题就争先恐后地扑上。
会很痛吗?
会被泡得肿胀发烂、用极为不体面的面貌见阮文谊最后一面吗?
会被爱的人们怨恨抛下他们先走一步吗?
疼痛是最有用也最本能的抗拒。他的本能在把所有痛苦的幻想放大,以此作为警醒,让他放弃。
而他理智的那一面在温柔地劝解他:没关系,很快的。用短短几分钟的疼痛换取你以后会遭到的所有悲伤痛苦,平息秦伯夫妇的冤与恨,很值得,不是吗?
沉重的大门再度合上,秦远辛已经走了出去。
查槐凝望着那个灰色的背影,拧动把手,将车门慢慢打开一条缝——
在他视野里一片灰黑的世界中,一片橙色的大塑料布顺着风飘飘忽忽过来,落在了他的车窗上。
查槐看着那抹橙色怔了几秒,抬起手,隔着车窗轻轻一碰。新的风从远处吹来,塑料布再次飞了起来,被遮挡住的街景再次出现的眼前。
在查槐的右前方,灰色的身影正疾步往前走着;而在左前方,一抹红色从步行天桥边上冲出来,直奔查槐而来。
那一抹红色,来源于一条红围巾。
阮文谊的围巾没围好,大半条都吊在底下,尾部已经打在他腰上的位置。围巾随着风和他的奔跑晃动,像是一条红绳,摇晃着、飞舞着、慢慢追逐到查槐的面前。
查槐看着阮文谊奔跑过来。他的目光随着红色的围巾转移,恍然间觉得周围的颜色发生了改变。
他终于正眼看向周围。他以为黑色的广告牌其实是深紫色,上面画着可爱的粉色小花;头顶的霓虹灯坏了一片,只有最顶上几个字晃着黄光,“密室逃脱”变成了“必土逃脱”;还有他一直盯着的大门,旁边雾蒙蒙的玻璃上其实有用天蓝色油漆喷下的简笔画,虽然也落了不少灰,但还能看出个轮廓……
这些天里,查槐走过这里无数次,可却是第一次发现,这里好像很鲜艳、很漂亮。
阮文谊的红围巾经不住他这么快地奔跑,终于掉落下来,又被阮文谊眼疾手快的抄在手里。
围巾从他脖颈滑了下来,看不见的绳子在查槐手上重新系好。
在阮文谊狠狠一巴掌拍在车门上,催他开门的时候,查槐的目光短暂地往前方瞥了一眼。
秦远辛已经完全在他视野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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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事情有点点多,抱歉断更这么久
后面要忙起来啦,不过还是会尽力日更的,不会断这么久啦
第56章 56 雪花
那条红色的围巾在查槐眼里不断放大,迅速接近,从一根极细的线条慢慢变成一段明显的色段。红色的线条缠绕在阮文谊身上,就像是礼物上的缎带,携带着冬日里的大礼主动朝查槐冲刺过来。
查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飘扬的红围巾。
他看着它逐渐接近自己,最后终于贴在驾驶座旁的车窗上,边角勾起线的地方都能看清。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他车窗上“砰”地一声响。
阮文谊一路冲到车门边,整个人扑了上来,撞在门口。他低下头,脸凑在车窗边上,喘气中呼出的热气在车窗上结了一层雾,让查槐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在车门上拍了几下,白皙的手掌印在玻璃上,在一片模糊的玻璃中,只有手掌的纹路无比清晰。
隔着玻璃,查槐抬起手,印在玻璃上,和阮文谊的手掌对上。
“车没锁。”
查槐的声音低沉,有些哑。喉咙里像是堵着团东西,声音怎么也放不开,阮文谊大概是没听见他的声音,在车门上又敲了两下。
查槐握住车门把手,使劲往里一拉,车锁“咔嚓”地清脆一声响。他还没来得及松手,阮文谊就在外面猛地一拉车门,把查槐半个身子都拉了出去。
外间的冷气冲进车里,撞在查槐的身上,冻得他一激灵。
查槐开门前没想过要说什么——他也没想过阮文谊会找来这里,开门后对着阮文谊,才懊恼自己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成了废物,只能牵起嘴角,努力朝阮文谊露出一个和以往无二的笑。
但阮文谊没为他这笑舒缓下来,反而像是被点燃了火药引线一样,噼里啪啦炸得更旺。
他攥着查槐的手腕,把他的手从门把上拨开,按回车里,紧接着他整个人也急匆匆撞了进来,把查槐钉在座位上。
驾驶座的位置很狭窄,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处,实在不舒坦。阮文谊的膝盖压在查槐大腿上,两支胳膊压着查槐肩膀,像是两道枷锁,把他困在座椅上,准备进行一轮严刑拷打来逼供。
红围巾被阮文谊甩到了副驾驶上,盖在黑色的网球包上面。
查槐瞟了副驾驶一眼,放松肌肉,垂在两侧的手虚环住阮文谊的腰,防止他重心不稳:“你来这儿做什么?还往驾驶座冲,要不是我确认我没出轨,看你这架势,我还以为你是来捉奸的——”
“查槐,”阮文谊打断了他的玩笑,道,“这话该我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今天的阮文谊不太正常。
这当然是很容易确认的:他的忽然出现,反常的激烈反应,还有那双不再平静、被复杂情绪填满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在查槐混沌的脑海中闪烁了一下,没等他抓住,就再次藏起。
查槐没捉到那一秒的灵光。他的思维迟缓,想什么都费劲,于是只遵从着习惯,谎话不经脑子的吐了出来:“我能来做什么?当然是加班喽,最近接了个急单,有钱开路,只能牺牲空余时间多忙一忙。”
他的胳膊慢慢收紧,搂住阮文谊的腰,顺着后背的凹陷抚了两下,像是在示好。阮文谊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伸出一只手,往查槐身下座椅的某处一拉。
驾驶座的椅子在两人重量加持下猛地向后放平。查槐心里装着事,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就这么搂着阮文谊倒下去,被身上的重量压得眼前一黑。
阮文谊一只手还撑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挣出来,探身在后座上的包里翻找片刻,拿出查槐的手机:“你为什么关机?”
“我不需要你现编的鬼话,”他没有给查槐说话的时间,继续问道:“副驾驶的包里装着什么?你后备箱里装着什么?还有秦伯……纪念日那天,秦伯拷贝了一段监控,你知不知道?”
他最初还抑制着自己的语气,可越到后面越无法控制。到最后,他把关机的手机扔在查槐身上,质问的声音已经高得近乎尖锐。
遭了,查槐想。无法解释的证据就在旁边,他却下意识的做出蠢事,撒了个一眼是假的谎。
这个谎好像把阮文谊气得够呛。
阮文谊总是平静淡然的,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强烈的情绪。可对着阮文谊难得的怒火,他不觉得慌,也不觉得难过委屈,反而有一股让他感到羞耻的满足在蔓延。
他对阮文谊的反应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可又不敢真的相信。
车门还半敞着,有冰凉的东西随着风吹进来,落在查槐的手背上。
他扬起头,看窗外的天,隐约看得见有白色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天气预报的雪从中午拖到晚上,终于赶着一天的尾巴落了下来。
查槐的目光慢慢转回来,捕捉到阮文谊发丝末端上一枚细小的雪花。
大概是在进车前刚落上的雪花,没接触温热的皮肤,才化得这样慢。
查槐的手指动了动,想把这枚雪花拨下。在他动手之前,一滴水先落在了他的脖颈。
他想,是阮文谊身上的雪花化开了吗?
可细小的雪花不该有这样明显的触感,也不该是温热的。
“你永远都想自己扛。”阮文谊难过地说,“你就这么不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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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概更不了,后天见!
第57章 57 心门
查槐根本没注意阮文谊那句满含难过和委屈的质问。
他所有心思都在叫嚣一句话:阮文谊在哭。
阮文谊居然掉眼泪了。
在性事以外的地方,在他的面前,为了他的事——大概是为了他的事吧?不论是担心、愤怒还是别的情绪,都是由他身上产生蔓延而来。
查槐躺在放平的座椅上,屈起一条腿,抵着阮文谊的后背。阮文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耗在了那句话上,说完后便卸了劲,手放开往后一瘫,恰好被查槐再顶着坐起。
状似凶狠的质问过后,阮文谊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瞬间不知想了多少。他好像在等查槐说什么,殊不知查槐的心思全跑到了其他地方去。
不应该这样,查槐想。
他早就发过誓,要真真正正对阮文谊好一辈子——不仅仅要给他物质生活上的无忧,还要照顾他爱护他,让他安心,让他尽量快乐。
可他现在让一向好面的阮文谊流泪了,他却没觉得羞耻没觉得愧疚,甚至想……甚至想让他哭得更多、更凶、更难过一些。
天早已全黑,阮文谊背对着窗,黄色的路灯照着他一半的侧脸,泛红的眼眶和眼下的泪痕模模糊糊,能看见却又看不分明,像是一只钩子,勾得查槐整颗心缓慢地重新跳了起来。
他的心恢复了生气,连带着因颓丧而许久没发泄的某处一起抬了头。
性是最本能的快乐,在无法控制的沉沦时候也可能会被看为是堕落放荡的一种。查槐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什么叫做“心是死了,人可还活着”。
他枯萎的心田刚刚被注入一点温水,肉体就急不可耐的燃烧起来。
阮文谊跨坐在他身上,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查槐的反应。梆硬的东西硌着他的大腿根,阮文谊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查槐。
他在这边担心后怕的发火,查槐对着他发怒的样子鸡儿梆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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