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围巾是去年春节买的。大红的颜色,两人一人一条。赵秀丹喜欢在网上看什么算命玄学的东西,说两人今年犯太岁,让他们买点红衣服穿。
结果春天来得早,红围巾没戴几天就回到衣柜里落灰,好不容易才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阮文谊肤色本来就白,一圈红围巾贴脸绕上,衬得他脸更白了。查槐给他整整衣服边角,笑道:“这颜色还挺适合你的。”
围巾围得很高,阮文谊鼻尖挨在围巾边缘,蹭得有些痒。他见查槐还在衣柜翻找,问道:“你那条找不见了?”
“不是。我不怕冷,不用围,”查槐从角落里抽出一双毛线手套,“啧,其他的都不知放哪儿去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有点薄?”
确实有点薄,阮文谊捏捏手套:“我用不着手套,有衣兜呢。”
“万一你想和学生一起打雪仗呢?”查槐道,“拿上吧,第一场雪,该玩就玩一玩嘛。”
阮文谊最后还是听话地拿上手套,把它装进了背包里。
然而到中午的时候,看一眼还晴朗的天,阮文谊觉得,手套估计是白拿了。
食堂今天有糖醋丸子,是阮文谊极少数觉得不错的菜之一。他点了糖醋丸子、韭菜鸡蛋和清蒸菠菜,和陈老师坐在了一起。
阮文谊拿酒精湿巾擦了手,就准备动筷。对面的陈老师则举起手机,给餐盘拍了一张,在手机上点来点去。
“陈老师要发朋友圈吗?”
“不是,给我爱人看的,”陈老师撩撩头发,笑道,“我们每天会互相分享吃了什么饭,有时候也会吐槽各自食堂的菜难吃。今天大概是我赢了,我看他吃得比我差多了。”
阮文谊刚夹起菠菜的手放下。
他想起了查槐每次担心他不吃午饭的样子。秦伯出事以后,查槐没再来送过饭,偶尔的关心和提问却说明他还记挂着这件事。
阮文谊慢慢抓住手机,看看对面的陈老师,犹豫片刻,还是顶着往脸上蔓延的热度,也举起了手机。
陈老师好奇地看过来。她的目光打得阮文谊浑身不对劲,强撑着镇定道:“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也想试一试。”
消息发出去后,查槐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立即回复阮文谊。一直到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回信才弹到阮文谊手机上:【看着很香,吃饱了吗?】
阮文谊回复他:【很饱。你呢?中午在哪吃的?】
【事务所楼下的餐馆。今天格外饿,点了两份盖浇饭,全吃完了。因为在老板娘那混到了眼熟,还要了个优惠价,省下七块钱。】
隔着一张屏幕,阮文谊脑海中浮现出查槐笑着的眉眼。他不自禁笑了一下,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今天没有晚自习,可以去买菜。】
这次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才收到查槐的回话。
【不用。今天事务所事情多,大概要加班。我可能会回去很晚,如果太晚了还没回来,你就先睡吧】
阮文谊愣了一下,下一条消息又弹出来:【好好吃饭,早点睡觉,照顾好自己】
看着这条消息,他心里有奇怪的感觉在发酵。上课铃在此时响起,阮文谊没来得及发散出去的思维就此中断,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连排的两节课上完,阮文谊又在办公桌后埋首写了会教案。快要六点,在学生都去吃晚饭的时间点,他伸个懒腰,收好东西,往校门外走去。
天空覆上一层乌云,可说好要下的雪还是半个影子都见不着。天气预报不准是常见的事,阮文谊也不意外,只是在心里猜测——今晚睡觉之前,雪能落下来吗?
今天恰好是刘小足执勤。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刘小足眼睛一亮,把他喊住:“阮老师,稍等!我有东西给您!”
他跑进安保室,把一个U盘插在电脑上,指着其中一个标“阮文谊”的文件:“这是秦伯用的U盘,这个您之前要拷贝的监控吧?您看看,还需要吗?不需要的话,我就把这个视频删掉啦。”
阮文谊茫然地看了一眼屏幕:“我……没有问秦伯要过监控视频。”
视频列表里整整齐齐排了不少文件还有文件夹,都是以老师的名字命名。阮文谊扫了一遍,基本都是各班班主任。
需要看视频找学生、确认学生状态的,一般都是班主任。他一个任课老师,需要拷什么监控?
“可是确实是写的你名字呀……你看,这还标注着‘已发出’呢!”刘小足也有点晕,“要不咱们点开看看,说不定,您就想起来了?”
阮文谊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差错,可看着标得清清楚楚的文字,他也摸不着头脑,于是点头道:“行,你放吧。”
这是后门的监控。
老师们要拷贝的大多是教室监控,很少有人拷贝后门的。画面上一个人都没有,显然不是上下学时间段,阮文谊往右上角的时间处看了一眼。
时间在下午五点左右,日期是……一个多月前,纪念日那天。
一个可怕的猜测冲上阮文谊脑海,他浑身的体温都像是被一点点抽去,手脚冰凉,全部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正在播放的监控上。
他看到杜樵和自己并肩跑出校门,看到自己一直目送杜樵跑到马路对面,看到杜樵去拦车,看到他们两个一起上车离开……
这段监控,最后发到了谁的手里?
答案不必说,他也知道。
阮文谊再回忆那天查槐在床上的失态,查槐的不安,只觉得像是有把刀,在他心里反反复复地割,把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壳轻松粉碎,把内里割得鲜血淋漓。
刘小足没看懂监控的含义,困惑地扭过头,被阮文谊的样子吓了一跳:“阮老师,你、你眼睛好红啊,没事儿吧?”
沉\舟渡=/海+楼
阮文谊操纵着僵硬发冷的两条腿,后退一步。他嗓子发苦,勉强挤出的声音气息不稳,还有点发颤:“视频删了吧,我不需要了。”
不顾刘小足在后面的挽留,阮文谊整个身子撞到门上,几乎是把自己整个人丢了出去。他在门卫室外踉跄几步,稳住身体,立刻拿出手机,给查槐打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为什么关机了?
阮文谊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探究这个问题。他站在路边,朝着出租车疯狂挥手,同时拨通了另一人的电话。
“喂,阮……”
孟新迎刚接起电话,打招呼的话都没说完,阮文谊便急切地打断他:“小孟,查槐手机关机了,你让查槐接电话……不,不用给他,你别让他出门,我在出租上,马上去事务所找他。”
孟新迎懵了:“什么?你要来找查哥?”
“对,”阮文谊缩在出租后座,他怕吓到孟新迎,努力维持这声音,“你可以告诉他,我很快就到,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先等等我——”
“哎,你先别说了,我没办法帮你说啊!”
孟新迎打断阮文谊,道:“阮老师,查哥今天请了假,根本就没来事务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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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刚才更新的时候忘记说了……
因为有不止一个读者反馈前文太啰嗦,所以会尝试删减一下前文部分,为了防止修的时候有读者“看一半忽然衔接不起来”,修文的时候可能会改为不可见(不会时间很长,大概少量多次改)。如果发现看不了不要慌,过几个小时就好啦
第55章 55 颜色
后坞街是老牌市中心,曾经是仓阳最繁华的地带,然而随着城市发展和私家车普及,后坞街的基础设施明显追不上时代进步。这里狭窄的马路、破旧的房屋都成了减分项,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会有不少年轻人过来聚会会逛街。
不过,冲着这里便宜的物价和便利的公共交通,不少老人都会选择这里进行采购。
晚上七点,一辆落着灰的黑色私家车熄了火、灭了灯,停在去往商场二楼的步行桥旁边,融入到周围不知停了多久的一堆小车里,安静地停在路边。
小街小巷垃圾很多,穿着破旧军大衣的流浪汉在附近徘徊,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在每个垃圾桶翻翻找找,捡出塑料瓶往随身的大筐里扔。查槐在这停了三个小时,看他在附近找了一个多小时,竟还没找完。
查槐藏在黑暗里,身体靠在驾驶座上。他两根指头中间夹了根烟,没点燃,只偶尔在指尖转一圈,把快要飞散的思绪转回来。
不论手指如何转,他的目光始终透过车玻璃凝视着不远处的街角。
这边的楼往往是一栋含着多家店,一楼网吧二楼密逃都是常见搭配。在杂七杂八的广告牌底下,隐藏着一个狭小的出口,旁边的玻璃不知多久没擦,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查槐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那一点。他放空自己的大脑,只让视线凝在那里不动。
刚开始,他还能确认自己的确在看着那扇门。渐渐地,他无法控制地让注意力又分出一点,转移到余光里的世界上。
就像是失去焦点的相机。他感觉得到那扇门周围的很多东西——广告牌,没人的小推车,被风吹着飘舞的垃圾袋……可这一切都没有颜色,模糊不清。
他似乎坠入了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以漆黑一片的门为中心,这个世界在他眼里慢慢扩散,向着他余光的边角侵蚀,向着他视野的盲区侵蚀,不知道还有多久,就会把他一起吞噬掉。
在飞舞的垃圾袋飘出视线的那一刻,门开了。
这应该是一扇很老很旧的门了,边缘生锈,缺少润滑,里面的人用肩膀和半边身子抵着门,才把它慢慢推开。
黑毛线帽子,灰色呢绒大衣,最后是蹬着崭新白球鞋的两只脚。那人推开门,却没急着出来,顶着沉重的大门,哈着热气,小步跑了出来。
他的打扮和下午一样,查槐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远辛。
查槐的手指动了动,转动一半的烟掉下去,落到车座的缝隙里。
就在副驾驶前面的手套箱里,躺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是秦远辛下午给他的一千“丧葬随礼”。
他对着查槐掉眼泪,如果秦伯的亲儿子还在,大概也就哭成这么个模样:“都怪我,秦伯在那前几天就精神不好,我要是及时发现,说不定还来得及……”
而对于查槐询问的保健品,秦远辛给得无比爽快:“你看,我们公司的保健食品许可证还在有效期内,这保健品成分……虽说用处不大,但也能给老人一个安心嘛!”
“什么?能当药吃?查先生,我就是个卖东西的,怎么会干这种害人的事儿呢!”秦远辛说得无比诚挚,“约莫是宋婶把我的话和电视上的话记混了吧——你知道,现在电视上卖药全是‘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骗人的话术,厉害得很呐!”
“实在不行……”他说,“我带您去见见我其他客户?都是些老人家,这么多人都愿意信我,我说的话,还能有假?”
查槐收了那个信封,还客客气气地给两人付了饭钱,对秦远辛说了句谢谢。
10张崭新的连号红钞,查槐抽了中间的一张出去,换成两大袋的冥钞和纸元宝,现在正躺在后备箱里,等待查槐的下一个动作。
查槐注视着秦远辛,拉开手套箱,在里面摸索片刻,取出一条毛巾。
秦远辛往外走出几步,沉重的大门刚在背后合上,就见他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冲了回去。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口,而查槐往后伸的手缓缓发力,把放在后面地上的网球包转移到副驾驶上。
把那两个袋子塞到后备箱的时候,查槐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和查柳把老家的东西装箱带走的时候。
他已经记不得那场群架是怎么打的,也记不得铁锹划过胳膊时带来的疼痛。但他还记得和查柳靠在一起,朝前抡出斧头时心如擂鼓、耳鸣充血还夹在着一点兴奋的感觉,也记得二伯看来时眼里难以遮挡的恐惧与退缩。
似乎有一个怪物蛰伏在他们的躯体里,寻找时机,只待合适的时候撕破他们的皮囊,剥夺他们的身体,朝外界发出疯狂而绝望的怒吼。
漆黑的夜里忽然亮起一小簇光,查槐灰色的视野里出现一抹白色。
楼梯间的灯从五层亮起,挨个下移。查槐想,那大概是秦远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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