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也没想到,六哥只是个跑腿的,不论去探查孩子们的情况还是潜入七哥的卧房翻开他故意留下的公文,都是叔母指使他去的。”
“你还叫‘六哥’和‘叔母’,他们配吗?”
木良漪闻言不在意地说道:“称呼而已,叫习惯了。”
然后接着道:“顺着叔母这条线,七哥跟常欢合作,捉出了二十余名北真安插在永安的暗桩。其中多半是商户,没有官员,但有两名书吏,有些是当初的漏网之鱼,有些是北边新安插进来的。”
木良漪猜测,齐氏跟北真有联络,大约跟木嵩一样是从被俘那年开始的。而木嵩自尽之前交出的那份名单,没有将自己妻子的名字写上去。
这是人之常情。
“你准备如何处置他们?”木良清问。在她看来,所有判国之贼都死不足惜。
“叔母和六哥如何,我并不关心。”木良漪道,“但是七哥的感受,我不能不顾及。”
“这话何意?”木良清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木良漪道:“我知道三姐姐恼恨所有叛国之人,但凡事过刚易折,保住叔母和六哥的命,利大于弊。”
“姐姐先别急着反驳,且听我说。”
“首先,抛开北真细作的身份不谈,叔母只是一个寻常的内宅妇人。她跟其他人一样,不论生死,都不会对大周有任何影响。而六哥,你也知道的,不用我多说了。其次,他们都是七哥的至亲。叔父已去,若是再失去母亲和兄长,于七哥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七哥没有因叔父的死对我心怀芥蒂,反而全心全力助我,为朝廷和大周不辞辛劳,投我以桃,我该报之以李。”
“其三,七哥说北真那边和叔母联络的是太后刘氏的心腹。”木良漪的手指沿着茶碗边缘缓缓滑动,道,“既然抓了这么多人,不能白抓,要用起来才行。”
……
被抓的暗桩受审之后被分开关押在刑部大狱中,互相之间见不到面。
一个身材强健的汉子考前坐在潮湿的稻草上随着被抓的时间越来越长,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重——为什么没人来审问他?
他在这里头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有人送饭就吃,困了就睡。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在说话。
是狱卒。
“唉,你说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啊?已经两个月没发俸禄了,这个月再不发,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
“谁不是呢。这几年又是修运河又是打仗,国库里的钱都折腾光了。现在停下正好,好歹收回了十来个州,而且现在咱们胜得多,面子上也好看。再打下去,真揭不开锅,要怎么收场哟。”
“你懂什么,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多了去了。我听说,太后娘娘原本已经准备停战了,但忽然收到了北真摄政王派人送来的信。”
“什么信?”
“那信上说,要咱们继续进攻,不要停。有他暗中授意,北真大部分将领都不会认真打的,肯定会节节败退。”
“啊?他图什么呀?”
“别急,你听我说呀。我表哥在御前做侍卫,极受官家宠信。他跟我说的,北真摄政王是要跟咱们合作,让咱们在战场上拖住北真的军队,给他争取谋反篡位的时间。一旦他取代北真的小皇帝成为新皇,就立刻将从咱们这里占去的土地全部还回来。”
“真的吗?”
两人边说边走,后面的声音变得模糊,听不清说的什么了。
然而最重要的一部分,落进了牢里这个汉子的耳中。
……
夜半,整个刑部大狱的罪犯被敲锣打鼓声惊醒——失火了。
所有人被驱赶到了外头的空地上,刑部的差役稀稀落落地站成一圈,围成一个一眼看上去就不坚固的包围圈。
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会乖乖站着!
“有人跑了!”不知道是哪个差役喊了一声,不喊还好,一喊,像是在提醒那些没想起来的人,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于是乎,比差役要多出好几倍的犯人像是出笼的猛兽,以不可抵挡之势挣脱绳索四周冲去。
这样的场面定然少不了摩擦,在场的差役纷纷被撞或被打倒在地。
谷满仓刚来到现场,恰好在大门口跟往外冲的犯人迎面相撞——差点儿被踩死。
幸亏扮作形犯的吴柳路过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抓过胳膊,将人从无数只脚下拖了出来,然后推出人群。
“哟,原来是谷大人,怎么跑到大门口睡觉来了?”
这个混球!这种紧要关头还有心思取笑他。
但是没等谷满仓还击,吴柳已经顺着人群涌出大门,像是一滴汇入溪流的水滴,暗夜之下难觅踪影。
“大人,您怎么样,没事儿吧?”
几名差役赶了过来,有人替谷满仓捡起被踩扁的官帽,有人替他扯被踩皱的衣裳。人多力量大,好歹没那么狼狈了。
“大人,这么多形犯跑不出,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有人担忧道。
“放心,常指挥早就带人围了一圈,除了想要他跑的,一个都跑不掉。”谷满仓道,“准备好名单,天明人应该就能送回来了。”
第159章 归来
“此计是好计,但北真太后当真会因为一名小小暗桩的话对摄政王秦邕动手吗?”木良清觉得有些悬。
“燕昭王薨,惠王自为太子时,不快于乐毅。田单乃纵反间计,惠王闻之,即使骑劫代之,田单大胜,齐国大喜。”木良漪道,“刘太后对秦邕动手,不是因为那名暗桩带回去的消息,而是因为她心中本有这样的想法。北真的小皇帝软弱,若她再没有些铁腕,母子两人最终只能沦为刀下之俎。”
“不过任何计策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若是敌人足够聪明识破这是反间计,最后是咱们白忙一场,也不无这种可能。”木良漪又道,“这等小小伎俩至多锦上添花,真正要打败北真,靠的还是在前线冒死拼杀的战士们。”
……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木良漪虽使了这招反间计,却并未对其抱有太大期望,然而结果却给了她大大的一个惊喜。
定胜二年九月,她收到了吴柳传来的密信。
半月之前,北真摄政王秦邕宫变失败,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
满堂朝臣激动不已。
十月,北真送来国书,希望停战和谈。
北真太后刘氏给木良漪写了一封亲笔信,希望能够跟她见一面。
“大帅,娘娘跟陛下怎么说?”中军大帐里,徐文见萧燚看完刚刚送来的文书,关切地问道。
同一时间营帐被撩开,一个黑影飞快闯进来,带进一股冷风:“要和谈了吗?”
见萧燚看着自己上下打量了一圈,萧焱一边胡乱抹了两把脸跟脖子,又去拍打衣裳,一边解释道:“刚跟几个兵切磋,滚了点儿泥。”
“娘娘跟陛下怎么说?”他再次问道,“要跟北真和谈吗?”
众人也翘首以盼。
萧燚终于说出答案,只听她言简意赅道:“不和谈,继续打。”
赵翻山猛拍一把大腿,擂鼓一般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猜到了!哈哈哈哈……”
在场所有将领皆难掩激动——他们是武将,他们想要一场酣畅淋漓彻彻底底的胜利。
北贼欺负大周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他们打得喊怕,眼看自己要输了就想停战和谈?
谈他大爷。
那不能够!
血债血偿,以牙还牙!必也得叫他们尝尝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出老家是什么滋味!
“大帅,下命令吧!怎么打?你说,咱就干!”
“对,干!干死他们!”
“不急。”萧燚却道,“再等等。”
“等?”
“等什么?”
众人不解。
“等帮手。”
什么帮手?他们还需要帮手?
众人更加不解了。
萧燚缓缓转身,她的背后挂着一张地域广阔的舆图,最外围的边线南至沧海北接大漠,涵盖着大周、北真、西丘以及坐落在这三个大国周遭的数十个微小的藩国部落。而她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其中被朱笔圈出来的一个点。
梁京。
那个曾经盛满无数人的向往,后却成为无数人的遗憾的地方。
两天后,林飞云秘密抵达。
众人终于知道萧燚说的帮手是谁。
可是林飞云不是一直在跟杨豹配合牵制北真的东路军吗?
襄繁二城守备军跨过涵江之后一直在向西北方进攻,为的是先行拿下几个险关要塞,同时也是为了切断西丘军队东进的可能。所以他们跟东路军的距离是越来越远的,林飞云率领的两万兵马都是步兵,想要帮忙得先跑老长一段路,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跑,那也得跑呀。
而且话说回来,如今节节败退连日高挂免战牌的是北真,他们才更该找帮手。
“暂停北进,咱们往东去。”
“什么?”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萧焱问道,“往东,你要打哪儿?”
“梁京。”
萧燚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这也是她一早就跟木良漪商议好的。
“从开战以来的行军路线来看,我们要做什么,北真很清楚。所以他们把将近五成的兵力都放在了我们要攻打的这些地方。”她的手指在舆图上滑动,途径的是他们已经从北真手里抢回来的土地,还有后续会陆续拿回来的土地。
“按照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路线打有什么意思,他们做好了准备,咱们就偏不这么打。”她的手指重新回到大军现在所出的区域,然后朝着右上方滑行,途径四州,直抵——梁京!
坐在最前排,老成持重的徐文激动地站立起来,常年风吹日晒下粗糙黝黑如树皮的皮肤显出了红晕。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虽然继续原来的计划显然更加稳妥,到那时没有人对这一提议提出异议。
“可是……”林飞云道,“大帅,若是西路军迅速反应过来,届时北真东西两路大军夹击,很有可能在梁京周边陷入大规模混战。”
话不需要说的很详细,众人便都听明白了,林飞云的话也让他们冷静了几分。
与西部不同,梁京周边乃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么平坦和肥沃的土地,是天然的粮仓,也是独具优势的战场。历朝历代,那片土地下面不知埋了多少白骨。
北真东、中两路大军占了其全部军队的七八成,大周这边押上的赌注亦是过半,一旦遭遇,定是不死不休。可以想见,不论谁输谁赢,梁京周遭都会变成尸横遍野的坟场。
不少人开始犹豫。
“所以,二哥。”
忽然被点名,萧焱一怔,然后才道:“大帅要说什么?”
“我留下十五万兵马给你和徐老将军还有李金,你们替我拖住他们的中路军。”
“我?”最惊讶的莫过于李金,他不过是隶属于飞虎大营的一名小小的将领,他没想到萧燚会把他跟徐文还有萧焱并列。
“怎么,不愿意?还是不敢接?”
李金立即站直,昂首挺胸高声道:“末将是大帅的将,大帅下命令,末将就敢接。”
“留下十五万,你只带三万多人过去?”萧焱不同意,“这未免太过冒险,大帅,三思啊。”
徐文一跟着道:“大帅,三思啊。”
“诸位不必担心,此事我已计划良久。”萧燚道,“据飞云打探,北真的东路军人数不到十万,他有两万人在敌后,我带三万过去,奇袭,足够了。况且此战打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人员过多反而累赘,三万骑兵正好。”
“万一败了,还有杨豹的七万莲州军做支援。”萧燚的手重新附上舆图,在被朱砂笔圈红的地方点了点,道,“不过,此战败的只会是他们。”
她沉稳平静,却锐不可当。
……
“你从前总是忙得分身乏术,近来怎的如此清闲?”木良清见木良漪抱着手炉走进来,笑着隔了笔,请她坐。
“赢儿亲政之后,我省了不少事。”木良漪不见一双小儿女,问道,“和安和阿归呢?”
“我叫人送他们去悬玉阁了。”木良漪道,“好在他俩还算讨喜,二位老太傅并不烦他们。”
木良漪闻言不禁失笑,给谢赢请来这两位老师倒是不亏,教完他还能教他的弟弟妹妹。
正笑着,便见木良清端了小几上的一盘子荔枝煎,递向青儿。
青儿疑惑,但笑着双手接了过来:“多谢娘娘。”
“听陛下说,小九身边的人属你功夫最好。”木良清看着青儿道。
青儿先看向木良漪,随后点了点头。
“三姐姐问这个做什么?”木良漪同样疑惑。
“我想给阿归找个武学先生。”木良清开门见山道,“你身旁能人多,我也放心。前几日陛下送阿归回来的时候,就随口问了两句。”
“赢儿推荐青儿给阿归做师傅?”
“那倒没有,我当时只当做闲聊,陛下想来也没认真。”木良清看青儿,越看越满意。
“她,她不成,三姐姐还是换个人选吧。”木良漪笑着拒绝道。
“为何不成?”木良清以为她是舍不得,“我不跟你抢人,只让她每日过来一两个时辰即可。让阿归过去也成。”
木良漪笑意更甚,道:“不是我不放人,实在是她不适合给人当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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