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云吓得一哆嗦,趴在地上不停磕头:“奴婢当时真的是眼瞎了,才认了那等乱臣贼子做干爹,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朕又没说什么,你吓这么狠干什么。别磕了。”
“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你这样就挺好。”
“能得陛下这么一句话,便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摆驾。”泰和帝从榻上下来,“去皇后宫里。”
……
“什么!?”
赵丙从父亲口中得知即将被赐婚给平昭公主做驸马的时候,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爹,我耳朵没聋吧,你说官家要给我和谁赐婚?”
“平昭公主。”赵仓道,“你姐姐将你娘召进宫,亲口跟她说的。”
“姐姐她脑子没糊涂吧。”赵丙急了,“为什么要乱点鸳鸯谱?”
“爹,萧燚她现在是公主,我娶了她就是驸马。驸马啊,我还能有什么前途!”而且那个女人她是萧燚啊。
赵仓对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向来清楚,听他这么说,心里只道:就算不尚公主,你也没什么前途。
但是看着赵丙的样子,他还是决定把真话忍下,不去打击他了。
“姐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去找娘,让她进宫去说。”
“你给我站住。”
赵丙顿住,转身:“爹!”
“坐下。”
赵丙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这事做主的不是你姐姐。”赵仓道。
“那是谁?”
“你觉得呢?”
“……官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赵丙更加想不通了。官家对他向来是爱搭不理的,怎么会突然操心起他的婚事?
见儿子连这么简单的关窍都看不明白,赵仓只在心里暗暗叹气。
“我立了功,他不给我升官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赵丙觉得委屈极了,“同样是妻弟,我姐姐还是他的原配正宫,为什么那木乐时就能步步高升,眼看整个刑部就要听他的了。逆王谋反,是我得了先机,最先派兵解救的。凭什么事后是萧燚跟端王主掌了殿前司和侍卫马军司,我不服!”
“你给我闭嘴!”赵仓气得猛拍桌子,“就你这个脑子,这个脾性,还有脸拿自己跟木乐时比?”
“我怎么不能……”
“闭嘴!”
赵仓平复了堵在心口的气,但也懒得再跟他解释,只道:“这桩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圣旨下来,你给我恭敬地接着。”
“让平昭公主安生做我赵家的媳妇,就是你能在官家面前立下的最大的功劳。”
作者有话说:
[1]宋,王安石,《元日》。
第45章 玉仙
萧燚不像赵丙,在赐婚前就得了消息。所以当沐休这日,赐婚圣旨来到镇南王府的时候,打得她猝不及防。
接到圣旨的她,简直想要笑出来。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今日过来宣旨的是个眼生的内宦,见萧燚笑了,只当她是对这桩婚事满意,忙凑上来恭贺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喜得良缘。”
然而萧燚却只盯着圣旨,根本没有抬眼看他。
内宦不禁有些尴尬。
“天使一路劳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金甲适时开口,将一包银子塞进传旨内宦手里。
内宦掂了掂分量,立即喜笑颜开,也不在意萧燚为何没理睬他了。
未待金甲送人离开,萧燚便携着圣旨,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前厅。
传旨内宦这次想不留意也不行了:“殿下这是?”
“天使勿怪。”金甲解释道,“我们家将军是太高兴了,才一时失了礼仪。”
这样的解释太过牵强,但萧燚荣宠正盛,内宦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不痛快:“哦,原来如此,看来官家这道圣旨正好赐到了殿下的心坎上,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
“哗啦!”
即将占满棋盘的棋子被木良漪一把推乱,黑棋混着白棋一起砸落在木质地板上,噼里啪啦一片响。
“姑娘……”青儿被吓了一跳。
木良漪极少动怒,因为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失去对情绪的控制。
“距离宫变还不足两月,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木良漪开口,声线仍旧平稳,仿佛方才毁掉棋局的人不是她。
“官家此举,是为了牵制镇南王府吗?”青儿觉得泰和帝这一招走的实在不算高明,“他让萧将军嫁给赵丙,只是将她手里的兵权从镇南王府转移到赵家而已。前者固然受到了牵制,但后者却一举掌控了三衙中的两衙。”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姑娘你给我讲的故事里,不是有个词叫作外戚干政吗?”
“皇后无子,赵丙无能,赵仓胸无大志,赵家暂时还没有这个本事。”
“哦哦,原来如此。”
“可是他们太不了解萧燚了。”木良漪冷笑道,“想要用一个赵丙困住她,简直异想天开。”
泰和帝如果足够了解萧燚,少一些上位者对臣子的猜忌,他就会明白让萧燚效忠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予她足够的信任。退一步而言,即便什么都不做,萧燚对朝廷的忠心都不会动摇半分。
可他偏偏屡次作死而不自知。
“赵丙那样的废物,萧将军定然是瞧不上的。”青儿道,“她收到圣旨的时候,该有多生气多寒心呀。”
“铁衣今日来了吗?”
“来了,院子外头站着呢。”
“你去找他玩儿吧。”木良漪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要好好想一想。
“哦,知道了。”青儿见她心情不佳,没再多说,悄声退了出去。
……
夜色朦胧时,妙素被召进垂拱殿,此后便没再出来。
就在当初谢昱跪的那个位置,萧燚一直跪到深夜。
喜云等殿内的动静彻底停了,才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劝道:“指挥使,陛下已经歇下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泰和帝不可能召见她了。
“您明日还有公务要忙,要保重身体呀。”
萧燚无言。她身着武将常穿的深红圆领袍,从日头正中时开始跪在这里,身体始终挺的笔直。乌发束成男子式样,却不戴钗冠,只用一根发带绑着。下颌瘦削,薄唇微抿,平静眸光下掩藏着暗暗的锐利,在清寒的夜色下,像一只静立的鹰。
喜云不敢与她对视,捡着能说的话又劝了几句,见无果之后便也放弃了。
一直到太阳初升,穿着朝服的泰和帝从垂拱殿出来时,萧燚仍跪在殿外,但位置发生了变化,正好挡在御辇要经过的地方。
泰和帝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你去问问她想干什么。”
喜云忙兜手跑过去,劝萧燚快从地上起来。
但是萧燚恍若未闻,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泰和帝疾步走至近前:“你这是干什么,想逼宫不成!”
“臣萧燚,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解除臣与赵丙的婚约。”萧燚双手并于身前,说完之后叩拜在地。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萧燚,谁给你的胆子违逆朕?”
“臣不敢。”萧燚直起身,抬头看向泰和帝,“只是臣实非良配,更做不了贤妻良母,愧不敢入赵家之门。”
“即便会触怒龙颜,臣也要当着陛下的面言明。臣此生没有嫁人的打算,不论对方是谁。”
“你……你是故意气朕?”泰和帝指着萧燚,气得手抖,“不嫁人,天底下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若是没有,那臣便做第一个。”萧燚再次扣头,“还望陛下准允。”
“你你你……”
“陛下息怒!”喜云带头,宫娥内侍扑通通跪倒一地。
“你给朕滚回去!”泰和帝怒斥道,“禁足半月,好好给朕清醒清醒。”
“陛下……”
“天子一言九鼎,圣旨已下,绝无收回的可能。”
泰和帝甩袖,转身上了御辇。抬辇的人小心翼翼地从萧燚身旁地空地上走过去,鞋底不小心踏过她铺在地上的袍摆。
……
金樽酒举满,醉卧美人膝[1]。永安城繁华醉人眼,遍地销金窟,开在小梁河边的玉仙楼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有永安第一名妓玉小小,五年前凭借金莲舞一舞惊天下,引得文人雅士争相吟诵,永安权贵挥金如土。
成名之后,玉小小每月只有一天在会楼中献上一舞,日期不定,且只有提前拿到请帖者才有机会入楼一览芳华。所以对于每月一封的玉仙楼邀请函,永安城人可谓趋之若鹜。
二月的献舞选在十六日晚间,方至黄昏,玉仙楼前已经是香车宝马,人头攒动。
喧哗的人流中,一辆不慎起眼的马车在街道对面停下,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从车上下来,穿过街道,走到了正在查验请帖的队伍中。
“这位姑娘可有请帖?”玉仙楼的伙计见多识广,见来人是女子也不惊讶。
“没有。”帷帽内传出的声音娇美甜软,随即见一只玉手自帷帽中探出,手中执着一枚莲花白玉佩,“你将此物拿给你家主子,就说故人来访。”
众人皆知玉小小是玉仙楼的台柱,却鲜少有人知道她还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伙计闻言面上更添三分恭敬,双手接了玉佩,道:“请姑娘稍等片刻。”
他拿着玉佩匆匆返回楼中,不多时又小跑着回来,双手将玉佩奉上:“我家主人有请,姑娘请跟我来。”
戴帷帽的女子被请入楼中,穿过已经有些喧哗的大厅,沿着描花楼梯一路上至三楼,被请进一件装饰典雅又不失奢华的房间。
“在门口守着,莫要让人靠近。”已经换上舞服、精心装扮好的玉小小起身相应,却没立即同来人打招呼,而是先对伙计吩咐道。
“是,姑娘。”
待伙计将房门合上,玉小小转身引着来人走到里间。
“怜姐姐?”
“你怎知是我?”怜娘将帷帽拿掉,略有些失望地说。
“见到玉佩,我也以为是姑娘到访。”玉小小笑着解释道,“但是见着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不是了。”
“哦?说说你是怎么确认我不是姑娘的?”
“首先,姑娘的个头比你更高些。其次,行走时的体态不同。”她看着怜娘,道,“最后,你们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我终日混迹在脂粉堆里,一闻就能分别出来。”
“好眼力,好嗅觉。”怜娘夸赞道。
“姐姐谬赞。”
此时房门被扣响,侍从将茶送了来。玉小小亲自接进来,捧了一盏放到怜娘面前:“怜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自然是替姑娘办事。”
“何事?”玉小小问道,“姑娘近来很忙吗?我每月都给她送请帖,但她已经小一年未曾踏足玉仙楼了。”
“姑娘的事我也不甚清楚。”怜娘道,“这次来找你,姑娘让我转述一句话。”
“当年的恩情,现在可以还了。”
玉小小闻言立即敛容,起身恭声道:“小小愿听姑娘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说:
[1]后半句出自《后汉书·班超传》
第46章 结案
历经五十六天,谢显谋反一案终于有了结果。
由于谢显一口咬死是受内宦唆使,惶恐之下才犯下大错,而宫里则绝不会将丹元子献上的谶语公之于众,所以谋反案的罪魁祸首由谢显变成了已经身死的富贵。
加之谢氏皇族在嘉宁之难后几乎凋零殆尽,朝中官员上书恳求泰和帝看在同出一脉的情分上多加宽宥。求情的人多了,泰和帝不能视若无睹。
几番权衡之下,最后钱玄同、李不二两人被判处斩刑,殿前司其余七品以上的参与者全部黥刺流放。谢显与廉王妃傅氏被贬为庶人,终身幽禁靖安寺。廉王府被抄,廉王世子与二公子分别过继给了宗室中的两位嗣王。
“姑娘,靖安寺传来消息,廉王妃殁了。”
木良漪翻页的手微顿 ,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说是入靖安寺当天就发着高烧,夜间夫妻两人是分房睡的,今早廉王妃一直没现身,等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房中自缢身亡了。”青儿道,“没有他杀的痕迹,确认是自缢。”
“……知道了。”木良漪的眸光微暗下去。
“姑娘……”
“谢显呢,什么反应?”
“看到廉王妃的尸体时倒是哭了一场,之后就平静下来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青儿道。
这个答案在木良漪的意料之中,谢显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说过妻子才貌皆平庸,性情也不够讨喜,嫌弃之情毫不遮掩,相较于她,廉王府中那几个姬妾或许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
只而跟他自己比起来,其余所有人的分量加起来也不足为道。
“谢显获罪,傅老国公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仍旧掌管兵部,但他在官家那里肯定要受到冷待。”木良漪分析道,“主和一派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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