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再次回想了一遍思南的情报,和自己一整天打听到的事,心想,共同点倒是有一个。
那就是在他们口中,所有遇害人,都是[心善]的。
可仅凭这么点线索,又有什么用呢?颜知感到头疼。
第二日,颜知决定从邻里口中再问出点线索来,便又回到昨天跑的县北那几个地方来来回回的跑。
正午时分,路过一个小巷子时,颜知看见一户人家门口三三两两的围着一些人。昨日来时还是一片冷静萧条的景象。
“啧啧……听说是生生冻死的……真可怜……”
“可不是……很乖巧的姑娘。”
“可惜了……母亲走后,便没过一天的好日子。”
“造孽哟——”
颜知越听越不对劲,带着不好的预感,朝着那户前门大开的人家疾步过去。
透过大门,他只看见院子里一红一白两棵梅树,以及那皑皑白雪上的一卷小小的席子。
翻倒在一旁的小竹篮,和散落一地的梅树枝条,无一不是分外的眼熟。
颜知瞬间如坠冰窟,微微打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身后的赵珩。
赵珩也已缓步跟了上来,他朝着院子里望了望,然后才看向颜知,道:“不是我噢。”
赵珩虽是个疯子,在颜知面前却是一向敢做敢认的。
听他亲口否认后,颜知稍稍冷静了些,立在那听身边那些左邻右舍的议论。
“这个杀千刀的老酒鬼,三天两头的打孩子。昨日不知哪弄来了些银钱……喝的酩酊大醉,又给这姑娘一顿好打。”
“就是的,可怜见的,哭得好大声!后半夜才渐渐没声了……”
……若是昨日……他能留心一些……多想一想……
颜知内心沉痛,却深知已于事无补,只问:“官府来人了吗?”
在旁一个老妇人道:“来过了。官府早上把人带走了。但听说仵作验了尸,说姑娘是不小心睡在了外边,冻死的。八成也就作罢了。”
“……”
世上的苦难总往最贫弱的人身上倾泻,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自己虽也自幼丧父,家道中落,但至少有母亲荫佑,尽她所能的小心护着,这才磕磕绊绊的成人。
而秀秀的人生里,显然连这么一点点幸运都没有。
对一个孩子来说,世道已是艰险,若是至亲之人也要落井下石,天下之大,哪里还有生路呢?
颜知闭目片刻,定了定神,长叹一口气后,听见赵珩在他身后语气极淡地说道:
“这才是亲人啊,颜知。”
他不想问赵珩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关心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只是心情复杂地继续调查手中这桩采花案,连身后跟着的赵珩何时消失了都不知道。
回到客栈,思南也带来了县南调查到的消息。
和预想中一样,邻居们都说事发时并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陌生人。
每户受害人的房门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这个凶徒若不是神仙,那就是长了一张人人都熟识的脸。可……这两种情况都是不现实的。
颜知与思南探讨许久,脑海中才模模糊糊的有了一丝好像是直觉,又好像是推论的念头。
直至深夜,消失了大半天的赵珩才孤身回了客栈,带着一阵寒风推门走进颜知的房间。
赵珩平日里一张脸冷得很,极少露出笑容,用他自己的话来解释就是只有杀人时才觉得快乐。
因此,光是看到他面上带着笑容回来,颜知便已在心里确定他一整天去做什么了,执笔的手开始略微发抖。
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只是将头埋的更低,坐在书案前继续梳理今日问到的线索。
现在已是第二天夜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但能够称得上切实有用的线索,似乎还一条也没有。
如果明天找不出犯案之人,他便要受赵珩变本加厉的折辱。
一想起赵珩想拿那对银环要穿入如此受不得疼的地方来羞辱他,颜知便几乎害怕的无法思考。
然而赵珩既没有自知之明,也不管他时间紧迫,捋摆在他旁边坐下后,便自顾自开始说道:“颜知,你猜我今天去做什么了?”
“……”
“我弄了辆马车,去衙门门口接了那个老酒鬼。哈,我说要请他喝一杯,他便真的上了当。然后我把他带到县郊的冰湖,凿了个洞,把他丢了进去。他一爬上来,我便给他一棒子,敲了四五次,才终于让他喝了个够。你是没看见,他满脸冰碴子和血碴子,哆嗦个不停,哭着喊着求饶的样子……”
颜知被迫听着这些细节,手心涔涔冒汗。
不了解赵珩的人,或许会以为他杀人是为除恶扬善,但颜知明白,赵珩何曾怜悯过那个幼女?
自打见了秀秀的尸首起,那人脸上唯一的情绪就只有狂喜。
喜于又可以杀一个人。
赵珩沉浸在开心的情绪里许久,这才摘了发髻上的那枝白梅,捻在手中端详:“她不是不愿与至亲至爱的父亲分离么?那我便送她父亲过去。”
“这样,她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在那边团聚了。”
“你说,这是不是功德一件?”
“……”
相识了这么久,对于赵珩各种奇怪的想法,颜知依旧无话可说。
他不予理睬,只是继续翻手里的记录。
“瞧我,都快忘了。你只剩下一天时间了。”赵珩似乎这才意识到他在忙,懒懒起身,“不打搅你了。”
他留下一句“明天可真叫人期待~”,便离开了房间。
第34章 子孙娘娘
第三天,颜知没有再将思南派往他处,而是领着两人径直去了城郊的清风山。
清风山上有个香火鼎盛的子孙娘娘庙,因庙里的送子观音灵验,县里的百姓常去进香求子,又在怀胎后前去还愿。
据他调查,受害的妇人生前都曾去过几回那间子孙娘娘庙。
这只是其一,二来,庙中僧侣常下山化缘,即便出现在邻里,百姓也不会觉得奇怪。
长风县百姓一向虔诚,若听门外是求口水喝的修佛之人,农妇也难免放下戒心,引狼入室。
颜知之所以会想到这一点,正是因为所有的遇害妇人都曾被旁人形容为仁善心软之人。
在如此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时候,恐怕也唯有礼佛参道之人,能让独自在家的孕妇放下防备之心了。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时限已到,颜知别无他法,唯有根据这几日走访的线索,凭着推测和直觉,放手一搏。
落满雪的清风山,唯有上山的台阶早已被香客们踏出了一条路来。
有人挽着怀有身孕的妻子,有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有些年轻夫妻正是新婚,携手走在一块,嘴贴着耳,温声细语,甚是和美,羡煞旁人。
领着两个黑衣随从的颜知一脸凝重,自是在里面格格不入。
他身后赵珩倒是一路赏花赏雪,踏青出游一般惬意。
昨日去忙其他事的赵珩,就像是缺了一天课的学生,已彻底不知调查进展到何处,但他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
颜知追的是真相,而他只不过是要凶徒的命。
更何况,便是今日要不到那条命,他也还能从颜知身上找到别的乐趣,怎么算都不亏。
送子观音庙坐落在清风山靠近山顶的地方,三人直到爬到山腰,赵珩才记起问一句:“咱们这是去哪?”
不仅没有缺课,昨日还和颜知探讨过一番的思南则没有那样状况外,在旁毕恭毕敬地答道:“颜大人是要去山顶的子孙娘娘庙。”
“子孙娘娘?”
“便是尊号为子孙圣母广嗣元君的菩萨,可庇佑家族有嗣,生养顺遂。”
“……”赵珩了然地点了点头,心想难怪这一路这么多身怀六甲的妇人,“很有趣的思路。”他故意抬高音量,对思南道,“我们大人果然很英明,搞不好今日真能找到那个凶犯了。”
颜知走在前面,心知赵珩在点他,却充耳不闻。
到了山顶,颜知急于调查,很快便不知去向,赵珩和影卫思南面面相觑半天,便在檐下的台阶上坐着等待。
“这三座菩萨是什么来头?”赵珩闲着无聊,指着殿里的菩萨像问。
因周围没有别人,思南恢复了敬称,道:“回陛下,左手边这位拿着一只眼珠的叫眼光娘娘,能保佑人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中间这位拿着元宝的叫富财娘娘,能保佑家宅无恙,招财进宝,右边这个抱着婴孩的,便是方才属下提过的子孙娘娘了。”
赵珩随口一问,没想到自己的影卫对答如流,有些稀奇的看了他一眼:“你来过这儿?怎么这么了解?”
“属下没有来过这,不过雍城也有一座子孙娘娘庙,供的也是这三位菩萨。属下曾携妻儿去过那里。”
“……”赵珩忽然沉默,半晌才喃喃道,“连你都有。”
“您说什么?”
“……”赵珩本意不是同他说这话,自然没有义务重复一遍,只是冷漠看向了远处。
思南见他面露不悦神色,想了一想,道:“陛下难得来这些地方,既然来了,何不也顺便去进个香?”
大衡朝一向人丁稀薄,先皇更是直到四十岁后宫才诞下唯一的一位皇嗣。
如今新君虽然年轻,却也令人不得不担心会歩祖先的后尘。
因此思南才提出这个建议。
他跟着颜知很久了,自然知道两人的关系,但在他看来,断袖分桃不过是些风流逸事,赵珩毕竟是皇帝,子嗣延绵也是安邦定国之要务。
赵珩完全没听见影卫的话,只是看着远处出神,忽然记起前几日颜知的话。
他说他心里装不下人,说他此生注定不会有至亲至爱。
[不必追问,不必强求。]
赵珩的脸色莫名阴沉下来,顾左右而言他:“打听几个和尚而已,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去瞧瞧。”
“是。”思南领命离开。
待影卫离开,便只剩赵珩独自坐在那,隔着香火缭绕,他看着人来人往的一对对佳偶,无关贫贱富贵,一个个都显得无比美满。
赵珩鬼使神差的起身,跟着人群走到了那子孙娘娘的雕像前。
他观察跟前的人,见他们都往雕像前的一个木箱里投了一文钱,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出去殿外上了三炷香,便也有样学样走到神龛前。
在身上摸了半天摸不出一文钱来,他便将发髻上的白梅枝拔下来,丢进了木箱里。
他双手合十,看着那被万人礼拜、抱着婴孩的菩萨像道:“菩萨,颜知口中的那个,我也想要。”
就算会被牵累,他也想要。只因他从未体会过,什么是亲人,什么是家。
他走出殿外,燃了三炷香,刚插上不过片刻,天上忽然阴云密布,下起了夹着冰碴子的细雨来。
赵珩微微皱着眉头茫然看天,不知道这到底是好寓意,还是坏兆头。
此时颜知带着思南从寺庙后头脚步匆匆走了过来。
“我们得立刻下山。”颜知急道。
经过他一番梳理,全部的疑点已都落到了一个名叫如觉的和尚身上。
那和尚半年前从淮南来此,而第一起案件正是发生在半年前,身怀六甲的妇人离开娘娘庙不久便与丫鬟走散,惨遭毒手。
而剩下的八起案件,虽然并没有发生在清风山附近,却也都发生在那和尚下山化缘的时间。
两相一结合,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多了。
听主持说那和尚今日去了山下的村子化缘,颜知心里便有很不好的预感。
三人立刻往山下赶去。
颜知是三人里唯一一个不曾习武的,却也是最心急的。
赵珩见他提着衣摆疾速拾级而下,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在背后一蹦一蹦的,那副充满了生命力的样子像极了在书院的时候,一时有些心驰神往的伸手去捞。
颜知一心赶路,哪里能察觉背后之人的小动作,走了几级台阶,长发便从赵珩手中滑落了。
赵珩莫名心里一空。
总觉得这个人一贯如此,他怎么抓也抓不住。
第35章 勇斗恶僧
“放开我!救命啊!”
颜知的直觉没有欺骗他,还未到山下,几人便听见自林中远远传来女子的喊声。
女子短促的叫了几声救命,便没了动静,山路错综复杂,林子又很密,一时间无法锁定位置。
“分头找。”颜知果断道,“思南,你去西边看看。”说着,他转向赵珩,“你去南边。”然后便自己一头扎向西南方向的山路。
还没跑开两歩,赵珩却从身后追了上来攥了他的手。
赵珩略带讥讽道:“你这身板,就是找着了那恶僧又能做什么?”
随后,一柄短剑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自己当心点。”说完,赵珩才转身,往南边的另一条路去了。
颜知救人心切,来不及多想什么,握了那柄短剑便走。
山路上积雪未化,又下着细雨,无比难行,且走了一程便到了尽头。颜知只能咬咬牙,拨开枯枝钻进林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密林深处走去。
终于,在密林的边界处,他看见了一个穿着赤黄色袈裟的身影。
只见那个人面兽心的和尚正在树林中施暴,趴在他身下的农妇衣衫不整,小腹隆起,脖子上一条腰带勒得死死的,整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性命攸关,颜知不及细想,大声喝道:“快住手!”
和尚未料会来人,大骇之下急忙提起裤子,起身准备逃跑,可一抬头见来人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瘦弱体格,眼神中遂闪过一道凶光。
16/63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