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判官案
“嘘!你小点声!”宋融有些紧张的再度看向窗外,“还嫌没把颜大人得罪够吗?”
“……”
“早朝上你也瞧见了,陛下对颜大人何曾有半点苛责之意?你要想在大理寺待下去,还是早日上颜府登门道歉吧!”
见陆辰这个后辈脸上仍是一脸不服气,宋融又道,“算了。我和你直说了吧,陛下与颜大人并不仅仅是君臣之礼。”
陆辰一惊:“难道颜大人是什么皇亲国戚?”
“那倒不是。”宋融摇头,“颜大人是庶民出身,家中也并不富裕,听说父亲早亡,从小只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早在他科举入朝之前,便已与陛下结识。”
“这是怎么回事?”
“朝中的老人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了。当年,陛下还是储君之时,曾在孝贤太后的安排下离开雍城,前往咸阳致仕官员的书院进学。而那,便是颜大人登科前求学的书院。”
陆辰会过意来:“也就是说,陛下与颜大人曾同窗共读?”
“想必是如此!你想,陛下自幼便无兄弟,也没什么同龄朋友,对于同窗之谊可想而知会格外珍惜。”
“原来是这样。”陆辰恍然大悟,“陛下真是重情重义。”
不过,作为一国之君,只重情义,任人唯亲,也难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在……这案子已经被他要到了。陆辰低头看了看手边的卷宗,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后,总算略感心安。
送走宋融之后,陆辰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翻阅刚拿到手的卷宗。只不过,细读下来他颇有些意外,颜知清隽的字体详尽的记录着案件的各种细节,与印象中敷衍了事的形象大相径庭。
陆辰读到一半,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书案边卷宗那惊人的数量,奇怪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桩骇人听闻的凶案,被世人统称为判官案。自丰平年间起至今,已有十余年,直至今日,那凶徒仍在行凶,有时间隔数月,有时不过两三天,拢共已犯下一百一十六起命案。
世人称之为判官案,原因有二。
一是凶徒的手法极其残忍,凌迟,剥皮,抽肠,也仅仅是其冰山一角。凶手就仿佛是从地府而来的阎王判官,拿各种不同的残酷花样去夺人的性命。
二是凶徒加害的大多本就是终日作奸犯科之人,百姓早已经不堪其扰,所以哪怕凶徒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对这种人处以私刑,百姓并不以为意,甚至拍手称快的人也不少。一生与人为善的平头百姓并不惧怕这个杀人如麻的凶手,他们称其为铁面判官,反而为称颂之意。
朝廷这边,虽然一直在调查,却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自大理寺卿颜知上任后接手此案,至今已有七八载,案件仍旧毫无进展。
陆辰本以为颜知是仗着陛下恩宠,懒散无为,消极怠工,才令此案沉积数年,可看着手中一字一句的记录,看看身边满地的厚实卷宗,自己大抵真的是冤枉了颜大人。
再想到早朝上颜大人说自己才疏学浅,难道……那些都是肺腑之言,他是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难道……在这么多起案件中,颜大人,甚至是整个大理寺,都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吗?那个凶徒,就真的手段如此高明吗?想到这,陆辰心情有些沉重,但立马又摇了摇头,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他必须要查明当年的真相不可。
几日后,在雍城近郊的渝水县,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接到消息的陆辰当即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路上,传信的渝水县捕头和他介绍了大致的情况。死者是县衙门里当差的小吏,尸体被丢弃在田埂边的水渠里,是早起耕地的农民发现的。根据仵作初步的判断,死者死于失血。
“失血?”陆辰不解,“判官案的凶手手法素来穷凶极恶、骇人听闻,这次的死者只是死于失血,如何能断定此案是判官所为?”
传话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拿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陆大人,您亲自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不多久,马车便到了渝水县,郊外的良田边杵着一大批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的,相当嘈杂。
陆辰刚跳下马车,便发现不远处还停着另一架马车,看起来也像是大理寺的装饰。他还来不及思索,便瞧见人群让开一条道来,大理寺卿颜知正带着几个手下的人从田边走来。
……
居然来得比他还快。陆辰沉了沉气,上前作揖行礼:“颜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路过此地罢了。”颜知并未解释太多,说完便留下一句“告辞”,上了马车。
路过?有这么巧的事吗?
陆辰不敢追问。但仔细想想也不觉得奇怪,颜大人调查此案已有数年,突然被自己接手,必然会感到不习惯,甚至可能会有不甘心的情绪。
反正,只要他不作过多干涉,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计较的。
目送颜大人离开后,陆辰立刻示意捕头带路,带着几个手下钻进了人群。
在看到田埂旁的尸体的瞬间,他就明白了那捕头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是盛夏的季节,一具泡在脏水里的尸体,想必气味画面都会相当不堪,陆辰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尸体的惨状之后,他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背脊窜到天灵盖,脸色发青地僵在那里不过片刻,便冲到一旁干呕起来。
他出身福书村,家境优渥,因而并不清楚夏季的田埂水道里,藏着什么东西。
只见尸体仰面朝上躺在狭小的水渠里,浑身肌肤都是灰色的,眼睛,口鼻,四肢,躯干,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都充斥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黑色血洞。
罪魁祸首是蚂蟥,成百上千只蚂蟥或吃饱喝足的蜷在尸体边上,或仍然挂在尸体上,简直像一条条漆黑的铁环。
尸体的血已经被彻底吸干,让人不禁怀疑附近几里地的蚂蟥都闻讯赶来,在这里饱食人血,以至于附近的水都染成了浅粉色。
第4章 办案心切
当地的仵作哪里见过这样的光景,面色如纸,哆哆嗦嗦地将结果禀报给陆辰。
“死者手脚被捆绑,身上只有一处刀伤,避开了要害,出血量并不致死,但,但是,蚂蟥吸血,会留下一个环形的伤口,吸血之后,伤口会血流不止,几日都不会愈合,尸体身上,少说也有几百个血洞,他是被活生生吸血吸死的。”
陆辰满嘴酸苦味,肚子像被人打了几拳,仍在翻江倒海的搅动,他用衣袖捂着嘴,询问大理寺带来的陈主簿:“陈大人,依您之见,是判官所为吗?”
陈主簿是大理寺的老人了,经手过不少判官案,比这凶残的也多的是,因而显得平静许多。他点点头道:“凶手能刻意避开要害,方位,深浅,都恰到好处,且刀法利落,没有多年的杀人经验是做不到这一步的。而且……这样阴毒的折磨人的手段,也是极其少见的。因此下官认为,此案正是判官所为。”
陆辰采纳了陈主簿的意见,挥手吩咐渝水县的捕快道:“好了,你们将村民疏散开,然后把尸体收进义庄吧。”随后又转向带他过来的捕头,问,“你们知县现在何处?本官有话要问。”
捕头道:“张知县半年前母亲染病去世,因此回乡茹素三年,在朝廷安排新任知县之前,县内大小事务都交县吏朱义掌管。”
“县吏?难道就是——”
“对,死的那个就是朱义。”
话音刚落,边上的围观人群里便传来了几声怒骂。“死的好!”“活该!”
陆辰闻言看向人群,便看见几个老农一脸义愤填膺,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他又看看捕头,见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陆辰厉声问。
捕头道:“回大人。朱义虽只是个小吏,这半年来却代理着知县的公务,可能也是忽而得了权势,在县里胡作非为,强征税目……家中宽裕的乡绅们倒还能对付,可家中贫寒的佃户上哪里去筹这笔钱?若交不上,便连犁地的牛都被拖走宰杀……唉,百姓……苦不堪言啊。”
“……”陆辰面色凝重,心想难怪要让他被吸血而死,原来是这个说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确实是判官一贯的路数。
这时,捕快们已经捂着鼻子将尸体从水渠里拖了出来。
尸体被这么一翻动,愈发是臭气熏天,让围观的人都不由退避三舍,陆辰办案心切,只能忍着恶心在旁看着。
捕快们个个鼻歪眼斜,心里直呼倒霉,一群人畏手畏脚的将尸体翻了个身,正打算解开死者被束缚在身后的双臂,却忽然被陆辰制止。
“等等!”
陆辰几步上前,然后转向跟上来的陈主簿,问道:“陈主簿,我看这绳结有些特别,可有什么说法?”
陈主簿弓身看了看手腕上的绳结,又移到尸体脚边,看了看脚上的绳结,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感慨道:“陆大人真是好眼力……我看这像是军队里拴马的绑法。我这便找人画下来,打听清楚之后,再来向大人禀明。”
“那便劳烦您了。”陆辰道。
陆辰一回到大理寺,便径直前去求见颜知。
去了这一趟渝水县,他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对手。
对比起陈主簿的沉稳老练,自己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以为凭借一腔热血便能解决一切。现在他想通了,想要破获这起案件,便应该整合一切能够帮忙的助力。
其中,前辈的经验,自然是最为宝贵的。颜大人虽然至今并没有查到真凶,却毕竟也与判官周旋了多年,卷宗上他平稳的笔迹,以及方才他亲临现场时平静的反应,都证明了他丰富的见识和经验。
陆辰不能浪费这样难得的经验,想要破这判官案,就不能仅凭意气用事。
大理寺卿的书房总是终日紧闭,陆辰端正了一下衣冠,恭敬的敲了敲门:“颜大人,下官陆辰求见。”
里面没有应答,但面前的房门没过多久便打开了。
对于他的到访,颜知似乎有些意外:“陆少卿,有事吗?”
“颜大人。”陆辰高举起双手,躬下身去深深一揖,“下官已经在渝水县将案件初步调查过,想同大人汇报进展。若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颜知沉着一张脸,许久才道,“不必如此,陛下既然已将此案交托于你,本官不便插手。请回吧。”
抢在颜知关门之前,陆辰按住了他的手,语气急切却诚恳道:“大人,下官自知那日早朝多有得罪,但是,下官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见颜知仍不为所动,咬了咬牙,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低声道,“实不相瞒,下官想要查明这起判官案,乃是为了下官的恩师。”
“这跟本官有什么关系?”颜知反问道。
陆辰原本打算和盘托出,却被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脑子一时一片空白:“这……”
没等他想出下一句话来,颜知已经将自己的书房门关上了。
“需要朕帮忙吗?”
刚刚将书房门关上,颜知的身后便传来了赵珩的声音。
“……不必。”颜知垂眸道。
赵珩此时穿着出宫时常穿的黑色劲装,坐在书案后的软榻上。他顺手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起来,浑然不在意那是别人饮过的茶水:“当真不必?”
“只是个愣头小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颜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蔑,然后转过身来,“陛下是不信任臣了?”
这话像是取悦到了赵珩,那张冷艳如白芙蓉似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浅笑。
“怎么会呢。普天之下,朕也只有颜卿一个知心人。”
他说得温声细语,颜知却面若霜寒。
赵珩倒不计较颜知对他露出什么脸色:“颜卿可知,他所说的恩师是谁?”
“不知。”颜知满脸漠然,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可赵珩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就是在你刚入大理寺头几年,自绝于府邸的前大理寺卿……那个那个……朕记得,是姓徐吧。还是姓罗来着?”
八竿子也打不着。前大理寺卿名叫司马崇。颜知并不反驳,只是问:“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刚才陆少卿似乎很想告诉你的样子。朕不喜欢他那样,好像凭着几句肺腑之言,就能把朕的东西抢过去。”
“……”颜知沉默。
赵珩养了一批专供他驱使的死士,加上他心思缜密,行事永远快人一步,想必在那日早朝之后就已将陆辰的身世背景摸的一清二楚。
初入朝堂的年轻人,又哪里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颜知在心底为他感到一丝悲哀。
“在想什么?”
不过走神的片刻,赵珩竟然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那人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盯着他,像是要钻进他的脑子里去,把他整个人都看穿。
第5章 青麓书院
颜知压下慌乱,定了定神道:“陛下深谋远虑,微臣自愧弗如。”
赵珩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他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睛,哪怕是将自己所有情绪全副武装的颜知,也逃不出他那双眼。
正如颜知这一瞬间的出神,还有那日早朝的回眸,再细微的情绪,也无一例外的全部被他敏锐捕捉。
他心里但凡有了答案,任人怎样抵赖也是无济于事,所以通常也懒得去刨根问底,只是暗暗记下。
“朕要的名单呢?”赵珩转移了话题。
“……”颜知给出了和几日前一样的答案,“尚在筹备。”
“颜卿啊,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懂?朕并没有那么挑剔。”赵珩捞起颜知一只手,捏着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手指,慢条斯理道,“明天早朝前,朕要看到名单。否则,朝会后,你就再来一趟甘泉宫吧,陪朕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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