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定会成为如圣上一般贤明仁厚的人。”陆辰不再多想,道,“只是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这份诏书……来得时机不好。待时机成熟,下官必然首当其冲,为殿下披荆斩棘,排除万难。”
“……”薛王惊了一惊,因为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终于拥有了朝中的第一位亲信。
第105章 不期而遇
寅时,张礼准备的马车静候在了长乐宫的侧门,不一会儿便从偏殿疾步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裹着披风的人影。
赶车的车夫和马车里随侍的宫女立刻下车低头向二人行礼。
“殿下,陆大人。”张礼收了拂尘,行礼道,“老奴已安排精锐部队在西华门外等待汇合。这一路请务必多加小心。”
“有劳张公公了。”陆辰恳切道。
听见他的声音,宫女抬起了头来,那双杏眼立刻瞪大了,眼底像有什么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感受到那灼热视线的陆辰回望过去,也是愣怔当场,与那少女四目相对,默然无言。
张礼安静地瞧了瞧两人,没说什么,只道:“殿下,陆大人,事不宜迟,快出发吧。”
“茵茵姑娘。”
一上马车,陆辰便憋不住了,激动的眼眶都热了,“你怎么在这?”
“是陆先生认识的人?”薛王好奇地端详着一旁的宫女。
陆辰点点头:“是下官在大理寺调查一桩案子的时候认识的。”
“薛王殿下,奴婢茵茵。”苏茵茵对着小殿下尚且还算恭敬,转过头来面对陆辰,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骄傲,“我怎么不能在这?离了那种地方,也总得找个新差事养活自己吧。”
尽管说得洒脱,她心中对自己流落风尘的经历显然还是颇为在意的,又是在小殿下面前,于是只是用“那种地方”粗略带过。
“我以为,我以为你……”陆辰道,“你不辞而别,又不来找我,我还以为……”
苏茵茵竟被这榆木脑袋说得脸一热:“我……我找你做什么?”
两人身份有云泥之别,她即便是有过一丝憧憬,如今也早已清醒过来。
仰慕是一种很好的感情,不该让它跌进污泥,变成双方的痛苦与困扰的。
事实上,她那时赎身的银子还差一些,也发愁离了红袖阁,身无分文,不知能做什么营生。谁料恰巧遇上宫中招擅舞乐的女官,还能提前支取三个月的月给,两个难题瞬间迎刃而解,实属幸运到家了。
陆辰听完她的叙述后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种“巧事”只有身为内务总管的张公公可以实现。
而更“巧”的是,如今将茵茵姑娘带到他跟前的人,也是张公公。
除非那位大太监脑子锈了,否则便不可能忘记他与茵茵姑娘相识,张礼在这种时机将苏茵茵带到他面前,显然是有意为之。
想必此次出行,选择自己的人是薛王殿下,张礼无法干预,所以便只能这样安排。
他是要自己为圣上,为大衡,暂时放下心中的成见。
看来皇帝待宫人确实宽厚,或者说,御下有方……
而天子身侧忠心耿耿的能人异士又何止张礼一人,只怕是数不胜数。
陆辰有些佩服,又觉得有些可怕。
***
第二日一早,颜知在窗外鸟鸣声中缓缓睁开了惺忪睡眼,他已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一觉,简直像过去了百年似的,半天都没能回神。
待他反应过来,彻底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在赵珩眼皮子底下睡过去了,于是猛地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他分明记得自己和衣而睡,可如今身上的外袍已被脱去了,只穿着一件单衣。颜知在房中环视了一圈,房里没有其他人,赵珩已不知去向,他看见自己的外袍挂在椸架上,立刻从床上起来,将自己穿戴整齐。
他瞥了一眼床上,那个宝蓝色的香囊被遗弃在被褥间,颜知不禁回想起昨夜没理由的沉睡,简直怀疑赵珩是不是在这香囊里加了蒙汗药。
但那香囊闻上去确是赵珩身上的气味,且应当是从不离身的,以至于他满身满袖都有着淡淡的熏香。
虽然不知赵珩这会儿去了哪里,颜知却也不甚在意。
任赵珩耍什么把戏,只要他不阻拦自己,自己只做要做的事便成。
他从行囊里拿上一包药草,推门出屋,准备去厨房借药炉子,才到后院,便见到天井里坐着三个大男人,一人一个板凳,打马吊似的围了一圈,个个埋着头好似正专心致志的在研究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就不必再填柴火了。”
三人行必有师焉,季立春就像是三人行里的老师,耐心指导着,“现在,陛下您可以打开盖子看看。”
见赵珩撇了细柴,伸手就去够盖子,季立春急忙把一张湿布盖了上去:“陛下,小心烫手。”
赵珩隔着湿布掀开盖子,顿时一股刺鼻浓烈的苦药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他垂眼往里头看了一眼:“这样,便成了么?”
季立春也往里头看了一眼,道:“陛下您看。这会儿水位到了最初的一半,待火熄了,水位会更低。再过半盏茶功夫,便差不多了。”
赵珩闻言,便又仔细看了看水位,像是要仔细记住。
“可以了,陛下,把盖子盖回去吧。”季立春道。
思南问:“季大夫,如果这时候火太旺,要减柴火么?”
“要,只留一根细柴,煨汤似的慢慢燃尽了,将药草中的成分尽可能的煎出来。”
赵珩和思南仿佛受教一般,齐齐点了点头。
虽然清楚自己和对方的身份,见皇帝的表情如此尊敬,季立春还是禁不住对自己的本事洋洋得意起来。
他细心将瓦罐盖子上的湿布移向把手,道:“差不多了,离火吧。晾凉片刻便可以给颜大人送去了。”
赵珩膝上放着个陶碗,闻言便抓着瓦罐从里头倒出来一小碗黑色的汤药来。他身形高挑,坐在小凳子上本就显得局促,做这个动作就更加怪异了。
颜知站在院门外看着,觉得这一幕实在荒唐,正要离开,赵珩却已抬头,不错眼的看向他:“来得正是时候。药已煎好了。”
说罢,便将瓦罐往炉子上一撇,端着那碗药起身走了过来,往颜知眼前一递:“来,趁热喝下去吧。”
第106章 一路同行
“颜大人……”季立春见颜知一动不动站在那,也跟着惴惴不安的站起身来。
他早知道这招不行,按颜知那软硬不吃的性子,把药碗掀了都是轻的。
可颜知若真这样做了,引得龙颜震怒,到时会是谁遭殃?
季立春自昨日起便反复想起皇帝在他面前割下山匪头颅的画面。杀人这种事被他做的如宰杀牲畜一般,让季立春每次回忆起来都浑身发寒,仿佛有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直以来他真是小看了颜知,颜知一直在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竟然没疯,实在叫人佩服至极。
颜知垂眼看着递到他眼前的陶碗,深棕色的汤药散发着苦涩的气味,琥珀似的表面亮得能映出他的脸来。
赵珩身边宫人无数,太医院养了一群御医药童,出趟门都能捎上太医院提点,他从不缺煎药的人,却要亲手来做这件事,是做给谁看?
颜知觉得可笑,却懒得与他多说什么,伸手接过药碗,仰头饮尽了。
季立春稀奇地看着他服软的模样,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想到下一秒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季立春的方子开得好,不枉我这般封赏。看你昨夜睡得这样好,我觉得很开心。”赵珩见颜知喝完了药,只当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接过空碗,笑吟吟道,“所以我方才学了煎药,要点也都记住了,往后,我早晚为你煎药,可好?”
颜知没答,只转身道:“出发吧。”
赵珩将陶碗随手丢在地上,匆匆跟了上去:“你用了早饭没有?”
“我带了干粮。”
“那我叫思南去备些汤水。”
“……”
看着两人有商有量的渐渐走远,思南满意的抱着手,季立春却是看得瞠目结舌。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杨侍卫,你有没有觉得颜大人自打离开雍京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季立春试图寻求一点认同。
“觉得。”思南一脸欣慰模样,“季太医果真是神医,开的药方竟有如此奇效。”
那当然……
不、不对!什么药能把人的心性都变了啊?
这究竟是不是药方的原因,开方子的季立春最清楚。他是大夫,不是巫师。颜知这前后态度的反常已经像是被夺舍了。这里难道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出来这一点吗?
皇帝煎个药,锅碗瓢盆满地乱撇,季立春骂骂咧咧的收拾了后院的残局,赶到客栈门口时,颜知正在和他雇来的车夫说话。
只见颜知交给对方一些银两后,车夫便点点头,催着他的小瘦马,驾着他的小马车走了。
而后,颜知便径自上了皇帝的马车。
经过昨天的事后,季立春都不太敢和皇帝坐在一块,颜知一向憎恶皇帝,如今却主动退了自己的马车。
实在是……奇也怪哉。
别说他感到惊讶,连赵珩也觉得意外,却仍是欢喜的,看着颜知在角落坐下,道:“那辆马车的确逼仄了些。”
颜知没理会他若无其事的搭话,他只是想早日回到家乡。
安葬了母亲,他才有余力与赵珩清算这十年的孽缘。
“思南。”颜知掀开马车的帘子,询问正拿着羊皮地图看路的思南,“每日赶路五个时辰,我们几日能到泾阳县?”
思南道:“颜大人,我们的马快,走坦途大路是最好的,绕开山路,途径乾县,今夜在礼泉县住下,便能把剩下的路程缩短到两日。”
“好,那便走乾县吧。”
听到这,赵珩才终于发觉颜知的心急。
可他先前并不那么急着赶路,否则也不至于被晚出发一日的自己赶超了。
“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关系?”他好奇问。
颜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季立春头皮发麻,皇帝实在是脸皮够厚,颜知三句不搭理一句,换了一般人早就自讨没趣闭嘴了,他却依旧可以安然自若地想问就问,想说就说。
这脑子里大概是少根筋的。
“对了。”赵珩从怀里掏出一个宝蓝色的香袋,道,“这个,你忘在客栈了。”
颜知无动于衷:“你留着吧。我不需要。”
“收着吧。”赵珩将香袋往颜知手里塞,“这个对我没用,对你却很有好处。你看你昨夜睡得那样好,衣裳被人脱了都不知道。”
真是大大的好处啊。只不过,对谁而言?季立春在旁憋着,只怕自己这张嘴乱说出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颜知胸膛起伏了两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碍于旁人在场,闭了闭眼,没有发作。
“别生气,我没做什么。只是觉得你那样穿着衣裳睡得不会舒服,就帮你脱掉了外袍。”
赵珩前半句话还算无辜纯良,后面便开始故态复萌,“其实,许久没与你欢好,脱到一半时,是想要做点什么的……但我怕你病情加重……”
“我再说一遍。”见他开始乱说话,颜知出声打断了他,“我没有病。”
“那今晚我们……”
“不是那个意思!”颜知终于发出火来,将那香袋扔回赵珩的怀里。
季立春脸上快要挂不住了,他一定要坐在这里听这种虎狼之词吗?
如果是陆辰那个呆瓜脑子坐在这听,可能还不会如此敏锐。可他毕竟是个好男色的人啊……这画面感也太强了吧。
“……陛下,卑职先出去吧。”季立春弱声道。话音刚落,便感觉颜知的目光在他身上戳了两个窟窿。
季立春这才想到,原来颜知送走车夫,是不愿和圣上单独在那小马车里挤挤挨挨。
既然圣上必然要跟他同车,他便索性找第三个人横在他和皇帝中间。
饶是被拿来挡枪,季立春都忍不住要给他竖个大拇指。
高招。真是高招。
天地良心,他真是因为担心颜知,加上想写完那本医典,才甘愿踏上这趟泾阳县之行的。
可出发时,没人告诉他这一路会看见皇帝割人头这种画面,更不要说圣上临幸宠臣可能需要拿自己当垫背这种事了。
季立春讪讪坐了回去,一路看天,叫苦不迭。
第107章 白塔村
思南一边赶车一边看天,越看越觉得不对。
果然,马车刚过乾县,天上便忽然下起鹅毛大雪。虽然天色还没暗,但路上白茫茫一片,车马难行。
瑞雪兆丰年,本是吉兆。可不管来年地里什么收成,反正眼下赶路是赶不了了。
思南看了看地图上有个小村落,于是小心驱车前行,在入夜前赶到了那个名叫白塔村的地方。
那村子看上去还挺富庶的,官道旁是大片的良田,村民的屋子都依山而建,一眼望过去鳞次栉比,起码有上百户人。
尽管如此,那毕竟只是个小村落,里面没有像模像样的客栈,只有村口一个农户家留着几间客房,给逗留的旅人商客充作半个驿馆。
思南将马车赶到农户院子前,说明了来意又给了银钱,主人见这一行人出手阔绰,不似普通贩夫走卒,急忙去后厨杀鸡煮食用来招待。
这户农家在前院搭了个避风的暖棚,以供打尖的客人坐着用餐。里面已经坐了两个商贩模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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