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感叹自己也搞不懂,之所以这么叫,也都是二姑三叔他们教的,他照葫芦画瓢。
“忘了叫什么也不怕,反正只一个比你小,其余的喊嫂子准没错。”
苏乙细细听完记住,心下稍定,和钟洺就此分开,几步跨上料船,挨个问了好,船上几人看着都颇好相与,言笑晏晏,一口一个“乙哥儿”喊得亲切。
苏乙不深想这几人过去心里怎么看自己,他无疑算得上命好,相公说是村澳里最有出息的汉子也不为过,而今出了家门,谁也不会给他们一家人脸色看。
对于不那么熟稔的亲戚,把手头琐事做好,互相不添乱足矣,人行海上都辛苦,愿意出来的至少都不是爱躲懒偷闲的。
当然,要是能遇上和白雁嫂子那样聊得来的更好。
钟洺送走夫郎,朝料船张望片刻,方才收回视线。
不多时,未褪的夜色中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螺号,十几艘渔船分散开来,彼此相隔不远,紧跟着钟家六叔公所在的头船,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往远方海面。
天边渐泛起鱼肚白时,船队到了合适下钩的海域,鱼饵已经在来时路上提前挂好,钟洺和二姑父所在的船搭档,各自扯起浮标放长绳沉水。
带鱼有自己取食的时辰,太早太晚都不行,六叔公是钟家一族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凡事错不了。
延绳钓下水后每过一个时辰起一次绳,等待的时间里各船也不闲着,来都来了,换个方向撒个小网多少会有些收获。
当下水中不是渔网就是鱼钩,加上天寒,钟洺也没了下水的心思,撒了一张手抛网等着收,天彻底亮起来后,又和钟虎、钟石头凑在一艘船上,举起钓竿钓鱿鱼打发时间。
钓鱿鱼又叫“抽鱿鱼”,用木头雕刻的假虾子当饵,时不时抽一下杆子让木饵摆动,看起来更像活虾,以此吸引鱿鱼捕食,一旦鱼线被拉直,就说明有鱿鱼上钩,行情好时,靠着船边坐一刻钟,桶里就能有十几条。
钟洺钓了一会儿,找到了手感,很是想带着夫郎一起玩,只是他朝料船眺望一眼,见船上人影来去,全都在忙,甚至没能和苏乙对上半个眼神,遂无奈作罢。
抽了二十条鱿鱼上来,钟洺收了渔网,里面有两只兰花蟹,十几条乱七八糟的大鱼小鱼,可见只要不潜水下海,全靠看天吃饭,凭撒网打鱼赚钱有多难。
他把小杂鱼分出来,到时腌上可以带回家做鱼酱,两只兰花蟹单独放,之后在带鱼钩出水前一直重复着撒网和抽鱿鱼这两件事,收获颇丰。
到了该起绳时,螺号声再次响起,两边的船各自收起浮标,缓缓靠近,顺着两头慢慢将长绳牵拽上岸。
带鱼生得细长,身扁头尖,鱼如其名,像一条宽薄的衣带,浑身光滑无鳞,表皮银亮如镜面。
它们刚出水时波光粼粼,可以和镜子一般照出人影,瑰丽不似凡间物,与躺在鱼摊上时的那副伤痕累累,黯淡无光的模样截然不同。
钓带鱼无异是冬日的海上一景,随着鱼钩被挨个收起,整片海上处处闪烁着抖动的银光,像冷霜,像白刃。
苏乙和同船的滨哥儿都是头一次瞧见这等壮观场景,一时停下手中活计看入了迷。
第74章 海岛野炊
看风景的闲暇时光很快结束,第一批带鱼上岸,留一半切作饵料,剩下一半送上料船。
苏乙和滨哥儿不比其他几个嫂子熟练,慢慢跟着学,逐渐上手后动作也快起来。
在带鱼外皮抹上粗盐粒,一层层盘在竹筐之中,一批刚收拾好,下一批又送了来。
到了中午,日头炽烈,打鱼仍不能停,这顿饭一切从简,能糊弄肚子就成。
料船上的人遂暂停了腌鱼一事,空出手蒸一批粝米糕,往每艘船上送一些,大家就着冷水嚼糕下肚,有那嫌没滋没味的,嚼几个鱼干就罢。
一个时辰一批鱼,从辰时起到酉时终,共是六批,几千条带鱼把料船占满,若是从侧面看船舷,能看出船的吃水都变深。
临近天黑,船队在名为狗牙岛的小岛上停靠,周遭海域风平浪静,晴天的夜空满是星子,像是洒了一把芝麻粒。
汉子们抛下船锚,先行下船到料船上卸货,把满当当的鱼筐分散到各个船上去,然后搬下船上的泥炉陶罐,在岛上寻处空地摆成一堆,方便接下来的扎营做饭。
钟洺和几个兄弟在岛上寻到两块大石板,合力抬过来,浇海水洗干净,两侧用石头垫起,下面生火,用这个法子可以直接做石板烤海鲜。
今天捕带鱼的间隙里人人都得了好些别的鱼获,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去石板上烤,最是省事。
半路上钟洺还看见几丛食茱萸,果断揪了几把叶子走,这东西是一味好调料,烤鱿鱼的时候用得上。
回来时见苏乙在用大盆淘米,泛白的淘米水也不浪费,最后一水几乎没有什么杂质的留下,倒回锅里一起煮粥。
小哥儿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后背,他打个激灵,拧身看去,见钟洺手里捧了一把草,味道辛香。
“吓我一跳,我还当是什么。”
他弹两下手上的水,含笑道:“是茱萸叶?岛上还有这个?”
“岛上没有人全是杂树杂草,想找什么估计都有,也就是最近几日没下雨,不然还能采菌子。”
他抖两下食茱萸,“我钓了好多鱿鱼,一会儿烤给你吃。”
满打满算,两人一整天没说上话,钟洺忙里偷闲,在夫郎面前蹲下来。
“今日累不累?我什么时候往料船上看,你们都在忙得团团转,本还想带你抽鱿鱼试试的。”
他道:“我看料船上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下回该派两艘才是。”
“我们就是腌一腌鱼罢了,不像你们还要费力气,干习惯就好了,一点不累。”
苏乙垂眸看到钟洺的手,一日过去上门多了几道红通通的勒痕和新鲜的细小伤口,他心疼地摸了摸,小声道:“晚上回船给你擦药。”
钟洺趁势反握住夫郎的手揉了揉,一天下来他的手变糙了,苏乙的手也差不多,被盐水泡得指头肚都起皱。
他眉头蹙起,以前没有夫郎很多事想不到,现下突然忆起乡里铺子有卖可以搽脸搽手的油膏,好似底子是猪油熬的,细腻雪白,乡里人几乎家家都有,看样子是该买起来用上。
两人拉拉扯扯说了两句悄悄话,奈何大庭广众之下总不好太腻歪,于是没多久就再次分开,各自忙碌。
晚食不消说,肯定是要吃带鱼。
带鱼饵主要用鱼肚子上的肉,切成细段挂上鱼钩,鱼头和鱼尾都不要,故而一天下来剩了许多。
可不要以为这两样上面没有肉,实则鱼肉被切下来时还连着一大块肚边肉,鱼尾也是不短的一截。
好不容易打上来的带鱼是要卖钱的,大家都不舍得吃,吃切饵剩下来的头尾就已很满足。
新鲜带鱼只需上锅清蒸,四个妇人和两个夫郎守着一圈锅灶,在上面架起笼屉,将带鱼挨个放入,其上略淋一圈酱油,到时间后,掀开笼屉盖时但见白雾腾起。
一阵海风吹过,雾气散去,里面成盘的鱼肉散发出独一无二的鲜味。
“滋啦”一声,钟洺把几条大鱿鱼和十几只螃蟹放到烧烫的石板上,之后在上方撒下一把茱萸叶,鱿鱼内里的汁水缓缓溢出,肉开始向内卷曲。
过了半晌,见火候差不多了,他用赶海的夹子给鱿鱼翻面,两面借烤熟后用刀将鱿鱼切碎,装进海岛上找来的干净贝壳,端到船上去等苏乙一起吃。
从开始到结束大约半个时辰,三十几号人的晚食总算备好,粝米粥和蒸带鱼先后出锅。
一人一碗粝米粥,一份蒸带鱼,这是人人都有的吃食,其中米从公中出。
年年缴完春税,族中各家也要给族里缴米,这部分米会用作像今日这样族里出海打渔时的吃用,也会被分给族里没了双亲的孤儿娃娃,或是没了孩子的孤寡老人。
当初六叔公本也要分给钟洺和钟涵两兄弟,但二姑和三叔、四叔家都表了态,直言有他们在不会饿着大哥的孩子,因此替公中省下了口粮。
岛上没什么能坐的地方,石头滩上都是水,坐下湿屁股,大多数人还是回船上吃饭。
苏乙忙完做饭的事,刷好锅,灭了灶,和其余几人打个招呼准备离开。
他把自己和钟洺的两份粥都倒进同一个瓦罐中,罐子口刚好还能卡住一个大碗,里面是两份蒸好的带鱼。
隔着防烫的布巾,他双手抱着瓦罐往船上走,半路遇上钟洺,后者端走上面的碗,苏乙便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直接提着瓦罐上的把手就好。
石板那边还有不少人在制吃食,各色香气交杂在一起,勾得人口水直冒,忙了一天,各个饿得前心贴后背,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早一会儿上船,就能早一会儿吃饭。
上到船上,苏乙一眼注意到贝壳里的鱿鱼肉和螃蟹,眼前一亮。
“怎么拿回来这么多,不用给姑父和三叔他们分一分?”
钟洺放下装带鱼的碗,他回来得早,所以已经布好了筷,坐下就能开饭。
“鱿鱼咱们几家都钓了好多,不用分,螃蟹我已分过了,咱们留四只,一人两只就够吃。”
四只都是兰花蟹,个头不小,确是够吃了。
两人盘腿在矮桌旁落座,先灌几口米汤下肚垫个底缓口气,再举起筷子去挟带鱼肉。
鱼眼睛下方的一片形似月牙的肉最是美味不过,今天鱼够多,钟洺和苏乙一人吃一块,只觉特别入味。
“有时候觉得当水上人就这一点好,任它什么海货,最新鲜的一口都是被咱们尝了,那些个离海千里的贵人再有钱,不也只能吃咸鱼干。”
苏乙听得直点头,抿着筷子尖若有所思道:“咱们能吃刚出水的鲜鱼,哪怕海参鲍鱼,只要不图卖钱,咬咬牙亦舍得吃,总归都是天生地养,得来是不花钱的。”
除此之外,缸里有米粮,嘴馋了还能去乡里买鸡蛋、猪肉和鸡鸭……
不说还好,一说他简直觉得恍惚,自己如今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正是这个理。”
钟洺觉得自家夫郎说得半点不错,若不是自己执着于脱贱籍上岸一事,眼下的日子当真是足够好了。
但有些事上他可以知足,有些事上却做不到。
吃完今年最鲜的一盘带鱼,接着叨一块鱿鱼入口,肉厚弹牙,咬下爆汁,齿间除了鲜美,还有来自食茱萸的微辣与独特的清香,怎一个“爽”字了得 。
两样吃完才轮得到拆螃蟹,天略冷些后的螃蟹比秋季更肥,三两下拆出白花花的蟹肉,鲜到极致后生出甜味,口感扎实,再吃多少也不腻。
把一桌饭菜以风卷残云地速度吃净,两人一时都有些懒得动,早上起太早,到这时吃饱后困倦袭来,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苏乙揉揉眼角挤出的泪花,他抬手抹两下,牵扯出眼尾的红晕,和孕痣连成一片。
钟洺看得心头发痒,一想到出海时夜宿海上也能和夫郎同寝,心情好到用口哨吹小调。
至入夜时分,人人吃饱喝足,却并非可以就此躺下睡大觉,在那之前还有事要做。
用了一日的延绳钓钩少不得检查一遍,同时还需准备好第二天早上要用的饵料。
一排船上灯火接连亮起,挂在船尾一侧,汉子们在海岛的岸上铺开长绳检查,苏乙他们也加入其中,帮着提灯递钩。
一直忙到亥时才能歇下,今晚轮不到钟洺守夜,他抱着夫郎,久违地在自家船上睡了个好觉。
——
一晃眼就到了出海第三日,钟洺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头,大力往船上拖拽长绳。
人要是一直做同样的枯燥事,做久了也就慢慢寻不到乐子,比起头一日的干劲十足,而今放眼望一圈,大多数人都是倦色满脸。
起码在等起绳的间隙里,钟洺连鱿鱼都不想钓了,要不是和料船隔得太远,他宁愿去帮夫郎腌咸鱼。
这一批百来个鱼钩每五六个里就要空一个,上面的鱼肉都没了,不知道是入水的时候被水流冲掉了,还是海里的鱼被连捕了两日也学聪明了,习得了吃饵不上钩的办法。
把带鱼从鱼钩上拆下来丢上船板,钟洺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海风变得比早晨大了一些,不过看空中的云彩,并没有下雨的征兆。
他觉得有些渴,想着等绳子拽到头就去舱里倒碗水喝,东想西想之际,余光突然瞥见海底窜过一道巨大的黑影。
刹那间,属于水上人的本能令他浑身汗毛倒竖,遍体生凉。
眨眼的工夫,水下黑影已略过钟洺和唐大强的船,直直朝前掠去,而前方不远处正是钟三叔和钟四叔两家的船。
钟虎和钟石头不知危险临近,正分别在船边往上拽绳,其中钟石头还因为在跟钟虎说话,一只脚踩在船边上,上本身几乎倾出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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