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打算在冬日里减少下水的次数,除非有掌柜或是谁家老爷打发人来雇他去寻足够值钱的大货,否则换来的银子还不够以后上了年纪抓药的。
现今家里挣钱的路子多,有了卖酱的生意不说,冬至前后的带鱼汛期也快到了,现今家里住上水栏屋,原本住家船空出来,正适合跟着族里出海捕带鱼,赶在年前略发一笔小财。
想通之后,他吹了声口哨,弯腰捡起丢在一旁石头上的网兜,里面东西少得可怜,看着却都不一般。
其中一条是看起来就肥得流油,和童臂一般粗的大花鳗,另一条则是长相麻麻赖赖,俗称虾蟆鱼的琵琶鱼。
这两样鱼里花鳗凶得很,一不留神能被咬掉一根手指头,琵琶鱼体格大,为防失手,钟洺用了鱼枪,都没留命,现在琵琶鱼身上一个洞,花鳗身上两个洞,咽气多时。
他得赶着新鲜时送去乡里,顺便接苏乙回来。
“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接嫂嫂!”
木船路过岸边,被撅屁股挖蛤蜊的钟涵看见,当即不管小桶,一边蹦一边朝他挥手。
“上来吧。”
钟洺朝他抬了抬下巴,将船靠向岸边,搭一块木板好借道,唐雀、钟豹和钟苗三个孩子也在,他想了想,把四个都带上,就当是去乡里玩了。
一大家子同气连枝,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不仅是钟涵一个人的大哥,再加上靠这几个孩子,他们如今做蛤蜊酱和沙蟹酱再没为食材不够犯过愁,别看这两样小海鲜看似遍地都是,真挖起来想要一天凑够好几斤,绝非易事。
今天赶巧带的鱼获不多,来去应当都快,不如当回孩子王,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为防二姑和三叔家找不见孩子担心,钟洺特地在码头附近停了停,见到熟人后托对方给二姑带个话。
二姑知道了,自也会跟三叔三婶说一声。
“好丑的鱼!”
几个孩子很快发现了网兜里的死鱼,钟豹俯身凑近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后退喊道。
唐雀和钟涵也看得起鸡皮疙瘩,搓着胳膊既嫌弃又好奇,居然是钟苗一个姐儿胆最大,隔着渔网的网眼摸了一把鱼皮道:“阿洺哥,这是什么鱼?”
海里的鱼实在太多,见多识广的老水上人能不喘气地列出百八十种,像钟苗这个岁数的孩子不会跟船出海,一些少见的鱼便还分不清叫法。
“虾蟆鱼,城里人都叫琵琶鱼,不是吃的那个枇杷果,是弹曲用的琵琶。”
几个孩子都一脸茫然,他们没见过弹曲的琵琶,水上人只会唱曲,不会弹曲,张嘴就能来,不用任何伴奏。
钟洺给他们解释何为琵琶,又讲琵琶鱼如何用自带的灯笼在海里钓小鱼。
好些鱼出水就已经半死,不到它们栖身的海底,是窥不见真正习性的,像是鱼钓鱼的这个说法,他们都还是第一次听说。
得知眼前的大鱼居然和人一样,会用“钓竿”吸引小鱼来吃掉,包括年纪最大的唐雀在内,孩子们一概因为过分惊讶而微微张开嘴。
然后也不嫌琵琶鱼长得丑了,一窝蜂挤上前,扒拉着鱼头看“钓竿”长在哪里。
钟涵揣着小手叹气,都是一家兄弟,自己怎么就没得来一副好身板和好水性?
他也想和大哥一样去海里抓大鱼,听着就比挖蛤蜊有趣。
带着四个孩子到了清浦乡码头,钟洺让他们手牵手连成串走在自己前面,自己提着网兜断后,一路送至摊位前,见了个熟人在等苏乙打酱。
“尚管事?”
来人正是黄府二房的管事之一,尚管事尚安,自那次受雇出海之事后,对方偶尔会来钟洺这里采买鱼获,近来又爱上了吃他们家的鱼酱和贝柱酱,能就二两鱼酱喝一壶老酒。
他是个不差钱的主顾,最贵的贝柱酱一买就是好几斤,定然不只是自己吃,估计也送出去了不少。
尚安负手看来,瞧见一串孩子先是有些不解,转而注意到网兜里的鱼获后,顿时两眼放光。
“你这是又得了什么稀罕物?”
苏乙也搞不懂为何不止钟涵来了,雀哥儿几人也来了,他手脚麻利地装好尚安要的两罐鱼酱、两罐贝柱酱,示意孩子们到桌子后面待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免得被冲撞。
那头钟洺心情不错,尚安在此,他这两条鱼必定能直接出手。
“一条花鳗,一条琵琶鱼,都是不到半个时辰前刚出水的,冬日里的鳗鱼最是肥美,煎两下能出一汪油,琵琶鱼不多见,里面的鱼肝可是上上珍品,若不是遇见尚管事您,我本是打算去乡里食肆问一圈的。”
为了不伤鱼肝,他使鱼枪时还挑了角度,亏得琵琶鱼这种鱼懒得很,基本就是在海底泥沙中趴窝,行动迟缓,换了那等游速极快的,还真不一定这么好得手。
尚安捋一把小胡子,庆幸自己赶得巧。
“去食肆做什么,这琵琶鱼肝在咱们这等小地方,上了席也没几人吃得起,那等食肆厨子不及我黄府私厨多矣,给了他们烹治,只怕暴殄天物。”
琵琶鱼轻易不得见,贵主们多嫌它容貌丑陋,不喜吃其肉,独嗜其肝。
鱼肝一来稀少,几斤的大鱼只有几两的肝,衬得起身份,二来当真是细腻醇厚,入口即化。
而多出来的肉,自然可以便宜他们这些在底下做事的人。
他当即道:“过个秤,我全要了,一会儿打发人拿银子来取。”
花鳗足有十五斤,二百文一斤,共三两银,琵琶鱼六斤八两,三百二十文一斤,共二两余一钱多。
钟洺给抹了零头,来取鱼的小厮乐得牙不见眼,这多余的钱不消说,肯定转头就进了他自己的荷包。
整五两的碎银搁在掌心,钟洺递给苏乙,后者擦布巾擦擦手,笑着接过,轻轻掂了两下后收进钱袋,里面多是铜子,哗啦作响,最上面一串是尚安单独付的四百文酱钱。
因是个整没有抹零的余地,每一样酱苏乙都多给他装了二两算是添头。
“你今日下海的收成好,上来后喝姜汤了没?”
苏乙收好钱,抬头问钟洺,同时观察他的脸色。
钟洺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他赶着来乡里,那里急得喝姜汤,苏乙见他移开视线不说话,心知他定是没喝,无奈道:“就怕你懒,早上便连汤带水的煮好放在灶上,你添把火滚一滚就成。”
他想到什么,从身上摸出一块姜糖来塞给汉子,这也是之前钟洺买回家,让他和小仔常吃的。
不过小孩子只乐意含化外面一层糖霜,等吃到里面的姜块就喊辣,要吐不吐,最后苦着脸咽下去,说嗓子着火,猛猛喝水,后来就再也不肯吃。
苏乙不想浪费,也怕自己东忙西忙地忘了吃,放坏了浪费东西,往往随身揣上一点。
“你吃两块这个,也是驱寒的。”
又问唐雀几个孩子吃不吃,钟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其余三人一人拿了一块。
结果钟涵看别人动嘴,自己也馋了,又颠颠去找苏乙,挑了一块小的走。
“这小子,鬼精鬼精,挑走的那块没多少姜,差不多全是糖。”
钟洺说完便把两块姜汤丢进自己嘴里,直接两下嚼碎,姜的辣意弥漫开来,害他眯了眯眼,好歹咽下去后,真是从嗓子眼到肚脐眼都发起热,连呼出来的气都带姜味。
“来时小仔非要跟着,我就把他们都带来了,总不能天天一睁眼就是在村澳里挖蛤蜊捉螃蟹,咱们收了摊,逛一圈买点东西再回。”
苏乙盘算一番道:“盐、糖、菜油都该买了,尤其是盐,用的是越来越快。”
虽说九越产海盐,盐价却并不比别的地方便宜多少,因都是官盐,价钱是定死的,私盐便宜,屡禁不绝,可要是铤而走险,里面吃出沙子或是口感发苦都是小事,要是被抓,还得去衙门挨板子。
“用得快说明咱们生意好,做吃食哪有不投本钱的。”
他们三两下收了摊,挑着扁担去买油盐,路过卖饧糖的摊子,给四个孩子一人要了一份,饧糖就是糖稀,可以拿两根竹棍搅来搅去,边玩边吃。
半路遇詹九一行刚赶着骡车从村里回来,板车上几个摞成两层的大笼子,里面关满鸡鸭,还有几个大竹筐,一个里面是堆到冒尖的秋梨,一个则是晒干的柚皮。
钟洺知道柚皮可以入药,估计詹九是要转手卖去医馆,果然如先前所料,只要舍得下精力淘换,转一手能赚几分利的东西多了去了。
骡车上,詹九是负责赶车的那个,两个跟班小兄弟看起来更风尘仆仆一点,两人各抱着一篮鸡蛋和鸭蛋,免得颠簸撞碎,看得出受累不轻。
见詹九停车打招呼,他们赶紧趁机跳下来蹬蹬腿甩甩胳膊,一齐问钟洺和苏乙的好。
上回去过水栏屋吃暖房宴,詹九认得这几个孩子,他抓来梨子,一人发一个。
孩子们得了大哥的首肯接过,抱着大梨开心道谢。
钟洺见詹九喜笑颜开,不禁问:“这回带去的酱卖得如何?”
前日詹九第一次从自家进了酱去卖,虾酱五斤和沙蟹酱各五斤,蛤蜊酱、螃蟹酱、鱼酱各五罐,贝柱酱太贵,想着村户里舍得吃的人少,头回便没要。
除去虾酱、沙蟹酱价廉利薄,一斤只能比着给食肆的价钱再让五文的利外,其余每样在价钱上都比现下的售价低三成。
“好得很,若不遇见我也要去摊子上同恩公和嫂嫂说,在下面走村串户,没反应过来呢就卖光了,里面虾酱、沙蟹酱卖得最快,看着都有些不够,剩下几样里尤其鱼酱,尝了的都说好。”
进了村,半斤一罐的酱也被他拆开卖,不然一下几十文,那些个村户人掏得心疼,如此下来,一两又能多挣一文钱。
他搓搓手,心里火热。
“走了一回就知道了,下次去村里是三日后,今日卖的估计还没吃完,还是下下回,七日后,劳烦恩公和嫂嫂再给我备些酱,成罐的数量不变,虾酱和沙蟹酱一样再多二斤,贝柱酱也要一罐,虽是贵,可万一呢,我瞧着有几个村的里正住着砖瓦房,说不定买得起。”
钟洺应下,快速在心里算了笔账,第一次詹九进货共拿了一两银子的酱,这次又多二钱,一个月要是能进四次货,少说也有四两银,确是好销路。
冬日里就是不下海,家里一样吃喝不愁。
第72章 【加更】
“咚咚”两声,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钟涵隐约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哥,嫂嫂,我怕黑,我要和你们一起睡。”
屋内。
竹床上隆起的薄被覆住二人的身形,有谁动作被迫顿住,无奈地叹口气。
手指滑过夫郎的肩头,将其被片刻前被扯落的衣衫拽回原处,钟洺俯身啄了一下苏乙的唇。
幸好还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形,他们刚躺下没多久,钟洺平息住满身躁意,片刻后掀开被子下床。
“你先睡,我去哄哄他。”
苏乙裹着薄被眨眨眼,“要么我再去陪他睡一晚……”
钟洺果断否决,“不行,那样的话永远分不了床,他年纪也不小了,纵然是个哥儿,也没有小叔子总和嫂子赖一张床的道理。”
钟洺扯过搭在旁边的上衣和裤子囫囵套好,匆匆一把拉开门,钟涵小小一只,赤脚立在门口,满脸薄薄的晶亮泪痕。
“呜,大哥……”
他张开手扑到钟洺怀里,钟洺把他接住,摸摸他的脑袋瓜,“做噩梦了?”
钟涵缓缓摇头,“没有,睡不着,一闭眼就觉得屋里好黑。”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总觉得床底有东西会钻出来。
钟洺转身将房门半掩,牵起小弟的手,示意他领自己回小房间,“你嫂嫂睡了,大哥陪你。”
钟涵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他也知道不能总是打扰哥哥嫂嫂睡觉,可是除了最初搬了新家,新鲜兴奋的几日外,习惯了同睡在狭小船舱的半大孩子,总是难以适应骤然开始的独居夜晚。
钟洺没怪他,还没过五岁生辰的孩子,晚上怕黑是正常的,只是借此养成自己睡一个房间的习惯也是必要的。
他把小弟重新安顿在床上,出去取一盏船上用的风灯挂在墙上,如同在石屋躲飓风的那夜,这样灯火可以燃许久不灭,也不怕多多乱跑撞到油灯走水。
“以后晚上给你留灯,屋里有亮光你就不害怕了。”
前几夜他曾经想过给小弟留灯,又觉只是不适应,再过几日就好了,现在看来暂时是好不了了,不如别心疼多费的那几支蜡烛。
钟涵躺在床上,看着昏黄灯光下大哥忙碌一圈,最后在自己床边坐定。
“除了怕黑,还怕什么?屋子就这么大,堂屋供着海娘娘,我和你嫂嫂就在对面,还有多多给咱们站岗,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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