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听他这么说,心里略安定了些,继而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一句,说害怕床底。
“大哥,能不能把衣箱拖过来,放在床底下?”
如果床底有东西,不是空的,他或许就不怕了。
钟洺二话不说,按照他讲得做,两口衣箱横着填入床底,钟涵趴在床边伸手还能摸到箱子上的锁头。
折腾一番,钟洺也忍不住打个哈欠,之后隔着被子拍了小弟半晌,总算把这个小娃娃哄到睡着。
他没急着走,又等大约一刻钟,见小弟彻底睡熟,方才轻轻起身,放下另外半片床帐,踮脚离开。
回到有夫郎在的被窝,苏乙也已沉沉入睡,白天都不清闲,晚上若是不做点什么,脑袋沾了枕头实在撑不住多久。
钟洺没有什么遗憾的情绪,他不是那等急色鬼,不在乎多一次少一次,只是夫郎太可口,每每送到眼前就忍不住多尝几回。
全家睡了个好觉,这夜过后,钟涵的小房间每每入睡留灯,总算治好了他怕黑的毛病,再没闹过要和哥嫂同睡。
减去这份顾虑后,夫夫俩好生过了几天没节制的日子,便到了钟洺要随族里出海捕带鱼的时候。
捕带鱼一事,说成“钓”带鱼更恰当,只是用的并非传统的普通鱼竿,而是能沉入深水区的延绳钓钩。
六叔公拿着钥匙打开公中石屋的大门,汉子们结伴而入,从屋内拖出盘在一起,有日子没启用过的钓具,趁着天气好,在石屋前的空地上铺开检查。
延绳钓用的钓具主体乃是长达数十丈的长麻绳,称作干绳,干绳上每隔一段距离,系一节向下垂落,固定鱼钩的支绳。
干绳两头再连一段浮绳,浮绳上端与竹筒制成的浮标相扣,筒插小旗,以此标记钓具所在的位置。
用延绳钓捕捞带鱼时,长长的干绳下沉入海底,两艘船各执浮标一端,隔开一段距离后方可令其入水。
干绳连接的足足百来个鱼钩,就此在海底一字排开,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带鱼群路过时为饵料所吸引,咬钩后便难以甩脱。
每收一次绳可得带鱼百条,冬日里忙上一月,光一个白水澳就有上万鲜鱼入舱。
同样的钓具,也可以捕冬鳗鱼,全看用什么钩,什么饵。
检查钓具,看的就是麻绳有没有破损断裂,鱼钩有没有缺失少件,毕竟每少一个钩,就可能因此少捕一条鱼,少赚一份银。
十几个汉子或蹲或坐,把五根大长绳来回查一遍,直盯得眼睛发直,肩背发僵,少了的鱼钩加起来有几十个,还有不少支绳有损,剪断后挨个换上新的。
处理完钓具,一整天过去,这还仅仅是带鱼汛的筹备之一。
次日开始,数船齐发,撒网专捕九肚鱼,好用作第一批钓带鱼的饵。
不过九肚鱼并不是带鱼最喜欢的食物,待有带鱼上钩,届时会斩带鱼肉做饵,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带鱼这种鱼并不讲什么情分,最爱吃的就是自己同类,甚至会在出水的过程中攀咬同类的尾巴,死到临头也要做条“饱死鱼”。
几大网数百斤的九肚鱼入网,由汉子们拖回家,家里的老爹老娘也好,媳妇夫郎也罢,全都一人一把小刀,把鱼肉切段倒入桶中。
钓带鱼时船行得远,当日回不来白水澳,往往都是挑着天气晴好的时日里出发,一出去少说两三日,多说四五日,就近停靠海岛,夜宿船上。
和二姑两家人凑一起,简单吃顿晚食垫肚子,切完各自分到的几十斤九肚鱼,苏乙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从箱子里翻出包袱布,好给钟洺收拾未来几日出海的行李。
现下家里的渔船空下来不住人,上面的东西差不多都搬空了,这次搬回去一只陶灶烧水热饭,再添一卷席子一条被子当铺盖,之外再加一身换洗衣裳、一套洗漱用具 ,能当零嘴的各色干货包上些,以及到哪里都缺不了的小罐虾酱。
“还有这个罐子里面是泡菜,出海吃不上青菜,捡两根泡菜也算清口,省的嘴上长疮,鸡蛋也给你装五个,每天至少煮一个吃,顶饱的。”
钟洺接过装鸡蛋的小竹篮放到一旁,“不用那么担心,只是几日工夫,且不是还有族里的几个嫂嫂跟着料船去做饭。”
料船的叫法是为和捕鱼的船区别,海上航行几日,甭管捕到什么鱼获,出了水都不再新鲜,需要尽快抹盐腌制。
所以往往是汉子们在前捕鱼,后面再跟好几个媳妇或是夫郎随行于料船上腌鱼,饭点还能操持饭食。
因为一旦出海就是好几日,从早到晚忙不停,所以跟出去的家眷要么是没生养过,不用照顾孩子的,要么是孩子岁数足够大,可以大的拉扯小的,哪怕双亲都不在家也无妨。
苏乙闻言抿了抿唇,心头有些沉闷。
其实原本这次他是想跟着去的,但他们家虽没有孩子,却有幼弟,也缺不得人。
加上这次族中人去得多,选几个合乎条件的媳妇夫郎不是难事,就没添上他的名字。
水上人一旦出海,便是与风险随行,一想到明日天不亮钟洺就要出发,苏乙目露不舍。
钟涵也嘟着嘴巴,一会儿戳戳包袱皮,一会儿戳戳铺盖卷。
“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跟着你出海?”
钟洺轻抚他的后脑勺,“等你长到和嫂嫂这么高就可以了。”
钟涵遂跑来,拉着苏乙的手要和他比个头。
“我倒是想出一个法子,小仔你过来,靠着门框站。”
钟洺灵光一闪,拿了一把小刀在手,待小弟站直,他比着头顶处在门框上画一条短杠,又让苏乙过来,在更高处同样画一条长杠。
“你看,这条是你,这条是嫂嫂,以后你半年量一次个头,看看什么时候能追上。”
钟涵仰头看着二者之间的距离,愈发苦闷,“还有好久,我想明天就长大。”
转念又想,幸好是长到和嫂嫂一样高,要是需要长到和大哥一样高,那才真是没盼头。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钟洺和苏乙就见小豆丁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又好像想开了,摇头晃脑地扬起唇角。
比完身高后眨眼的光景,便跑去房间里找出上次买回来的布老虎和泥娃娃玩。
他俩相视一笑,钟洺正待说什么,屋外传来钟虎喊哥的声音。
他几步跨出去,站在门前走廊朝下看,“虎子,这天都黑了,可是有什么事?”
钟虎一五一十道:“刚刚二堂伯来我家说,他儿媳妇晚上切饵时切到了指头,切得怪深,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样实在出不得海了,族里再挑不出人,我爹去问了六叔公,商量一圈,多半只能换嫂夫郎去,所以打发我来问问,嫂夫郎方不方便跟船跑一趟。”
第73章 结伴出海
钟虎走后没多久,家里的包袱又要多收拾一个,苏乙跟随出海,没人照顾钟涵,只能把他送去唐家船上住。
以前两家船挨着船,缺什么东西能直接过来拿,现在隔得远了,总得为此考虑周全,至少衣裳要多带两件,省的不小心弄脏了没得换。
“多多也跟着你过去,明早让你大哥搬着它的贝壳床还有吃饭喝水的碗。”
苏乙抬手拍了拍额头,总怕自己忘了什么,他转头见钟涵还抱着泥娃娃和布老虎,遂问道:“玩具要不要带?你选自己喜欢的放进来。”
钟涵闷声不说话,抱着玩具原地蹲下,手指在水栏屋的地板上抠来抠去。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变得这么快,本是大哥出海,自己和嫂嫂守家,结果转眼之间就变成哥哥嫂嫂都要走,自己扛着包袱卷去跟二姑住。
“这是闹脾气呢。”
钟洺凑到苏乙面前低声道:“从小就这样,真闹脾气时不哭也不闹,只是不说话,像只河豚似的气鼓鼓。”
苏乙无言地看他一眼,哪有说自己弟弟像河豚的,那种鱼浑身长刺还有毒。
钟洺轻轻挑眉,示意苏乙继续做事,上前学着小弟的姿势蹲到地上,“不愿意去二姑家?”
钟涵摇摇头,他明白自己不是不喜欢二姑家,只是比起二姑家的船更喜欢自己的家。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非去不可,更改不了的事,只得抠了半天地板,揉揉酸涩的眼睛,一头撞进大哥怀里,语调瓮声瓮气。
“那大哥你和嫂嫂要早点回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好看的贝壳和海星,我要挂在房间里的墙上。”
“你房间墙上都好几串了,还挂。”
钟洺捏捏他脸蛋,接收到小弟带着怨气的目光后飞快改口,“给你带给你带,墙上空着也是空着,多挂些好看。”
钟涵闻言皱皱鼻子,从鼻孔里往外喷一口气表达不满,他脸颊肉还被钟洺捏着,这副模样惹得钟洺直乐。
钟涵更生气,一下站起来跑去找苏乙告状,“大哥总是欺负人,大哥坏!”
苏乙把刚刚兄弟俩的对话听在耳中,早已悄悄笑过,这会儿故意板着脸,配合钟涵道:“对,咱们不理他。”
说罢又无奈地朝钟洺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见好就收。
晚上收拾停当回了屋,只留一盏蜡烛在台面上,苏乙躬身入床帐,弯腰铺床,同钟洺道:“你说你总是逗小仔,逗生气了还要哄,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他扯过叠好的被子,抖开展平,话赶话道:“当大哥都是这性子,等当了爹,怕是也要天天惹娃娃哭。”
话音落下,身后多了一个人,温热的手伸向前,交叠按住他的小腹,苏乙不得不松开被子直起身,他有些后悔嘴太快,几乎能猜到汉子要说什么。
“我日日盼着当爹,夫郎什么时候能让我如愿?”
苏乙偏过头,小一圈的手掌挨上钟洺的手背,轻轻往下推,小声道:“明天要起大早。”
他怕钟洺又被勾起兴致,但凡来一回,这人多半还能精神抖擞,自己只有头昏脑涨,腰酸背痛的份。
能劝住还是劝住。
“我不做什么,就是想抱抱你。”钟洺安静地抱了小哥儿一会儿,缓缓松开,搬了家后他可很是卖力,却不知家里的小小仔什么时候才能住进苏乙的肚子里。
早晚都好,只要愿意来,他定会铆足了劲头当个好爹爹。
——
寅时过半,岸边唯一一座水栏屋里亮起了灯。
因时间紧,来不及慢吞吞地煮粥喝,钟洺烧开水后抓捆米粉进去,捞出来后盖上自家做的贝柱酱拌一拌就能吃。
睡眼惺忪的苏乙捧凉水洗脸,清醒后边挽头发边到小屋里叫醒钟涵。
出来时身边多了个顶着鸟窝头,连打好几个哈欠的娃娃,苏乙领小哥儿去洗脸,趁刷牙时给他梳好头发。
实在起得太早,三人胃口都一般,平常一锅粉不够吃,今天刚刚好。
填满肚子,提上包袱,钟洺先下去撑船,苏乙带着小仔给家里大门上锁。
片刻后,他们的船头挨上二姑家的船头,钟春霞也赶早起了,接过人和猫,让小两口只管放心。
“你们俩都是头回去钓带鱼,凡事多看看别人怎么干的,跟着学上半日也就会了。”
钟洺以前不去是因为不务正业,苏乙则是没机会,两人齐齐点头如小鸡啄米,钟春霞对着钟洺打趣道:“你今日倒是乖觉,出海能带夫郎,怕是心里正美着,记得照顾好阿乙,海上风餐露宿的,生了病可不好受。”
苏乙不好意思说自己或许是心里更美的那一个,是人都有私心,他也有,小仔不愿和大哥分开,他也不愿和相公分开。
这些话若是说出口当真要羞死人,他藏在心里暗自雀跃,同时清楚自己能有这机会,全靠二姑能帮忙照顾小仔。
几句谢反让钟春霞怪他见外,见时辰快到,妇人催他们撑船去和族里汇合。
“早去早回,一路平安!”
钟涵抱着自己的小包袱送走哥嫂,回了船舱后啪嗒掉了几滴眼泪,晚些时候因为太困,往席子上一倒又睡着了。
钟春霞任由他睡,家里汉子都出海了,乡里摊子上的鲜货生意不得不暂停,她半掩了船舱门,同样回来和衣躺下补个觉。
“站在船头的那个是四堂婶,穿靛蓝衫子的是六堂嫂,和你同是哥儿的是存富堂弟家的夫郎,今年年初过门,比你我结亲早,但年岁比你小。”
说完这三个,后面另有两个,这次各家总共派了六人负责料船事务,四个妇人两个夫郎。
远远见到族中船,钟洺这个当相公的称职,偷偷给夫郎“开小灶”,这几门亲戚日常走动不多,对苏乙来说也就是成亲那日敬过酒,钟洺怕他认不出人。
苏乙对他们确实只有浅浅的印象,钟家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族,别看都是堂亲表亲,实际就和老话说的一样,有些亲戚“一表三千里”,路上撞见都认不出。
当然眼前几位关系没那么远,毕竟都是一个村澳里的,只是比起钟守财与白雁夫妻俩那样的堂亲关系更远些,排行更是混乱,听得他云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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