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这是我过去识得一北边来的大哥,该是二位的老乡,他教我做的,后来摆摊做生意,便自己琢磨着炒了些出来试试,没成想还卖出些名堂。”
他热情地拿两块油纸,用竹签挑出两条小鱼给来人尝。
“我们这里能吃辣的人少,所以放的辣椒也少,另还多加了些糖。”
常敬尝了一嘴,点头道:“确实,几乎没什么辣味,倒是甜味重,不过滋味也不差。”
就像常超说的,他们数月前离家,家里老娘和媳妇、夫郎给备下不少路菜,北边天凉得早,路菜耐放,那等下了重盐重酱的,两月也坏不了,本算着怎么也够吃上许久,怎知半路耽误行程,早就告罄。
“既遇着了也是缘分,这酱怎么卖的,我们要些回客栈吃。”
他们昨晚到的清浦乡,寻了家客栈暂住,存了马车,今天天亮就出来四处转转,摸摸当地情形,本打算下午就去就近的村澳走一走,已问过离得最近的就是白水澳,乘艇子两刻多钟就能到。
这时辰本该寻个地方吃饭了,常超早就饿得肚子直叫,听钟洺说他们家虾酱有名,是甚么独门秘方,也非要上一些。
“这虾酱外乡人轻易吃不惯,二位真能吃得?”
钟洺问毕,听个子矮些的年长汉子笑答:“我吃不太惯,但我这老弟从小就嘴壮,五湖四海,没他觉得不好吃的。”
“能吃是福。”
钟洺自然而然地恭维道:“我瞧二位大哥身强力健,器宇不凡,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有心打听这两人来历,看看能不能成桩生意,遂顺手打了一竹筒的虾酱出来,连着封好红纸的成罐鱼酱递过去。
“遇见就是缘分,鱼酱皆是卖八钱,您给个七钱就是,虾酱算是添头,不要钱。”
“这怎能行!”
常超粗声道:“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你们小本生意,一日赚的就是这点零头。”
常敬附和一句,数出八十文,虾酱不值几文,钟洺怎也不肯要,他们也没硬塞。
银钱到手,钟洺转手交给苏乙清点,自己和人闲聊起来。
“我们兄弟俩乃是行商,前几日刚到九越县,因来晚了,那头没什么像样的货收,只好再来下面的乡里走走。”
常敬说到这里,反应过来,向钟洺打听道:“你既在这里摆摊,该是附近的水上人,不知是哪个村澳的?”
钟洺听到这里心中已大致有谱,面上显露的惊喜恰到好处。
“就说是有缘,我们夫夫两个正是白水澳的,二位可听过?”
“怎没听过,原本我们过了晌正要去!”
常超爽朗笑道:“小兄弟,我看你也是实在人,乐不乐意给我们哥俩领个路?”
有熟人好办事,他们两个生面孔一头扎进水上人的村澳里,或许讨不到好,但有个本地人在便不一样。
钟洺没想到还有送上门的走商,就是不知他和詹九的那批货,眼前两兄弟能不能一遭吃下,心思转两圈,笑道:“这都是小事,容小弟多问一句,二位既是来收干货的,都收哪些个东西,要不要好鱼胶?”
他想着要是一上来就说自己手里有上百斤的好货,只恐人家犯嘀咕,毕竟他只是个在街边摆摊卖鱼卖酱的,不如先递个钩子出来。
常敬果真立刻抬眼,“你手里有鱼胶?”
鱼胶是稳赚不赔的东西,且还不占地方,卖几只鱼胶,顶得上卖几十斤干鱼。
钟洺道:“哪个水上人手里没有些,过去家里人生病,我攒了一匣,现在用不上,就想着换成银钱,但也不那么着急,能卖就卖,不卖留着也好。”
交浅不言深,他半真半假地说完,言下之意无非是价钱好才会出手,不是急着出手换钱。
话音落下,就见面前兄弟俩对视一眼,常敬这个当大哥的率先道:“小兄弟,你手里要是有好鱼胶,我们能收,若也有别的干货,也可一并看看。”
钟洺顺水推舟,说因家里地方小,好些干货都存在乡里友人家。
“我那兄弟住得离此不远,走两步便道。”
常敬、常超一听,饭也顾不得吃,恨不得当即就去,又虑及是饭点,上门打扰多有不好,暂且作罢。
“要真是有好货,我们下午也暂不往村澳里去了,小兄弟,不如你带着夫郎,咱们去食肆吃几个菜把午食打发了,下午再去你存货的地方瞧瞧。”
苏乙一听,恍觉怎还有自己的事,他是不太乐意去和不认识的汉子吃酒的,何况如今也是去过几回食肆的人,不再好奇里头的模样及各色好菜。
“相公,你且随二位大哥去,我在这里守着摊子就是,免得耽误生意。”
钟洺知他性子,视线一对就晓得小哥儿确实是不愿跟着,也未强求。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将干货生意尽快成了,好让银钱尽早落袋为安。
摊子离四海食肆最近,钟洺将人领进,自己做东请了顿吃食,叫了酒喝。
三人都是酒量不差的,把盏相谈,很是投机,好不快活,进来时还是客客气气,出门时就已称兄道弟。
饶是周身酒气略浓,钟洺也没忘临走时取了单点的炸芋头丸子,好拿回去塞给夫郎解解馋。
第96章 【加更】
未时前后,三人到了詹家阶前叩门,今日詹九没去村里收货,钟洺来时,他蹲在院里逗一只翻着肚皮的小花狗子。
“汪呜!”
狗子虽小,但已认了家门,懂得护主,一看生人,张嘴仰脖嗷嗷叫,奈何看起来是刚断奶的岁数,毫无威慑力。
“你家何时添了只狗子?”
钟洺看着地上那比鞋长不了多少的小玩意,觉得有趣,改日叫夫郎和小弟也来看看,他俩定喜欢得紧。
“街坊家生的,出了十五刚断奶,我就给抱回来,现今我娘常一人在家,养只狗看门我也放心。”
别看奶狗子现在小,过不了几个月就见风长,早晚能成一条威风凛凛的好狗。
“别叫了,这是咱家的客。”
詹九低头喝了小狗一声,接着朝跟钟洺来的二人点点头,问钟洺道:“不知这二位仁兄是?”
“这是北边来的常大哥和常二哥,皆是做南北杂货生意的,想寻些好货,我说我手上有匣子好鱼胶和干货存在你处,两位哥哥就说想来瞧瞧货。”
“原是如此,快请进。”
詹九把人让进院中,詹九娘听见声响也出来打了招呼,赶着去烧水冲茶。
“东西都在柴房,只鱼胶值钱,我搁在屋里了,这就去拿。”
把来客安顿在堂屋落座,詹九起身去自己住的西屋取鱼胶,钟洺得他眼色,跟着起身,“刚刚吃多了酒,我借你家茅房用用。”
“你且去。”
两人看似在门前分开,实则绕了一圈又在屋后打了照面,詹九问钟洺从何处识得常家兄弟,听明白后忖了半晌。
“恩公觉得这两人可靠?”
钟洺点头。
“我趁午间吃酒时打听了不少,该是可靠的,咱们只记得见了钱才给货,怎也吃不了亏,况且你怕什么,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詹九干咳两嗓,害臊道:“恩公这话说的,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不过这话说得不假,要真是敢有人在清浦乡的地界上寻他们的晦气,他们自有办法应对。
商量明白,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堂屋,吃了盏子茶后先围在一起看鱼胶。
木匣一开,满目金黄,将常家兄弟两对眼珠子都映亮了。
“鱼胶这东西,我们海边的人最是识货,想来二位的眼力也不差,该看得出这都是何等品相。”
他倒要看看两人能要出什么样的价。
“确是不错。”
常敬有什么说什么,拿起一只一两多沉的金钱胶感慨,“这里面,就数这只最值钱。”
他问钟洺是不是都要出手,钟洺肯定道:“很快就到春汛,到那时再取新的也来得及。”
詹九不动声色,也期许着对方的报价。
常敬显然是兄弟二人中做主的那个,他搓搓手指,没急着给答复。
“钟兄弟,詹兄弟,可能再去看看旁的货?”
“自是可以。”
詹九起身把人引去存货的柴房,推门进去,就见满目堆放的竹筐与麻袋,常超随手掀开一个竹筐盖子,拎出条赶上他一臂长的墨鱼干,晒到干透,摸着就知耐得住存放。
那头常敬翻看起一袋大虾,虾皮鲜红,随便拿一只都有手掌长短,问过后剥了一个尝,肉紧而实,回味无穷。
再瞅螺肉,个顶个有小半个拳头大。
剖开的各类鱼干、蛤蜊干、鲍鱼、海参、瑶柱等挨个看过,样样挑不出错,鱼干肉厚,蛤蜊无沙,瑶柱如拇指肚大,色泽微黄,闻着有一股顶鼻子的鲜味。
来前他们只担心品相不足,有钱花不出,眼下改为担心兜里的本钱不够花。
不过倒也不怕,他们一路南下也不是空手来的,途径江南时进了一批绸缎、细布与好丝线,转手卖给当地布庄,也能赚上一笔。
钟洺观两人神色,看出他们已动了心,接下来只差谈价钱,回到堂屋,四人围坐一处,得知干货中还有一些归詹九所有,常敬和常超先给鱼胶出价,说是一匣子加起来可给四十五两。
鱼胶进时三十两,转手能得四十五两,听上去颇为不错,钟洺却没急着答复。
这批鱼胶他是从不同人家手里收上来的,因年前大家都急用钱,出的价都低,其实合在一起远不止于此。
而且也是将好品相的凑在一处,才好在价钱上占便宜。
“鱼胶贵重,容我再想想,那些个干货是要尽数出手的,二位看着给个价。”
东西太多,靠嘴皮子已说不明白,詹九去家里寻了几张竹纸,一根炸了毛的毛笔,磨了点墨汁,用于写画。
常敬直言他们兄弟俩有意买走此间全部存货,也好尽快返程北归,不多在此耽搁。
林林总总列下来,在每一样的价钱上都难免磨一回嘴皮子,光茶水都添了三回,各个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不算鱼胶,余下进货时花了一百五十两的货,常家兄弟愿出二百两买下,且将一匣鱼胶的钱抬到了五十五两。
添头则讨了两麻袋,加起来五十斤的干海菜,这东西不值钱,哪怕晒干了,一斤也只几文。
钟洺和詹九都觉这价钱差不离了,再多便是狮子大开口,恐要将人吓跑。
常家兄弟见他俩总算满意,也松口气,他们今年来得晚,在进货一事上占不了便宜,能得一批好品相的上等干货,还不用挨家挨户地跑腿,到一家就费一次嘴皮子,已是意外之喜。
二百多两看起来多,真运回北地,能得的利何止一倍。
要不是有这么根能赚钱的萝卜在鼻子前吊着,一年到头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情愿漂泊在外,做这风餐露宿,还时而有性命之忧的行当。
挨个重新过秤,一概无误后,二百两以银票付,两张一百两,五十两给的是散银,可去乡内钱庄兑换。
“总算成了。”
走商多年,常家兄弟还是第一次做这么顺利的生意,堪称速战速决。
虽说比预料中的货价多了二十几两,可收到一匣子好鱼胶也值了,尤其是常敬,家里老幺是个儿子,已有四岁,可以开蒙,有意学着别人家那般,也送去学塾念书,盼着以后能走科举路改换门庭。
念书可是个费钱的事,此番回乡,他决定卖得钱就把老幺送去学塾。
既给了钱,常家兄弟迫不及待要把货运往货栈,他们当晚也不再住客栈,改去住货栈客房,守着自己的货睡觉才踏实。
两边心事皆了,一扫眉间郁气,神清气爽,把货安顿妥当后,常家兄弟本想邀钟洺和詹九晚上再出去吃酒,二人托辞有事,实际是盼着早点回去算账分钱。
“那不急,我们还要在清浦乡休整几日,不若明日晚间咱们再聚。”
常家兄弟性子爽朗好说话,约好时日便就此拱手暂别,回詹家的路上,两人先去钱庄兑了银票。
二百五十五两银,钟洺分得一百四十两,詹九拿走余下的一百一十五两,另外两人也由詹九去份,钟洺不多过问。
“买进卖出,净赚二十两。”
詹九摸着银子,眼睛都快笑到没缝,“恩公,以后再有这等生意,你可得想着我。”
钟洺投的本钱多,赚的也多,一百两上多添四十,比预想的好上不少,可惜今年是因天时地利,兼顾人和,才成了一回,来年再没这等周全事。
“兜里有钱,还怕没好生意做么。”
他心里不慌,且已打定主意今年多囤鱼胶,多捕海参和鲍鱼,这三样的价钱是稳定的,只要品相好,不愁砸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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