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这些够不够?”
摘完叶子爬上木梯,钟涵举着小竹筐往灶房跑,递给苏乙看。
“够了够了,小仔真棒。”
苏乙笑着夸他,因手上忙着给鱼刮鳞,示意他把竹筐放在一旁,“慢些,别摔了。”
钟洺随后进来,提着一条泡好洗净的腊肉。
“过年时腊肉存了太多,这是最后一条了,赶紧吃完,以后若不是年节,便不买腊货了,鲜肉也够吃的。”
“这腊肉能剩到今日,也是因为平日里总吃鲜肉鲜鱼,早把它忘了,正好今日和红薯叶一起炒了。”
苏乙回一声,半晌后刮干净盆中十几条梅童的鱼鳞,扯掉鱼鳃,叠着放入盘中。
梅童身小肉嫩,不必剪开肚子清洗,有些人做时连鱼鳃也不扯,只要够新鲜,整条做出来都是香的,不会发苦。
“今天这些梅童用雪菜蒸,再煎个豆腐吃。”
哥儿系着围裙在灶房里转一圈,看向米缸道:“今晚还是吃粥?”
钟洺想了想道:“要么蒸个干饭吃。”
家里的米缸总是满的,白米粝米都有,不过因水上人还是喜欢喝粥,蒸干饭的时候不多,上次吃还是六七日前了。
“好,那就蒸干饭。”
炒腊肉、煎豆腐确实和干米饭更相配,腊肉盘子中的油积了浅浅一层,把薄薄的肉片和红薯叶放在米饭上,连带米粒都是油光光,亮晶晶的。
梅童鱼刺细而少,撇去当中一根鱼骨,剩下的鱼肉可以用勺子舀着吃。
用“嫩”字形容梅童都尤显得太重,鱼肉轻软,好像在舌尖化开一般,喉间一滚就落下肚,一整条鱼吃罢,仍仿佛什么东西都没吃到,肚中依然空空,唯有唇齿间萦绕的鲜美不散。
十几条梅童三人分吃,没多久就都不见肉只见骨,两道菜随之见了底,苏乙和钟涵都吃饱了,米饭却还有剩,钟洺直接端过来倒进自己的碗里,混了点余下的菜汤拌在一起囫囵吃掉。
由于蒸了米饭,苏乙留下了两盆乳白色的淘米水,打算用来洗头发。
“小仔,进去找你嫂嫂,你俩一起洗澡。”
自从狸花猫某一日跟在多多身后进了他们家门,可把钟涵忙坏了,恨不得一天给猫喂五顿饭,后来见狸花猫的肚子大起来,便知它多半真揣了多多的猫崽,于是给它起名“满满”,和多多凑了一对。
现在成天眼珠子黏在猫身上,盼着它早日生小猫。
钟涵摸摸两只猫毛茸茸的脑袋,撑着地板爬起身。
“我知道啦。”
他仰头看钟洺,“大哥要去哪里?”
“看天色夜里说不准要下雨,梅雨天没个准,我去转一圈把晒的干货都收了。”
他推小弟进门,见两只猫凑在一起互相舔毛,浅笑了笑,绕到屋后去看笸箩摆晒风干的鲍鱼、海参和大号对虾。
最近几次下海,他得的鲍鱼海参不再全数拿去乡里卖,而是会留下一些自家吃,等攒的多了,也能给二姑三叔家送上点。
海风里的湿气明显比平日里大,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夜里不一定下雨,干货留在外面也会返潮,钟洺加紧把笸箩摞起端进屋,挂在竹竿上的干鱼、墨鱼、鱿鱼也都全数解下暂丢进筐。
其中鱿鱼晒得时日最长,摸着已经干透了,趁烧水时,他在旁边空闲的灶上架个铁丝网,往两只大鱿鱼干上刷一层黄酒、一层酱油,铺在上面慢慢烤,等烤软了撕成细丝,闲时可以当零嘴嚼。
另一边,灶房角落立了个折叠的竹屏风,撑开后能当现成的澡间用,因洗澡时热水不能断,总要添几桶进去,柴火不熄,所以灶房里永远热气腾腾,不会受凉。
鱿鱼干翻面时,苏乙喊钟洺提两桶热水过去。
“好香,你们两个用澡珠了?”
钟洺把捅递进去,见钟涵趴在浴桶边上,苏乙莞尔,“本没想起来要用,小仔说要洗香香,我就拿出来用了。”
家里的一盒子澡珠还是钟洺之前去县城里买来的,总共三十粒,苏乙哪舍得次次洗澡都用,不过要是钟涵开口,他便很舍得,而且化一粒在水里,两个人都是香的。
“大哥也香,不过不是澡珠香。”
钟涵和小狗似的探头闻闻钟洺袖子,“大哥你在做什么吃的,你还没吃饱呀?”
钟洺:“……你大哥又不是饭桶,闲着也是闲着,我烤些鱿鱼做鱿鱼丝。”
他轻弹一记小弟脑门,问苏乙道:“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苏乙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
有钟涵在身边玩飘在水里的木头鸭子,这回擦背是极为正经的擦背,没有半点心猿意马,结束后把热水添进,又泡了一会儿,苏乙才领着小仔,包起头发从里面出来。
而鱿鱼干也差不多烤好了。
“张嘴。”
“啊——”
钟涵张开大嘴,钟洺夹起两筷子鱿鱼丝,投喂给大小两个哥儿。
“味道如何,淡了还是咸了?”
苏乙品了品道:“不咸不淡,正好。”
钟涵也跟着点头。
钟洺闻言把灶火熄掉,等鱿鱼干彻底放凉后慢慢撕,不过要放到柜子里去,否则半夜容易被馋嘴的小猫叼跑。
待钟洺也用剩下的热水洗完澡,苏乙已经回屋,对着窗外的方向,用木梳一下下地通头发。
钟洺走上前接过其手中的木梳,梳齿插入发丝当中,他不由问道:“莫不是在想那日我跟你说过的事?”
好好的人,又在发愣。
苏乙沉吟一瞬,轻轻颔首。
缴春税那日钟洺忽而对他讲,若以后得了机会、寻到路子,有意带着家里人去乡里生活,花多少银子也不怕。
又道若是他们两个等不到这机缘,单给孩子谋个城里的身份也好,听得苏乙心神一震。
他问钟洺何时有这些打算的,钟洺实话实说,道是早就有了。
“我知二姑他们都和你讲过,说过去我眼高手低心浮气躁,不甘心一辈子当个打鱼的渔夫,在乡里胡混了许多时日,到成亲时总算改了性,肯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钟洺望着小哥儿的眼睛道:“其实我一日未改这心思,不过是意识到了路多艰难,懂得了徐徐图之的道理。”
他又道:“我并不图咱们的孩子定要出人头地,有个好前程,只要不再是贱籍,不再是这个人下人,足矣。”
苏乙那日听罢想了许多,正如钟洺所言,同为水上人,他也深知这条路的艰难之处。
但他过去没有这念头,现今听了钟洺所说,却也生出了这份心。
一旦心思起了,心也就跟着热了,无论钟洺到时打算怎么做,他想必都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搏一搏。
他顺势向后倚靠在钟洺怀中,微微侧首,脸颊便挨上了汉子的胸膛,窗外月淡星稀,仅有浪花卷岸,声声入耳。
钟洺看着夫郎发顶的小小发旋道:“先前不说,也是怕扰了你的心神,终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看我话说的颇狂气,实则哪有那么简单,或许能如愿,已是很久以后了。”
苏乙抬手轻抚钟洺的手臂,强壮结实,还能摸到一条小小的疤痕。
常干活的汉子手上和手臂上没有不见疤的,不说渔网,很多鱼的鱼鳍、鱼尾都是一道利器,甩一下就是一道伤,除非浑身都裹严实,否则怎么也防不住。
“我相信你若想做的,就一定能做成,任那是多久之后,我都陪着你。”
钟洺欣慰地扬起唇角。
“只要你这句话在,我就心安了。”
梅雨淋漓。
一件衣服挂在屋外几日也干不了,又因在海边,潮湿更甚,但水上人早就习惯,半干不干地套上就罢,反正沾了海水一样湿。
只要不是大雨,濛濛细雨挡不住汉子们撑船出海,而且雨天水下鱼群往往更活跃。
“阿洺,又下水去?”
钟洺拎着网兜和鱼枪,朝过路人点点头。
他近日不再跟着族里去捕黄鱼,鉴于乡里的酱摊生意雨季里也平平,已重新将大多数时间花在下海潜水上。
小半月里,追着鱼群网了不少品相好的黄姑鱼、米鱼等,取了鱼胶出来存放,还在越攒越多的鱼脑石里挑出来好看的,打算去乡里寻匠人磨一套棋子出来试试,之前听常家兄弟提起过,说不少文人喜收集棋子,其中就有鱼脑石所做的,还分出上中下三品来,那等润白如玉的,能卖好价钱。
钟洺留了心,想着到时看看成品,说不准日后也能当个生意做。
与此同时,黄鱼季渐至尾声。
回去帮忙出海网鱼的虾蟆澳匠人如约归来,趁雨小、雨停时加紧时间敲敲打打,使唐家的水栏屋很快正式封顶落成。
爆竹响过,白水澳又多了一户人家住进水栏,难免有人艳羡,有人嫉妒。
第111章 枇杷果
白水澳内的水栏屋已有七户,且还有几家是在年后交了定钱,让林阿南采买好木头,只等过了忙季就开工的,可以预见今年一整年里,下船进屋的人家会越来越多。
有能挺胸抬头的大屋子住,谁还愿意蜗居小小木船,一家老小蜷成团睡觉。
唐家搬家后摆了暖房宴,比起钟洺与苏乙,唐大强和钟春霞年长一辈,人缘也好,村澳里与他家走得近的更多,愣是把暖房宴吃成了流水席,从早到晚不见停。
去吃酒的人多少要带点礼,是以站在岸边看,整日里都是提着东西往那处走,再吃饱喝足抹着嘴巴回来的人,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刘兰草抱着卢风站在船头吃海瓜子,望向这群人的目光凉凉,起手往船下海里丢了一把空壳,自顾自地不屑道:“不就是修个破木头屋子,有什么好显摆的,当谁家没有似的。”
这些人掏空家底建个屋,无非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不像她家雨哥儿好福气,识得了虾蟆澳有手艺的汉子,嫁过去就能住进敞亮的大屋。
而她有这么一门好儿婿、好亲家,还怕以后过不上好日子?
况且她还有个儿子在,等拉扯大了,娶个媳妇回来,自己这个当婆母的只等受孝敬。
“娘,我好像绣错了一针,你进来帮我瞧瞧。”
“这就来!”
刘兰草闻声,端着剩下的海瓜子进船坐,卢风被一根绳子拴着系她腰上,走动时跟在后面,省的掉水里去也不知道。
“我看看,又哪里绣错了。”
刘兰草让卢雨看着卢风,自己接过绣绷子靠近窗户借光看,蹙眉盯了片刻后道:“我帮你把这两针拆了就是,不妨事,再说一点子小错,谁还能凑近了看不成。”
水上人精于针线的不多,刘兰草自己的绣花手艺也强不到哪里去,非要比的话,其实他们母子俩都不如苏乙擅长。
想到那个小白眼狼,她手上一用力,差点把绣线扯断了。
“娘!你小心些!”
卢雨格外宝贝他手里的这几块料子,当初看不惯钟洺给苏乙下聘时带好布,如今他也有了,虽除了布,林家只给了二两彩礼、一斗白米,红鱼用两只海鸭子替了,但林家有屋有船,林成更有手艺,他不吃亏。
自下聘后至今,嫁衣和鞋子都做好了,近来只差绣盖头,婚期定在五月,眨眼就要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
刘兰草沉下心,拆了那两针,把绣绷还给卢雨,看卢雨随即道:“算来离你出嫁的日子没多久了,那林成怎么也不见露个面,给你送些吃的、戴的。”
卢雨摸了摸盖头上的鸳鸯,垂眸勾唇道:“虾蟆澳离咱那么远,若隔三差五来,他家里的活要不要做了?娶亲是大事,他们林家肯定比咱家忙。”
提起这个,刘兰草又想起远嫁的事来,心里憋了口气,既嫁出去了,总要活出个样子来,不然只会愈发被人看笑话。
“只愿你过了门,林家莫忘了答应咱们母子的事,都有修房的手艺,何必继续给那林阿南做事,挣的银子都进了人家的口袋。”
卢雨得意道:“娘,你只管放心,林成说了,等把娶亲的事办妥,他就自己拉扯一队匠人去帮人修屋,也当工头去,到时候,只管让他来给咱家和我大姐家修水栏屋,修的比钟家更大更好,看白水澳还有谁感瞧不起咱们”
听他这么说,刘兰草顿时眉开眼笑,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已经预见了将来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
月尾上钟春竹回娘家,带来了来自齐家的好消息,也要来了齐家姐儿的生辰八字。
梁氏带着去乡里找个算命的瞎子掐算,说是上上大吉,没半点忌讳的,喜得她多给瞎子一分钱,当即在乡里置办了媒人礼,出面请了荣娘子帮忙做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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