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除了陶瓷棋子,其余无论是木,是石还是玉,都要靠人手一粒粒地磨过去,修得每一粒都大小相同,圆润不刺手。
有人需要,便自然有人专营此业。
凭借一包鱼脑石,钟洺得以见到吴姓匠人,进了门后说明来意。
九越濒海,用鱼脑石做棋子是早已有之的传统,匠人懂得给鱼脑石染色的办法,能做出双色的成套围棋子,触手温润,据说夏日里也凉意十足,不沾汗水,不易打滑。
吴匠人见了钟洺带来的鱼脑石,当即眼前一亮。
“你从我这里取回制好的棋子,反倒没什么好门路出手,不如直接把原料卖予我。”
最近黄鱼季,每条鱼的脑壳里皆有一对石,故而市面上鱼脑石极常见,可基本都是一股脑卖给药铺的,不挑不拣。
他若做棋子,还要自己去买回来筛品相,十颗里挑不出一颗能用的,不像眼前这汉子送来的,颗颗皆可做料,可见来人是懂行的。
钟洺却不听他这一套,自己的确没什么太好的门路,但就算卖给走商时要不上太高的价,也绝对比单卖鱼脑石要赚得多。
吴匠人听他拒绝,仍再劝道:“你给的料好,我也不会给你贱价,不会让你吃亏。”
钟洺琢磨一瞬,问他贝壳能不能做棋子,若是可以,收不收好看的贝壳。
吴匠人不以为然道:“贝壳这东西我不缺,随便喊个人上门,都能给我装一麻袋。”
只是和挑选鱼脑石一样,贝壳里能用的也并不多。
钟洺挑眉道:“我与他们不同,我可以潜到海底专选好看的贝螺带出水,就连砗磲也能寻到。”
吴匠人这才多看他一眼。
“素闻有些水上人天生好水性,能闭气潜水捉鱼追蟹,看来你正有这本事?”
钟洺颔首。
“不知这生意能不能谈,若是能谈,你我都可省点事。”
吴匠人闻言,不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钟洺在院里说话,喊了在家里伺候的一婆子出来,在院中石桌上摆三盏茶,又给钟涵塞个果子吃。
“我这里确是收贝壳,花纹漂亮的宝螺、没有杂色的白贝都可,砗磲价贵,大的我收不起,巴掌大的或可拿来瞧瞧。”
钟洺提出想看看用贝壳磨成的棋子长什么样,吴匠人欣然答应,很快一学徒模样的小童捧着一盘子各色棋子出来。
“我说为何贝壳也能做棋子,原来做出来这么薄,几可透光。”
钟洺恭维对方一句,“您这手艺真是不简单。”
苏乙和钟涵也在旁看了个新鲜,啧啧称奇,原来这就是富贵人家过的日子,指甲盖的棋子都这么多讲究。
吴匠人被奉承得舒心,三两句将话题拉回生意,以五两银子买下钟洺精挑细选的鱼脑石,又约定日后得了好看的海螺,或是遇上了砗磲,都给他留着。
此外钟洺经他提醒,思及市面上不只有珍珠,也有贝珠,尤以砗磲磨就的贝珠为重。
现在家里不太缺银钱,他若得了砗磲,不急着卖,不如找人磨了珠子镶副头面送夫郎,珠玉和金银一样都是可压箱底的东西,砗磲珠也比普通贝珠保值得多。
逢年过节和银簪子一起戴,绝对撑得起场面。
他想着想着,唇角不由扬起,苏乙瞧在眼中,以为钟洺是为了刚挣的五两银子高兴,也跟着舒心一笑。
三人很快离开肚脐巷,回到大道之上,沿街逛起来。
“那里就是县衙?”
街旁一隅,苏乙和钟涵两双眼睛望向对面巍峨的府门,大门两侧是漆成黑色的栅栏,搭配一对神态森严的石狮,登闻鼓在那里矗立多年,风吹日晒,早就显得有些破旧。
钟洺想着既来了县城长见识,不如把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回,反正只是路过瞧一眼罢了,又不犯法,还能有人出来抓他们不成。
距离县衙不远还有县学,钟洺此前也不知,还是上回来县衙时听常家兄弟讲的,对于他们而言,亦是高攀不起的地界,不过是匆匆瞄两眼就走了。
而后远眺了积山寺,仰望了白石塔,他们水上人信海娘娘,对佛寺、道观兴趣缺缺,都未曾进去。
且钟洺身上有海娘娘庙求来的平安符,日日贴身带着,对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心安的护佑了。
“要不要去看木偶戏?”
城内戏楼林立,是寻常百姓常见的消遣之一,其中大多数是唱南戏的,咿咿呀呀,大人能得趣,只恐孩子听不懂,因此钟洺想到了木偶戏。
去平山岛赶庙会时也会有演木偶戏的戏班子去,回回都围一群孩子,看得入迷极了。
“小仔想去!”
他眨眨眼睛看向苏乙,试探问道:“嫂嫂想去么?”
苏乙莞尔,“嫂嫂也想去,咱们一起去。”
钟涵虽开心地牵住他俩的手,问大哥要往那边走。
戏楼不需戏票,只收茶钱,给几人的钱,便可得几人的座,付了铜板,戏楼小二端上一壶茶三只碗,倒满后便没了影。
钟洺买两样干果,还有之前进城时买了没吃完的蜜山楂,尽数在桌上摆开,两大一小专心看起台上齐齐登场的木偶。
台上戏名叫《战潼关》,是出武戏,到了精彩之处台下看客纷纷叫好,钟洺他们也不例外,一样跟着拍手。
看罢出来,意犹未尽。
一场木偶戏半个时辰,很是消磨了一番时间,出来后往街旁铺子里去,东看看,西瞧瞧,尽挑着乡里轻易见不着的东西买。
先前钟洺来县城那回,给钟涵买了个木头小狗,这次又去同一家铺子给他买个翅膀会动的木鸟,一只花纹漂亮的拨浪鼓。
家里的澡珠不经用,既夫郎和小弟都喜欢,这回一次买了两盒,苏乙想拦,因实在不便宜,钟洺却说县城不常来,买一回能用许久。
而且他喜欢极了哥儿用完澡珠后身上的香味,只是光天化日下,不好在外面说。
走着走着,路过一间绒线铺子,苏乙进去选了好几个色的绣线。
“回去分二姑家一些,我也留一些,好好练练绣花手艺。”
若是再不练,以后怀上孩子做小衣裳时,怕是要把虎头帽绣成歪脸猫。
街头走到街尾,其余买到手的东西暂且不表,时间不早,人也饿了,午间选了家不大不小的食肆进去坐,让小二挑着招牌菜上个四菜一汤,等菜时钟洺听见附近一桌的三个汉子聊起县令换人之事,似还都在县衙内做事,大约是捕房中的小吏,不由竖起耳朵听了半晌。
要说有关此事的消息,果然还是县城内最灵通。
他嚼着菜,吃着茶,几口下肚后听出个大概,看来朝廷已指派了新的县官来九越县赴任,只是路遥难行,想来走马上任该是几月之后的事了。
第113章 【加更】
雷电齐鸣,雨水落下,今年入夏后的第一场龙气刮到了白水澳。
在风雨面前,没人敢冒险留在水栏屋内,屋坏了可以找人修,人伤了可就要多受罪,相比之下还是搬进石屋更稳妥。
可也不是没有好处,因为水栏屋也能遮风挡雨,除却贵重财物,其余家当都可留下,门窗关好,蒙上油布,也不怕雨浇。
所以收拾一圈,钟洺和苏乙只将一口衣箱扛上山,里面有家里的银钱、苏乙的首饰以及值钱的布料子。
钟涵背着背篓,里面塞两只小胖猫,满满的肚子越来越鼓,估计下个月就要生小猫崽了。
整一日一夜的雨过后,次日白天龙气暂歇,家家户户赶紧把昨晚泡了水的东西搬出来晒,又加紧时间摆灶生火操持顿热饭。
外面下雨,闷在屋子里的人只能吃冷食,吃得人肚子里好似窝了块石头。
“昨日拎上来三条鲳鱼干,不如这顿吃了。”
鲳鱼分金鲳和银鲳,金鲳尾巴尖和肚子上染一层黄色,晒鱼干时在鱼身上改刀,但不可切断,这般悬挂起来晾晒时鱼肉盘旋分离,能把每一段肉都晒干、晒透。
吃时若图省事可以直接上锅蒸,或是取一块五花肉剁成快煎出油,加上鱼干一起炖。
这两日天气不好,买肉回来也存不住,不过苏乙依照钟洺说的,泡了一把香蕈干和麻笋干,用些荤油炖一起,加些酱油能吃出肉味来。
这顿饭是钟洺掌的勺,趁还没下雨用炒鱼酱的大铁锅做的,数量着实不少,香味飘出好远去,把钟守财都给勾来了。
他端三只煮熟的大青蟹,说想和钟洺换一碗炖鱼干。
“从上山起阿雁身上就不太爽利,早食那顿也没什么胃口,我想着可能是吃我们家的菜吃腻了,换点别家的回去,也能换换口味。”
“这有什么,还用换了,你把蟹子拿回去,我给你盛一碗就是,鲳鱼干谁家没有,都是管够的。”
钟守财才不理他,直接把蟹子送去新石屋那边,让苏乙收下,回来时钟洺已经给他装好一碗菜,还问他要不要虾酱和鱼酱。
“这些家里还都有,不过这几日不敢让她吃鱼酱,吃多了生火气。”
他刚走,苏乙紧跟着过来帮钟洺端菜,说起白雁时面露忧色。
“一会儿吃完饭,要是没下雨,我也过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可惜他没成行,刚放下饭碗不久天边就滚了雷,激得苏乙心里直突突。
雨云遮天蔽日,屋外几乎刹那间暗下来,分明刚吃完午食没多久,石屋墙壁上已挂上了灯。
多多和满满也不肯找地方趴下安睡,有些焦躁地围着屋里转,一直在喵喵叫。
钟涵把它俩抱到身边安抚,听着雨点落下后敲打屋顶的声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雨越下越大。
沉郁的天色搅得人不辨时辰,屋里纵使点着灯,人也皆是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真的睡过去,现在睡了晚上岂不更无聊。
为打发时间,他们在沙子上用木棍划出格子,拿一把鱼脑石出来玩抓石子的游戏,等玩腻了,又换成一起陪钟涵玩翻花绳。
“大哥好笨,又输啦!”
钟洺看一眼在自己指头上缠作一团的头绳,无奈道:“我真是学不会这个,你们都是怎么记住的?”
不过是一根系成圈的绳子,还能有那么多花样,一会儿树一会儿花,一会儿鱼一会儿狗的。
苏乙忍不住笑道:“你也不是记不住,只是手指头粗些,总是挑着挑着就乱了。”
钟洺果断投降,他宁愿去搓麻绳编个新渔网,也不愿再继续和花绳较劲了。
“估计这雨还要下许久,咱们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等雨停了再说。”
龙气过境时日子就是这么难受,苏乙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的衣裳,都觉得像咸鱼一样被腌入味了。
熬了几个时辰,当真入了夜后,钟涵自己伸着胳膊腿在席子边上睡熟,钟洺扯着布巾蹭过来,见苏乙有些不自在地掩着领口。
“等回了家洗个澡再说。”
他实在不想这么汗津津脏乎乎地和钟洺做点什么,哪怕只亲嘴都不行。
“小仔还在呢,我能做什么。”
钟洺低头用鼻尖蹭蹭苏乙的鼻头,轻笑道:“我闻着你还是香得很。”
苏乙忍俊不禁,“兴许是你鼻子坏了。”
深夜雨势转小,噼里啪啦变为滴滴答答,不再扰人清梦,反而变成了催眠小调。
苏乙贴着钟洺睡得正熟,耳边忽闻一声女子的惨叫。
“啊——”
凄厉的嗓音划破夜色,甚至刺透了雨幕,他猛地惊醒,疑心自己是做了个梦。
“怎么了?”
两人离得太近,钟洺也被他牵连转醒,苏乙喘两口气,茫然问钟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钟洺刚想说没有,外面惨叫又起,两人对视一眼,全都白了脸。
“你和小仔别乱走,我出去看一眼。”
他迅速披衣起身,搬走抵门的石头后向外跑出,苏乙担心地守在门后侧耳听去,能察觉到不少石屋都因此开了门,互相问声音是谁家传来的。
有生过孩子的妇人率先反应过来。
“我说这动静听得耳熟,是不是谁家媳妇要生孩子了,不然怎能叫成这样子!”
“没听说最近有谁家媳妇要生了,莫非是守财媳妇,她月份是不小了。”
他的心顿时七上八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阵子村澳里怀孕的妇人,确实除了白雁再没别的。
待终于等到钟洺去而复返,一看他脸色,苏乙就知猜测不假。
钟洺沉声道:“堂嫂动了胎气,估计今晚就要生,刚刚我去时伯母问咱家借大铁锅,说能帮着烧热水,到时用得上。我这就去取锅,你把小仔送去二姑家。”
苏乙忙不迭地点头。
水上人生产无疑是走鬼门关,村澳里基本没有正经的稳婆,多是年岁长、孩子多且都还养活了的妇人或是夫郎来接生,他虽没有生怀过,可也知道孩子不到月份就要出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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