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年子胤没这样做,而是整了好几个暖炉。
江禹安慰自己,他十岁了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所以师父让他自己睡。
子胤端详了几秒,看出白蛇不是长白山的血脉,不过既然江禹遇上了救了它,那就是它的机缘,也是江禹的积下的福报。
“看什么看,一个破香炉有什么好看的。”子胤见江禹看着香炉发呆,弹了弹他脑门。
“为什么今年没有大尾巴了。”江禹借机直抒胸臆。
子胤愣了愣,完全没想过江禹惦记着自己的尾巴。不过稍微想想也不奇怪,以往那么多年冬天江禹都是跟自己睡的,今年突然变样,小孩子心里难免有落差跟疑惑。
“因为你不听话。你拿白泽角去刨地,还差点弄丢你师爷留给我的永生结。”子胤故作生气。
江禹不忿:“我都站了一天院子了,还打扫了山神庙,你怎么那么记仇。”
“你臭小子还顶嘴!我没打你都算好了,那全是你师爷留给我的宝贝。”子胤掐着江禹的脸,使劲抓了两下,松开就留下了红彤彤的手印。
“对,我就是小气,你又不是第一天当我徒弟。”子胤一副“你师父我小气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子胤自己也没注意到,他似乎没长大,当山神好多年还成了师父,还是那么幼稚嘴硬。
但江禹突然就明悟了,是师爷陆景给子胤照顾得太好了,所以他才能那么多年都保持幼稚跟善良。
“为什么今年只有一条大尾巴。”江禹道。
子胤翻了个白眼:“要求真多,不乐意回自己房间睡去。”
那个冬天,江禹还是如愿以偿,听着师父的睡前故事,睡在了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下。
“江禹天赋好又聪明,除了些努力无法学会的之外,别人要花个二三十年学的东西,他八年就学完了,还很精通。”
子胤说起陆景,那双魅惑人心的眼睛是布满遗憾和悲伤的,但说道小时候的江禹眼神又是长辈的温柔。
“十六岁那年,我就让他入世,多接触接触人。”子胤温柔小心地给于术喂了杯温水。
于术心情复杂:“你还好吗?辛苦你了。”
子胤愣了下,慢慢琢磨那简单的两户话,心里惊起一阵阵绵密的波澜。
“我就说吧,那臭小子福气好。”子胤干笑了两声。
江禹不是睡了长觉,而是在天池玩水出意外了。
那个很长很长的梦,是人弥留之际的走马灯。天狐能洞悉天机,可以窥见天机自然也有逆天改命的能力。
所以子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江禹,不是不舒服,而是他断了自己的尾巴,给江禹救了起来。
于术不知道子胤为了救江禹断了多少条尾巴,但他看得出,子胤真的把江禹视为己出,全心全意地爱护关心着。
“江禹在中秋之后会不舒服,也不是因为学了你教的法术,是因为他死过一次,过了八月十五阴阳失衡,他就难受。”于术也跟着笑了起来。
子胤点点头:“中秋之后几天他都特别粘人,也不知道外面那几年,没认识你之前是怎么过的。”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表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立即改口:“那臭小子可是我花了心血养大的,出点什么事我不就亏了,你说是吧!”
暖光和于术温柔的笑容相互映衬:“师父说的对。”有些事看破不戳破,只要知道子胤心里是关心爱护江禹就行,有些人就是习惯弯弯绕绕。
“其实救我的那条白蛇,是报恩。”于术稍稍转动头,垂下眼皮。
“嗯,不然谁会乐意把逆鳞交给别人。”
子胤身后长出雪白的大尾巴,尾巴尖儿缀了一团墨黑色,柔软暖和的大尾巴跟床差不多长。
于术好奇地看着,子胤点点头:“没事,可以摸,那臭小子还拔过我尾巴毛当毛笔。”
“不过我自己也拔过,怕那臭小子入世没厚衣服穿,给他做了几套厚衣服。”
于术想起三楼江禹专门存放珍贵物品的房间,里面就有几个箱子封存着尺寸小了些的厚衣服。
那时他以为是古董,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子胤给他做的衣服。
“好些了吗。”江禹敲了敲门,看到子胤的尾巴,他没忍住上手摸了下。
然后就被子胤的尾巴甩了一耳光:“让你摸了?”
江禹绕过子胤的尾巴,委屈巴巴地展示自己刚刚挨打的脸:“没说我坏话吧?”
子胤压根就没动力,看着动作快,其实就是绒毛一扫而过。但于术还是很配合地抬手摸了摸。
“你有点自知之明,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子胤哼哼着翻了个白眼:“还有你,别给他惯坏了,男孩子家家天天那么娇气干什么!”
江禹当子胤没到,吻了下于术的手心。
于术赶紧收回手:“我还挺喜欢听你小时候的事。”
江禹立刻变脸:“师父,请您跟他慢慢说,说什么都行。”
子胤眯起眸子,勾起嘴角笑道:“那就不得不说,他十岁那年冬天特别冷,他在院子尿尿,刚撒出去就结冰了,他哭着喊我。”
第102章 山神(四)
于术休养了三天好多了。
其实喝完药第二天就退了烧,肢体肌肉也不胀痛能正常活动,但子胤跟江禹一个比一个紧张,都没让他下地。
“陪我出去走走。”子胤站在院子往里看了眼。
江禹当于术柔弱不能自理,早上喝个粥都要吹到温度适宜再喂,生怕稍微热乎点给人烫疼了。
他一听师父让于术出去就不乐意了:“还没吃完。”
子胤哼哼着剜了江禹一眼:“我是眼瞎看不到呢?我又没说现在,你着什么急。”
江禹像个挨骂的小孩,委屈的小眼神飘到于术脸上。
于术摸了摸江禹头发,跟子胤道:“好,请稍等一会儿。”
子胤点点头,往院子外面走去。
等到子胤走远了,于术才道:“你别那样跟你师父说话。”
“他那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就是嘴巴比较毒,我也跟他说着玩儿,习惯了。”江禹抽了张纸巾,擦去于术嘴角的渍。
于术愣了下,他一直以为江禹什么都不知道才总是跟子胤斗嘴,原来他知道子胤嘴硬心软。
“我俩习惯了,改不过来。”江禹凝望院子的拱门,语调柔缓了些。
“不过今天就别问我师父我小时候的事了吧,你想知道等晚上在被窝里我再慢慢跟你说。”
于术戳了戳江禹的酒窝:“算盘珠子都掉我脸上了。”
“今天怎么不上当了,前两次问你你都答应。”
“事不过三,我才不会在同一个坑摔三次。”前两次江禹说晚上亲自跟他说,都是骗人的,硬哄他睡觉。
江禹比看起来小心眼,怕子胤多说两句破坏自己在于术面前的形象,不过也是因为这样,于术才觉得真实。
二十岁的年纪,不仅在乎自己的形象,还很在意喜欢的人怎么看自己。于术二十岁时也有过有好感的人,尽管没说出口,他就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有好感的女孩怎么看他。如果江禹连这点紧张都没有,那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了一个虚假的二十岁。
于术手指放在江禹下巴,都小狗玩儿似的指尖轻轻敲打按摩,笑道:“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江禹明亮的眸子汩汩涌出欣喜。
房子藏在树林里,走出院子是挂满积雪的树林,蹿过的小动物惊落些许积雪,弯弯绕绕往外走出一段距离再往回看,房子凭空消失了,面前是阳光下闪着细碎光芒的天池。
风景好到挑不出毛病,只是太冷了。
于术一时没适应,打了个喷嚏。
子胤的大尾巴缓缓伸来,裹住于术。
“被人看到不好。”于术怕有游客看到拍下来,到时候子胤就要成“通缉犯”了。
子胤一脸无所谓:“一般来说看不到。”
陆景刚捡到他时,他已经是六尾。陆景怕上山的人看到六尾狐,给抓回去炼丹做药引,就给整座山都施了法。只有他想让人看见,那些人才能看见他。
前任山神已然离去,却仍留下护身符,给他最后的信徒,唯一的追随者。
“哦哦,那就好。”于术松了口气。
猛烈的冷风吹得积雪摇摇晃晃,但没有半点扑到于术脸上,子胤的大尾巴挡在前面,柔软的绒滑过鼻尖,软和又有股淡淡的中草药清香。
上次子胤只现出来一条尾巴,这下看清了六条尾巴,三个伤口。
于术心口咚地往下落。
子胤注意到于术的视线,云淡风轻地开口,随意的腔调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其实你也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子光靠一张毯子,基本不可能在在野外熬过雪夜。”
于术之前就对这个说法持疑,要是在平坦的地方还能说得过去,没有山间野兽也没有呼啸的凛冽风雪。
“他确实熬过来了,但也活不了多久。”子胤眼神温柔,宛如冰雪消融重新流淌的清澈河水,“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大胆勇敢一点不顾忌命数这些东西,就好了。”
所以,子胤断了一尾,给江禹保了下来。
因为受天狐断尾恩,喝过天狐血,江禹成了各种东西虎视眈眈的香饽饽。子胤这才逼着江禹学法术,锻炼身体。
这么多年以来,子胤总是自责最初没有伸出援手,才会让江禹失去了本该正常的普通生活,以至于江禹小时候再调皮再惹事,顶多只是说几句,罚站,让他打扫陆景的山神庙,没有真正打过。
另外两条尾巴,就是江禹天池溺亡。救同一个人,断尾就不是一条那么简单了,第二次两条,第三次就四条。
“我说这么多不是跟你卖惨,就是平时没什么人能说,憋久了没忍住。”铺垫了半天,子胤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江禹那臭小子,小时候调皮,现在又摆着冷脸没表情,其实人还不错,他年纪小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点包容他,实在不行领着他回来找我,我给你教训他一顿。”
子胤随意用白绸缎扎起来的高马尾随风摆动,像流动的墨。
“我也不是说替臭小子说好话,就是现在不如以前了,你们走在一起更困难更容易遇到问题,困难和问题能磨砺人,但更消耗耐心和感情,有时候冲动,就会做出不合适的决定。”
子胤回头,鼻尖跟脸颊冻得微微发红,眼睫毛上还染了几点雪白。他笑了笑,呵出一阵白雾,给那张魅惑人心的脸添了摄魂夺魄的朦胧美。
“嗯嗯,好,谢谢师父跟我说这些。”于术心头漫起一股悠然的伤感:“我没见过师爷,但要是师爷知道,肯定会很心疼你吧。”
谁说不是呢,曾经捧在怀里护着的小狐狸,学着他的模样做山神,当家长。陆景决定得突然,都没给子胤适应和准备的时间。
在某种角度,于术也有几分像陆景的温柔。子胤捏捏鼻子,擤去堵在鼻头的酸涩。他就没看错,江禹能遇上于术这样温柔细心会疼人的,上辈子积福了。
“来,拿着。”
子胤拿出来一块捂得暖乎乎的玉质长命锁,系到于术手腕。
“我看着那臭小子长大,清楚那个犟种的性格。他认定了的东西不会变,把你带回来,就是打自心里认真的。”子胤退后了小半步,看于术戴着还挺好不错,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我也算是他半个爹,按照习俗应该要给你送点东西。以后那臭小子就交给你管了,我也终于不用受气了。”陆景走了,从小养大的徒弟也有了归宿,孤独感瞬间涌上心头。
子胤语气慵懒轻松说笑,但眼里却闪过一丝落寞。
于术一脸认真直白道:“其实我也有想过要不要改口喊你爸爸。”
子胤刚才还有些伤感,看到于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忍住“噗”的笑了起来:“还是别了,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你们两个之间必要的时候再说吧。”
“我跟他喊什么爸爸,顶多就是叔叔。”于术不明所以。
子胤挑眉,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在这坐会儿,我还不想回去看到那个臭小子。”
“嗯嗯。”
长白山灵气馥郁,来了好几天,于术还没好好感受过,眼下没话题,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有山神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吸入身体的空气是冷的,但感受到的灵气温和又有包容力,仿佛被太阳晒得松软暖和的棉花团围住。
但这温暖跟子胤身上感受到的不一样,如泉水般温润有岁月沉淀,而子胤的更加犀利一些。
于术呼了口气,白雾徐徐散开:“师爷一直没离开过。”
听到陆景有关的话,子胤还是控制不住尾巴甩了两下。
他离开了,有没离开。这座山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但我怎么都找不到他。子胤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还是没说出口。
“起风了。”江禹拿着厚衣服追了过来,披到子胤跟于术身上。
子胤立刻收起多余的尾巴,生怕江禹看到那三条断尾的伤口。
子胤皱眉打量了江禹好几秒:“臭小子转性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做这种事。”
江禹直接怼了回去:“那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脑子不好使,这种天气在外面吹风。”
于术拉江禹一块坐下,在江禹冻得发红的指节上蜻蜓点水吻了下。
子胤尾巴一甩,在江禹脑门抽了一下,又是虚张声势的一下。
“你赶紧滚吧,看到你就烦。待了好几天了,我看腻了,你带着你媳妇给我滚吧!”
子胤总口是心非,前几天刚见面还说那么久都不回来看他,现在又赶人走。其实他舍不得江禹,但徒弟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也应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而不是为了他留在这座山。
徒弟跟徒媳妇留得越久,他就越舍不得,越害怕他们走的时候,又剩下他一个人,守着这座山。
77/82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