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沫。”
忍着疼,她叫出声。
对面的动静忽然沉闷了一瞬,有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了麦,之后,嘈杂重新涌动,可在嘈杂之下,还有几声快要憋不住的呜咽。
“别哭。”谢君瑜哑着声音,理智在和情绪殊死搏斗,撕扯得她快呼吸不了,“你在酒吧?你一个人去的吗?有人陪你没有?”
明明刚经历了信息轰炸,明明自己现在手都在抖,但听到周沫的呜咽,她不能放任不管。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周沫,听得到吗?”
那端的吵闹声渐小,应该是周沫换了地方。
“林西和余堇早就认识,她们一直在演戏。”周沫不管不顾,张嘴就扔过来一道雷。
然后,像微信里那样,噼里啪啦扔过来一堆雷。
“林西骗了我。她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她在利用我。”
“她接近我,是为了给余堇套你的消息。”
手机一震,微信又来了消息。
周沫刚发的,一张三人合照,两女一男,这三个人,谢君瑜都认识。
余堇,林西,叶天。
仿佛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林西的微信号又发来好几张聊天记录截图。
第一张,似乎是余堇刚确诊抑郁症的时候。
『林医生,我还能好吗?』
『中度抑郁治愈的可能性最高能到80%,只要你好好配合,按时过来诊疗,很快就能恢复的。』
第二张,是余堇药物成瘾。
『堇,我跟你说了很多次,虽然这药对焦虑有很大抑制作用,但你不按剂量吃不仅会产生抗药性,还会加重你的抑郁情绪!』
『可是林西,惊恐发作真的好痛苦,我一丁点都不想再经历了。』
第三张,余堇情绪失控。
『她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要离开我?她也不要我,都不要我……分开的时候她明明很难过,可是她只说恨我,她恨我,好恨我……』
『林西,恨是不是也是爱的一种呢?她是爱我的,她和他们不一样,我真的拥有她的爱。每次想到这一点,我的不安总会消退一点。』
『她的爱比药都管用,发病的时候真的好痛苦啊,我不想再疼了,我要把她找回来。』
……
后面还有好几张,都是她们重逢后林西把她的行踪告诉余堇。
两端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谢君瑜才慢慢开口,却是一句——
“对不起。”
周沫虽然爱去酒吧,但并不滥交,性子坦荡敞亮。认识这么些年,她不是没见过周沫失恋,但周沫向来是晃着脑袋叹叹气,说一声“哎呀,是我跟她没缘分”,再对试图宽慰她的自己做个鬼脸,继续当回古灵精怪乐得自在的小神仙。
周沫是她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朋友。
可现在,周沫因为她别人骗,咬着牙颤着音,声音是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的嘶哑,向她要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她为什么要骗我?
对啊,为什么要骗她呢?
骗我就好了啊,为什么还要骗周沫呢?余堇,你不放过我,怎么连我珍视的朋友也不放过?我和你的纠葛,为什么要拉上无辜的人痛苦?
谢君瑜用了全身力气忍耐,喉咙不断抽动,喉管内气体涌动的声音像索命的厉鬼,她抓着阳台的窗帘,腿软到差点跪下。
“谢君瑜!”
周沫吼出声,彻底盖过酒吧伺机反扑的嘈杂。
“你对不起什么啊!她们骗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听道歉的!”
谢君瑜太久没说话,只有一两声气体抽动的动静传来,周沫眼睛又湿了几分,缓下语气:“君瑜,我不怪你,你别怪自己好吗?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继续蒙在鼓里。君瑜,你很好,特别特别好。”
抽动声更加深刻,有情绪即将破土而出。
周沫站在酒吧门口等着,等着那端破口大骂,或是大哭出声,可等来等去,等到她的视线又开始不受控地往酒吧里的那人瞟,那端终于嘶声开腔。
“这件事,源头在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改天我再和你说好吗?周沫,对不起……”
再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周沫重重呵出一口气,冬夜太冷,白气缓慢上飘,挡住视线,只听到叮铃一声,酒吧大门被推开,有人叫她。
“沫姐,林西姐酒量还是没你厉害啊,直接睡过去了,叫都叫不醒,你快来看看!”
见周沫不动,来人又道:“你今晚咋了?大家伙喝得正开心呢,叫你点个外卖磨磨蹭蹭,捧着林西姐手机一个劲发愣,林西姐往你身上靠也没反应,洗手间一去就是半个小时,回来跟连吹八百瓶似的,脸比我本命年内裤还红!”
周沫看了眼林西的方向,用力捏了捏嵌进掌心里的手机,然后踏进门,对跟在边上的人说:“她醉了,我送她回去。”
十二月的夜太冷了,风大冻人,还飘着细雨,却有人受虐般开着窗发愣。
冷,好冷啊,这具身体的里里外外都冷透了。
谢君瑜缩缩脖子,那张湿润麻木的脸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好扯啊,她竟然又被骗了。
窗外飘进来的雨让她身上再一次湿掉,可她这次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洗澡。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拖着步子回到卧室,余堇抱着wei尼熊睡得正酣。
看着wei尼熊,她想起余堇的微博。
余堇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谢君瑜知道密码,三两下翻到微博,从第一条开始,看到最后一条。
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余堇公开可见的微博只有不到二十条,但实际有好几百条,全都被隐藏了。
『她也走了,她也不要我,都是骗子。』
『恨的源头是爱,她还在恨我,她还在爱我,我没有被抛弃。』
『她是最好的药,我不想再病了。』
……
整整832条微博,谢君瑜一条不落全看了。
有了迎风发呆那会儿的缓冲,她现在已经能麻木地看完了。
余堇发微博没什么规律,有时候一个星期一条都不发,有时候一天就能发上十多条。
可832条,那么多的文字,余堇提到最多的词汇是“痛苦”,说过最频繁的一句话是“不想生病,她能救我”。
“她”这个字,总是与“药”和“救”挂钩。
余堇会说想她,也会说爱她,可后面一定会再跟一句与生病相关的话。
原来是这样的吗?原来只是因为她的爱是余堇唯一能抓紧的吗?谁都行,只要能让余堇安心,余堇就能对那人说爱,就能亲吻那人,就能跟那人上床。
三年前她鼓足勇气斩断这段扭曲关系,很疼,疼了很久很久,但她没有后悔过的,她成功断舍离了一次,她该为自己鼓掌。
却原来从来没有成功过。
阴影如跗骨之蛆般从未散去,在她心上捅一刀还不够,幕后黑手是要将她抽筋剥骨敲骨吸髓!
——你可以爱我,也可以恨我,但不能不要我。
她终于懂了余堇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霸占她的爱还不够,连恨也在觊觎,她的痛苦,她的爱恨,通通成了余堇的养料。
哪怕此刻她不愿意继续爱下去,这次她却连恨一场都不再坦荡。
余堇没有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这一次又被余堇骗到了……
谢君瑜把余堇的手机放回去,关好门,忍不住再一次回到阳台吹风。
她吹了好久的夜风,吹到开始咳嗽,她缓缓拖着步子清理地毯上的血迹。
地毯很难清理,她就跪在血迹边,俯下身,用力揉搓。
血液不是几滴,而是拳头大小的一小滩,在浅色地毯上结成块,怎么都搓不干净。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不语,双手揉搓到发红也不肯停,直到嗒一下,有温热打在冻得快麻木的手背——
动作一顿,脊背压得更弯,然后,是压抑到极致的颤抖,错乱含混的呜咽再没停过。
温热的眼泪化开鲜血,染红了脱力砸下来的额头。
眼前的血红刺痛她的神经,心跟着疼起来,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怨恨自己的不争气。
为什么都到现在了,她还是会心疼余堇啊?复合前所体会过的爱恨两难卷土重来,可如今要更加折磨,因为这一次,她不能爱,不能恨,她要亲手将自己的心剥离。
苟延残喘的人跪在血边颤抖,冬夜的湿冷顺着湿漉漉的身体爬满四肢百骸,除了疼,再感受不到其他任何。
她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该的。
地毯不该买的,血不该滴到地毯上的,台风不该来的,不该给林西发微信的……
不该,不该,好多个不该堆满大脑,又渐渐占据身体,压得她几乎俯身贴地。
——虔诚得像在献祭。
于是神明轻弹指间,赐予她半分清明。
眼泪濡湿地毯上早就干涸的血迹,冲走千万个不该,只在她心头留下一个无论如何都挥之不散的不该。
她不该遇上余堇的。
第56章 余堇,台风来了
余堇是被雨敲玻璃的声音吵醒的, 哒啦啦的,像在催命。可是还好,她醒来时天色已明, 整座城市都被笼进雨雾里。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现在都还不肯停。
余堇撑起身,往边上看一眼,谢君瑜不在。怀里的wei尼熊滚到床边,神智都尚未完全清醒,手已经下意识探去捞过来。她把小熊放好, 掌心揉了揉右耳, 望着小熊憨厚的笑容,她也跟着笑笑。
床上没收拾, 掀开被子就急着将脚伸出来要去找人。
嘶——
疼。
差点忘了,脚受伤了。
脚底很疼, 好在脚后跟和足外侧没伤到,勉强能走。
她扶着墙出了卧室,本以为谢君瑜在做早饭或是喝水,没想到是在客厅看到了要找的人。
客厅窗帘拉得很开, 窗户也开了一小半,整个空间冷丝丝的, 暗沉的天光蔓延进来,攀上沙发上那人的手背。
谢君瑜抱着毯子坐沙发上,脑袋歪向一边,眼睛闭着,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余堇蹒跚过去关好窗, 坐在谢君瑜身边把她环住。谢君瑜的手很凉,摸上去像冻了一夜的铁。余堇捞进怀里捂了捂, 揉揉她掌心,小声问:“醒着吗?”
怀里人没说话,但余堇感受到脖子一痒。
——谢君瑜睁眼了,睫毛就擦着她的脖颈。
“今天上下班你开车吧,我脚疼。”
当情绪褪下,再次回忆起夏寻发来的那张照片,余堇已经能很理智地看待。一个拥抱而已,况且算不上相拥,谢君瑜根本没有回抱。
所以余堇也不打算重提此事,她只想和谢君瑜好好在一起。
谢君瑜似乎很累,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却是很轻很轻地叹出来,“你没看工作群和新闻吗?受台风影响,大半个城市都停摆了,根本出不去。”
“余堇,台风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余堇起来时急着出来找谢君瑜,没去看手机,当下听了谢君瑜的话,她才注意到窗外的景致。
小区里的树拦腰折了好几根,水边的亭子被砸塌,外面的行人几乎是被风吹着走的。
谢君瑜刚刚说话时的声音很哑,余堇以为她害怕,把她抱得更紧,安抚道:“没关系,储物间里有应急工具,厨房里吃的也够,就当是放假了。”
谢君瑜却没有接着这话说下去,反倒自顾自说回这场雨。
“你来金钏找我的那晚,雨也下得很大,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雨声好吵啊,吵得我的心一直在为你跳动。”
“我搬来之后,雨还是没停,一直下一直下,每次我和你接吻,和你做,这场雨都在窗外看着。”
“现在它还是在下,从我们和好开始,这场雨就没停过。我以为它是在庆贺,但现在才知道,它是在警告。”
谢君瑜从余堇怀里退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去,余堇从里面看到的只有淡漠和疲惫。
“它在警告我,不要再爱你,每一天,都在警告。”
谢君瑜没管余堇的呆滞,她把余堇手机拿过来,居高临下伸到余堇面前,“看看吧,林西应该给你发了很多消息。”
……
死寂在屋内流淌半个小时后,谢君瑜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妈。”
“嗯,这学期刚开学就搬出去了。”
“现在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我也出不去啊。嗯,知道了,等台风天过去了我就搬。”
一直滞愣的余堇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谢君瑜,问:“你要搬去哪里?”
谢君瑜没心情做早饭,去厨房拿了一袋吐司,自己抽出一片,再把剩下的一袋放茶几上,往余堇的方向推了推。
“我妈因为工作需要,这两个月会待在S市,叫我跟她一起住。”
余堇想留人,可林西发来的那句“君瑜知道了”还刻在脑海里,而且妈妈要女儿搬去一起住,她哪有理由去争。
所以,她什么都不再问,也什么都不再留,只用很闷很闷的声音,简短地,小声地,“嗯”一下。
这一声嗯,让谢君瑜比昨晚跪在地毯上哑声痛哭还要疼。
她以为今天会和余堇大吵一架,也有想过余堇会解释会抱着她挽回,唯独想不到余堇会什么都不说,看完手机上弹出的满屏幕消息后就一个人坐着,安安静静的,要不是她妈来了通电话,她甚至觉得余堇再也不会开口了。
她站起来,说一句“这几天我住客房,台风天之后搬走”,然后径直去收拾客房。
其实客房挺干净的,根本用不上怎么打扫收拾,可谢君瑜还是逃避似地收拾了半个小时。她很累,撑在桌边缓神,没有注意到房门已经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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