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堇没有扶墙,也没有用任何稀奇古怪的姿势避开伤口走路,每走一步,脚底就会窜上来钻心的疼,她不管,受虐般忍下疼,然后倾身,抱紧抓住桌边明显有些脱力的人。
她在客厅一忍再忍,还是受不了谢君瑜又要离开的惶恐不安,终于憋足勇气乞求。
“不走好不好?我做错了,瞒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小君瑜,我——”
咚——!
拳头砸上桌板,打断余堇即将抛弃自尊的挽留。
拳头捏得很紧,骨节突出明显,用力砸上桌面的那一刻浮出黄白色,渐渐又被薄红掩埋。
谢君瑜将拳头紧了紧,余堇的视线就跟着她的手抖了抖。
“余堇,你为什么非得抓着我一个人伤?我是不是真的很好拿捏?你勾勾手指,我就二话不说朝你跑来。跟踪、偷拍、设计接近、拿我当工具……”
谢君瑜细数余堇的荒唐,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闷得脸都在发红。
“骗我就骗我好了啊,为什么要让林西去骗周沫?我没几个朋友,周沫跟我最亲近,为什么要让她因为我受伤……”
拳头无力摊开,薄红褪去,又只剩苍白一片。
余堇把人抱得更紧,紧到她都忽略了脚底的疼,“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想挽回你,对你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我的确骗了你,是我设计主动接近的,我也承认最开始挽回的目的里,的确有你陪在我身边能让我心安这一点,但这不是全部,更多的是因为我放不下你,也真的后悔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小君瑜,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都是你把我拉回来。”
这些年,她被心理疾病折磨过太多次,最严重的时候,也有过好几次想要轻生的念头,每一次都是林西叫着谢君瑜的名字把她的理智唤回来。
“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掺假,如果非说掺入了什么,那也是病痛折磨下对你产生的依赖。”
余堇的拥抱实在太过用力,用力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小君瑜,我爱你,离不开你……我有病,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了,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我除了想该怎样活下去,剩下所有力气全都用来想你。”
“我这辈子只爱你,只想爱你,只能爱你,我只有你。”
话赶话,生怕慢一秒都来不及诉尽衷肠。
谢君瑜没说话,也没挣脱这个拥抱,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像尊冰凉的雕塑,不听不答。
可余堇实在受不住了,脚像踩在水底的刀尖上,又疼又湿冷,她疼到站不稳,往边上一歪,坐到床上。
刚刚站立的地方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血脚印。
伤口很疼,疼得余堇想喘气,她却没放任,像再也见不到似地,只牢牢盯着面前人的背影,抓紧掌心的床单,克制着不出声。
可她此刻的忍耐实在不够高明,呼吸的颤抖分毫不落钻进谢君瑜耳中,甚至还在耳中自行扩散游蹿,声声响如惊雷。
余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又在骗我了吗?能不能别再动摇我?
谢君瑜漠然转身,一眼都不肯看余堇,然而僵持片刻,又认命般蹲下来,把余堇鞋脱了,脚底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半红。
她去收纳柜拿了医药箱过来,半跪在地上给余堇处理伤口。
血染红的绷带被扔到一边。
“余堇,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清理伤口,消毒,上药。
“或许是我误会了,又或许没有误会,都没关系。”
取出新的绷带,小心缠好,然后抱住余堇,让她的腰靠上床头软包。她望着余堇,眼睛里没有情绪。
“我现在累了,不想爱,也不想恨。你的脚伤了,需要人照顾,外面台风天,我也搬不了,所以,我们一起过完这几天。”
她直起身,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离开房间前,她对着余堇笑一笑,“等台风天过去,我的实习就结束了。”
谢君瑜没有再说其他,可余堇听懂了,谢君瑜是在说,她们该结束了。
她真的要失去谢君瑜了。
谢君瑜没什么异常,和余堇像之前一样相处,余堇咳嗽的时候会从房间拿出外套给她穿上,吃饭的时候会把余堇爱吃的摆在她面前,因为脚受伤,谢君瑜甚至会帮她洗澡。
明明是爱的,明明是舍不得的,偏不肯再靠近。
晚上,两人各睡一屋,谢君瑜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床垫一沉,背后抱上来个人。
她睁开眼,想挣脱,反被箍得更紧,“余堇,我以为你明白的。”
余堇靠上谢君瑜肩胛,隔着睡衣吻了吻,垂死挣扎:“小君瑜,你太狠心。”
既然还爱着,为什么不能再给一次机会继续?
谢君瑜笑起来,胸腔一颤一颤的,连带着整个人都在轻颤,余堇的吻被迫终止。
“笑什么?”余堇问。她以为谢君瑜会嘲讽,或是谩骂,但都没有,谢君瑜笑了几声就停下,语气平静地说起其他。
“白天刷到个帖子,讲各大寺庙和缘分的关系。”
在北市时,她们本要去云山寺,却阴差阳错,去了风隐寺。
“你知道云山寺为什么全国闻名,而风隐寺名气不如云山寺吗?”
“云山寺扶正缘,风隐寺斩孽缘。陷入爱里的人,哪怕知道身侧非良人,也不肯坦荡地承认这是一桩孽缘,更没有勇气斩断情缘。可是我们阴差阳错,偏偏去了风隐寺。”
“余堇,我们是孽缘,无论怎么看,都是孽缘。那一次阴差阳错,说不定其实是冥冥之中,命运已经替我们做了决定。”
“余堇,好累啊,和你纠缠太累了,我们认命吧。”
谢君瑜自认说得足够清楚,然而肩头一沉,余堇用力把她掰过来,掐住两颊逼她张口,然后毫无章法地吻上来。
“我知道、我知道,累了,不想爱了,那不爱了、不爱了……”
嘣——
谢君瑜的睡衣扣子被崩掉一粒。
“恨我,恨我,小君瑜,恨我好不好?像之前那样恨我……小君瑜,恨我……”
嗒嗒——
如断了线的珠子,好几枚扣子相继掉在地上,敲碎忍耐,敲碎自尊,敲碎一切理智构筑的平和。
仿佛已是末日前最后一天,无望的人疯狂挥霍着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所有财富,身下的人多次去推、去拍、去打,余堇使出全部力气将那双手压在床垫上,鹰爪般扣紧。
十指相扣,脉搏相贴,跳动的每一下,都在乞求对方不要离开。
呼吸成了喘息,喘息又成了嘶喊,听着全无旖旎,只有悲哀。
余堇的胸腔抖了好几下,有两声细碎的呜咽被抖落出来,她匆匆别开脸,反而捂住谢君瑜的嘴,把那一声又一声嘶喊压回嗓子里。
可吻还是不停,谢君瑜耳朵敏感,余堇就频繁在她耳畔流连,吻得越快越急,压在唇上的手就越用力。
激烈却安静的xing爱,只有说不清是抗拒还是心死的细微泣声。
这是一场濒临窒息的亲密,谢君瑜缺氧到头晕,可余堇不放过她,让她喘上几口气后又欺上来。
直到力竭,直到谢君瑜再也受不住咬破余堇的下唇,血渗出来,余堇没说疼,反而盯紧谢君瑜,再缓缓低头,把那滴血蹭在她唇瓣轻轻碾磨,然后抿入口中。
“我是个没有佛缘的人,佛祖从不肯让我如愿,所以正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从不问佛。”
“世界几十亿人,偏偏我们相遇,这就是你我的缘。”
“此刻我们相爱,互相在意,这便是再正不过的正缘。”
“小君瑜,别问佛,”余堇俯下身,把头靠在谢君瑜的心口,“问问你的心。”
“和我分开,你真的舍得吗?”
一晚的忍耐,终于在此刻到达临界线,黑暗中一抹水色在月光下闪烁。
已是殊死一搏。
第57章 我的生日愿望
那一晚, 谢君瑜被禁锢在余堇的怀里,正如认识余堇以来的每一天,她被禁锢在对余堇的爱里。
动弹不得, 申诉无门。
没有尽头的疯狂终于结束,谢君瑜平躺着一动不动,呆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余堇躺在她旁边,牵着手,将头靠上她的肩膀。
酥麻湿润的感觉犹在耳畔,眼前是快要将人吞噬的黑暗虚无, 肩头压过来的重量似有千斤, 整根手臂直至指尖通通触电般发麻,以至于被旁侧那人紧握住手时竟无半分力气挣脱。
“对不起……”
在死寂里, 谢君瑜听到肩头处飘过来这样一声。
对不起吗?在对不起什么呢?
是对不起最开始在一起时对她的冷漠无情?对不起分开的那三年荒唐至极的跟踪偷拍?还是对不起将她当作猎物和工具一般设计接近?又或是对不起将这一切隐瞒得如此彻底,竟未动过一丝一毫坦白的念头?
总不至于, 是在对不起刚刚将她压制在床上的强迫吧?
这已经是最无足挂齿的事了。
她眨一下眼,眼前的虚无跟着扭曲一瞬,像异时空的漩涡门,这一端是苦闷缠结的现实, 另一端是多年前尚未相识的她们。
余堇,这么些年, 你对不起我的事太多太多了。
——2025年最后那天,你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她闭上眼,身心俱疲完全懈怠的当下,她感受到了肩头的温热湿意。
眼泪无声, 每一滴落下来时却像滚烫的水泼在冰上, 留下一个又一个坑。
眼泪无声,却触目惊心。
——纠缠多年后的此时此刻, 你又为什么要因我哭呢?
“余堇,我真的累了。”
所以此刻她想睡了,所以今后也想走了。
余堇听明白了,谢君瑜是真的不想要继续,她们只剩最后这几天,一旦台风结束,她和谢君瑜多年来的纠缠也将到此为止。
过往将成空。
只剩最后几日,她必须在这几天里留住谢君瑜。
余堇从未如此迫切过,迫切到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放过,她只想缠着谢君瑜,把自己的心剖开,好让谢君瑜仔细辨明她的情意,再由她亲手执刃,将这颗真心掰开切碎,喂给眼前人吞食入腹。
——她愿意的,被谢君瑜剥开吞净,她愿意的。
余堇太急了,实在太急了,她也太怕了。
她捧过谢君瑜的脸,细细地吻,切切地吻,一声又一声对不起被吻碎,再经由她的眼泪传达给对方。
“余堇……别这样……”谢君瑜不忍看余堇这样,她别开脸,不敢看那双乞求的眼睛,“台风天结束之前,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谢君瑜以为,她和余堇重归于好后,曾经种种她可以不再在意,可如今才知道,一旦她和余堇的感情遇上问题,余堇曾带给她的伤害就像是伺机报复的仇敌,回馈的是更加剜心刮骨的疼痛。
然后,她会抗拒,会质疑,如果感情是面镜子,她会毫不犹豫捏起拳头挥向她们好不容易修复好的镜面。
不是她把镜面砸得支离破碎,是她们的感情本就摇摇欲坠。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在记恨着余堇,她还是不肯原谅她。更何况她又一次被欺骗。
她爱余堇,却仍旧迈不过面前一道又一道坎,粉饰太平只会让她觉得疲惫,倒不如先停一停,等她看清自己的心,再做决定。
杂乱的吻停下,湿热的呼吸凑近谢君瑜耳边,三两声呼吸后,她听到余堇带着哭腔的笑:“小君瑜,今天是我生日,寿星最大。”
明明以前最爱拿年龄说事的人,明明总是哄着逼着让她叫姐姐的人,此刻竟然用哭腔说着小孩子才当真的话。
“你……”
刚张口,余堇捂住她的嘴,仿佛在水里滚过一圈的脸抬起来,她望着,视线落在余堇的下巴——
一滴又一滴眼泪奋不顾身飞跃而下,悲壮得视死如归。
“我不会提别的要求,”余堇将笑扬得更开,飞跃而下的眼泪却更加疯狂,“抱抱我。”
“我的生日愿望,抱抱我。”
谢君瑜依旧静默地望着,将这一场安静的对峙无限拉长,直到看到眼前人即将彻底碎裂的笑容,腮帮猛然酸紧,口腔内全是涩意。
她捏紧拳,自我对抗三秒,然后,用力到颤动的拳头泄力摊开,她将掌心轻轻覆上余堇肩胛……
可还未搭上,余堇已经先一步崩溃,笑容碎成齑粉,整个人撞进她怀里。
寿星最大,寿星最大……余堇埋进谢君瑜脖子里,不断重复这四个字。
谢君瑜眉眼一酸,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果真是孽缘,哪怕还是怨着恨着,可看见余堇的脆弱和眼泪,她心里几乎被疼惜涨满。
迟了一步的掌心最终还是搭上了余堇肩胛。
轻轻缓缓,一下,又一下,无声而克制地安抚余堇的情绪。
寿星最大,寿星最大,她默念着,压退心里头的所有疼惜。
……
刚认识余堇的时候,谢君瑜就知道,这人很怪,之后拉扯纠葛这么多年,关于这一点她就更明确。
年龄在余堇身上不起作用,年龄给凡人施加的条条框框在余堇这儿隐遁无形,她本就随心所欲,或许又因为心理上的桎梏,她对其他事物就更随性,像是要用对外界的无谓去与心灵上的枷锁对抗。
心上的枷锁越重,她对外界就越疯。
余堇每晚都会拖着步子躺上客房的床,双手一环,把谢君瑜禁锢在怀里。谢君瑜动手推,张嘴骂,余堇就像是一面墙,不动,不听,一味把谢君瑜嵌入自己的怀抱。
谢君瑜的确还爱余堇,甚至是深爱,可她尚未理清自己对过往的态度,无法准确估量余堇给她带来的伤害和欺瞒是否会影响到她们安然继续下去的可能,她急需一段时间——空白的时间、远离余堇的时间——一个人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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