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发?”
云熹掌心相对握住云霁的手,匕首在二人掌心。
“水生木,你可以感受到它的。”云霁虚阖着眼,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周身涌动,“不要抗拒,去感受它。”
“绵绵若存,它亦是道的一部分。”
云霁感受到了,幽明之间,自有一种生发的力量,曲成万物而不遗。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它无所在,亦无所不在。
变化发生在无体之体,无为之为。匕首变了,它似乎是向前生长了,又似乎只是恢复了原状,云霁感受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企及的东西,神无方而易无体,她感受到了道的流动。
握住木匕首,或者说,木剑,云霁轻巧地挽出一个剑花,一切都刚刚好—长度,重量,甚至是剑锋划过耳畔的弧度与摩擦声,一切都刚刚好。
姑射山。
游潜轻轻翻了个身。
一呼一吸之间,已过去数月。
日月运行,寒来暑往,皆在呼吸之间,方寸之内。
我本自然。
苗州。
银铃叮当作息,林深闻声猛然一震,她用尽全力,小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动作。
她看着不远处的那双脚,洁白,光滑,不染纤尘。
又是一阵恶寒。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放我走?”林深已经几天没喝水了,声音沙哑,仿佛用锈刀划过粗糙的石板。
那女孩只是疑惑:“你……不喜欢它们吗?你快死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堆虫子—咳咳咳——咳——”
林深用尽全力呐喊道,而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心肺全给震出来。
她颤颤巍巍吐出一口血,随后一堆色彩各异的生物立刻围了上去。是的,她的身边,是各色奇异的虫类,叫人不寒而栗。
“可是你快死了。”这是一个平淡的陈述句。
“咳咳咳咳咳——咳——”
林深来不及理会她,一口血还没吐出来,嘴里就被塞了个东西。那玩意似乎有生命一般,迅速地丝滑地滑入了林深的喉咙,不见了踪迹。
林深立马想要将它吐出来,吐了半天,失败了。
她无力地倒在地上,没力气再做任何抵抗。就这么睡过去吧……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被那个女孩扛了起来,扛在肩上。
她依旧在森林中健步如飞,边走边哼着小调,“有了它,它们都没用了,我带你走吧。”
甘州。
大漠辽阔,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站在残照楼顶,可以看得很远很远。远处,夕阳怀着恨意撞进浓云,洒落一池熔金,点染着层层雾霭,又似是风沙。
登高望远,悲从中来。
关萧再饮一口浊酒。
阿姐的话萦绕在侧。
“为什么一定要斩断春风呢?你明明可以顺应春风,渡化春风。”
“用刀者就一定要一往无前吗?或者说,只有斩断一切才能一往无前吗?刀在你手上,不在他人口中。”
“阿弟,人各有其性与质。你要顺从自己的天性,顺应道的流动。”
“看见这片大漠了吗?它就在这个地方,默默无言,经由万物,也让万物经由它。它有去斩断什么,阻拦什么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果你一定要效法什么,那就去效法大地,效法自然万物吧。”
“有时候,一个刀者想要斩断什么,是因为她被困住了。不要预设自己的困境,你本自由。”
“去外面走走吧,甘州没有春风。”
饮下最后一壶酒,年少的刀客再次出发,去寻那缕春风。
失语地。
“殿下,这是陛下今日的药。”宫人垂首道。
“孤来吧。”
她独自步入华美的寝殿。
殿内熏了艾草,烟雾弥漫,掩去淡淡的药味。暖玉铺地,金檀为柱,碧绿的孔雀石串成细密的珠帘。掀起珠帘向内走,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在鲛绡帐上,微微晃动,如梦似幻,给人一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莫染端着药,坐在床边,望着床上安然睡着的女人,一时没有动作。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莫染不知道。
或许,没有人知道。
她随手将一种白末撒入药中,轻轻搅了搅,玉碗发出来一种诡异的有点悦耳的声音。
“趁热喝吧。”
莫染就这样,眉目低垂,一勺一勺,慢慢喂给她。
青州。
牧仁在打秋千。
淡风勾勒大地,亦勾勒青衫。每每到达最高处,牧仁都会微微睁大眼睛,仔细用眉眼描绘远处的青山。
似乎这就是他最大的自由。
衣袖翩跹舞动,乌黑的长发也随之飘散下来,似一曲婉转动听的小令,错落间自有隐晦的情愫。
“男郎!不好啦!寻鹤氏和辉熊氏今天又打起来了!”
“哦?”牧仁回眸,一双眸子亮得发紫。
发梢一滴薄汗落在锁骨上,悄悄向下滑动。
秋千还在荡,越荡越快,越荡越高,人几乎要飞到了天上。
“还不够。”
“火还烧得不够旺,需要再添一把柴。”
远处,传来一阵仓促的马蹄声,是乌日娜策马赶来。
牧仁眉眼一颤,笑靥如花。
第34章 鬼母
林深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想要努力跟上她。
“哎……你……你走慢点。”
那女孩回头,不满地嘀咕道:“我们要搞快点,小若说她饿得很。再莫得吃的就要吃你了噻!”
林深懒得去问小若是个什么东西。
她们已经在这片林子里走了不知道几天了。
林子里瘴气弥漫,不见天日,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她扶着树枝狼狈地干呕,“呕——”还没吐出来她就猛地往后一跳——这才发现树上有只硕大的蜈蚣,心里又是一阵恶寒。
“呀!什么啊?原来是小蜈蚣啊,这有啥子嘛。”她说着将蜈蚣放在手心,很亲昵的样子。
林深再也忍不住,哇一下吐了出来。
女孩也被吓了一跳:“阿呦!你们这些小娃娃哪个胆子这么小撒,这有啥子好怕的嘛。我们真的要搞快点唠。”她扶着林深,继续向树木稀疏处走去。
胆汁的苦味在嘴里久久不散,林深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逐渐失去意识。
自己在一个屋子里。
“索莎?“林深试探着喊道。
没有人回应。那个奇怪的女孩不见了。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能看得出生活的痕迹,像是个民居。
“啊呀娃娃你终于醒了,你啷个把过家搞成啷个样子嘛,来乖乖,快点把这个药喝了。”是位阿婆,银白的头发梳得很干净,骨白的瓷碗里幽幽盛着半碗棕色的汤水,传来阵阵苦涩的清香。
林深看着还有些懵,乖乖接过药,“谢谢婆婆。”
她仰头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又重重倒下去,睡着了。
那阿婆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走出屋子,她离开时,林深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她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扭干被药汤打湿的衣袖,忍不住开始干呕。
就在刚才,她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大喊道:“不要喝!”
“是你吗?”
没有人回应她。
林深平躺在木床上,开始思考。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空气中隐约传来炊烟的味道,这是个寨子。
而且,极大可能,这里就是万户苗寨。
想到刚刚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林深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沾上了个大麻烦。
要先找到索莎。
那阿婆每天来三次,每次都要看着林深把药喝了才走。林深往往在她落锁后从窗户溜出去,这么明显的破绽,林深不知道她是没发现还是不在乎。
她每日只给林深送药,也没有饭菜,可是林深也不觉得饿。有时,望着水中的倒影,林深总有一种自己又长高了的错觉。
真是奇怪。
短短几天,林深已经把这个寨子的地形摸透了。她始终想不明白的只有一点—这个寨子,到底在大山何处?
看寨子周围的地形,自己先去的地图应该没错,可问题就在这—林深确信,自己先前走的方向没错,根本没有找到什么寨子,这鬼寨子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又是一天黄昏,寨子里炊烟袅袅,看着祥和而温馨。
林深看看太阳,算了算时间,打算溜回去喝药。
她匆匆走过一户人家,她们开着大门,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家里养的狗围着桌子转圈圈。
等等!
林深后退几步,死死盯着那户人家的院子,一脸不可置信。
她们……吃的也不是饭啊……
那户人似乎发现了她,一个小孩抬起头,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张血红的嘴一张一合跟她打招呼:“大姐姐,来吃饭呀!”
“呕—”扶着门,林深又开始干呕。
出着虚汗,林深跌跌撞撞往前走。天快黑了,先回去再说。
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下跌到地上,摸摸自己的脑袋,是黑色的血。
望着手上的血,她不知在想啥。
“林深?”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乌日娜的声音。
“林深,你快醒醒林深!”睁眼,是索莎。
她一把把林深扛在肩上,一如第一次见面,边跑边快速说道:“她们已经晓得你了,活人莫法在这呆太久,你拿着这杆枪赶紧跑……”
她后面又说了很多,风声太大了,林深有点听不清。
哪来的风?
索莎突然停下来脚步,抬头,四面八方都围满了人。
为首的是那位阿婆。
“乖娃娃,你啷个和我们的神母在一堆嘞?你们要切哪里?”
“族长婆婆,让她走吧,她和这里莫得关系,她啥都晓不得。”
神母?族长?
林深看着远处搜寻的人群,在这破庙里面躲着。她随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握住银枪的手仍止不住地发颤。
“为什么她们的蛊虫对我没用?”林深压低声音问道。
“你有莫得搞错,小若可是万蛊之王!”索莎强调道,似乎对林深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惊讶。
“什么小若?就是你当时喂给我的那个?”林深不太愿意去回忆当时的细节。
“对头!你快死了,我想救你,小若也想。现在,小若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是小若的一部分。”说得林深又是一阵恶寒。
“那还怕什么,我直接带你杀出去!”
女孩摇摇头,“我走不了的。”
她突然退后一步,眼含笑意,轻声道:“你快走吧,你带着小若走。那个小虫虫五百年前就跟我说想出切耍唠。”
“我走不了得。”
什么意思?
林深突然有个不太好的猜测,“你到底是谁,或者是,你到底是什么?”
索莎突然沉默,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啷个都这时候了还要摆龙门阵嘛。”
“七千年前,阿沙嬢嬢走唠,我也想跟起切,结果这里的地龙晓不得啷个翻了个身,她们群都给埋唠。”
“我都晓不得啷个回事,她们都没法切投胎,都成唠厉鬼,一直在这。她们不愿意我走噻,就把我锁起来唠。”
“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我都晓不得我算是神母娘娘还是鬼母娘娘唠。”
神母垂目间,死生皆无常。
“你啷个不动手?”林深问道。
索莎,或者应该说神母摇摇头,带着苦涩的微笑,“天道啷个会同意噻。”
“锁在哪的?”林深追问。
“啊?啥子东西?”索莎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说,她们把你锁在哪的?”
“神母堂噻,你想搞啥子哦?”
供奉神明处,亦是锁留神明处。
林深扛起枪向门外走去。
“我想带你走。”
银枪划过长空,带出一阵血雾。林深收枪荡开众人,而后一枪回转,刺向身后,又激起一串血花。
到处都是血。
林深从没见过这么多血,也从未杀过这么多人。
这是一场信仰之战。荒谬绝伦的是,双方为了同一位神明而战。
银枪挥舞,血雾翻飞。林深觉得自己早该死去了,又总是在濒死时再次恢复力量。
小若,是你吗?
你也希望我能带她走吗?
又一次地,林深从地上爬起来。
族长婆婆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呢喃道:“不得搞错得,就是她,说得就是她。”
她大手一挥,命令众人道:“都莫拦她,让她切。”
她用枪撑在地上,一步步向神母堂走去。
一时间无人敢上前半步。
神母堂在万户苗寨的最中心,以彰显苗户们对神母的敬重。
林深几乎连爬带滚地走进去。
神母像高坐华堂,庄严端庄,千尘不染。肩上一条沉重的铁链,与白玉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便是缚神链。
林深一枪挑去,突然间狂风大作,林深转身又是一枪。
她就这样,一枪接着一枪,不知道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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