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久浔好歹是个楼主,一下便想通了。宋风清今日是故意让那两个鬼出来的,就是为了试探苏望笙身上有没有被做什么手脚。
“解了?”
“解了。”宋风清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香包。
万久浔瞥了眼,不怎么在意,毕竟她对苏望笙没什么感情。
烟杆里的东西又没了,万久浔也不再填充,把烟杆随手放了,而后从盘子里抓了把瓜子,慢悠悠磕起来。
她漫不经心道:“那苏望笙是人吗?”
宋风清抬眸看向她,墨玉般的眸子瞧不出半点情绪,嗓音倒还是一贯的清冷:“师尊何出此言?”
万久浔轻哼一声:“为师我还没傻到自家宝贝被动了手脚还看不出来,云鹤镜事关重大,你最好给我恢复过来,否则别怪为师不讲情面。”
她咔嚓一声,重重地咬开一颗瓜子。
“云鹤镜没有问题,师尊请放心。”宋风清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她瞧着万久浔磕完了这把瓜子,又顺手拿起一个橘子,好似真的只是在和她月下谈心一般。
指尖扒开橘子皮,清甜的橘子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万久浔头也不抬,继续询问先前的问题:“那么她究竟是人还是妖?”
宋风清微微垂眸,刚一张嘴,一瓣橘子就被塞进了嘴里,眼前人扬眉笑着,有些得意的样子:“甜吧?这可是为师花重金从南方运来的。”
橘子的汁水流在唇舌之间,将宋风清刚刚的话淹了回去,她其实不太懂万久浔为何这么重口舌之欲。对她而言,食物只是果腹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如实道:“甜。”
“甜就对了,女孩子就该多吃些甜的。”万久浔嗓音温柔,眼角微微翘着,显得妩媚又风情,她修长白皙的指尖落到宋风清嘴角,微微一滑,像是擦去了她唇角的残汁。
其实宋风清的嘴角干干净净,压根不需要她来擦。
宋风清还没闹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就见她突然凑近了,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她的心口,话跟连珠炮一样蹦了出来:“为师对你那么好,难道你连个小小的问题都要糊弄为师?你太让为师心寒了。”
她说到伤心处,还掏出个手绢,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宋风清微微后仰,与她拉开距离,神色依旧冷淡,“师尊,不要在我衣服上擦手。”
万久浔僵了下。
“为师……为师没有!”
宋风清不理会她,垂下头,慢慢道:“她非人,也非妖。”
“啊?”万久浔一惊,“那是什么,人妖?”
宋风清不再说话。
万久浔一叹,吃着自己扒开的橘子,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有些特殊,知道的东西比为师多。想来这次不让莫瑶和瓷若参加万法会,也自有你的一番道理,只是……”
她凝视着宋风清,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但语气依旧有些吊儿郎当:“只是为师怕你出事,毕竟是为师的大乖乖,养那么久了,若是一眨眼就没了,为师可是不依的。”
宋风清怔了怔,低声道:“师尊放心。”
万久浔不再说什么了,挥手示意她离开了,只是等宋风清站起来后,她又拿了几个橘子塞给宋风清。
“甜就拿点回去吃,你看你瘦的,”她上下扫视这宋风清,嘴里啧啧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为师虐待你了。”
宋风清抱着橘子,动了动唇:“……多谢师尊。”
她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院中便只剩下一地月光。
万久浔拿起烟杆,填上东西,慢慢抽起来。
说来,她遇见宋风清时,好像也是这么个清辉的夜。但不是在霖齐,而是在清源,正值荷花开放,花香四溢。
彼时她刚得了烟杆和这红彤彤的干草,正蹲在路边尝试,可惜尚不熟练,一口下去呛得她几乎要流泪。也好在这玩意不是烟草,虽然呛人,但味道倒是不难闻,是一种清幽的草药香,融在荷花香里,不太能闻见。
她咳了几声,但那白烟呛入喉中,竟真的将胸腔中的痛楚压制了几分,浑身的骨头都似松了口气。
她觉得稀奇,正要继续尝试,却听见身后有动静,她立刻回头。
“谁?”
彼时守烛门才刚建立不久,山下的镇子人并不多,天一黑,便几乎没什么亮灯,也好在月色好,她能很清楚的看见那漂亮的女娃。
漂亮是漂亮,但是脸色太苍白了,身子也瘦弱,穿着件不合身的薄衫子,仿佛是个鬼。
但万久浔毕竟是玄门中人,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鬼。因为胸口不痛了,她也难得有了几分好耐心,便是起身走过去,询问:“小娃娃,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女娃娃表情呆滞,乌黑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下,嗓音细细的:“拜师。”
万久浔愕然,难不成还是个傻的?
她伸手摸向女娃娃的脸,想看看是不是因为丢了魂才导致这孩子呆傻,毕竟她面相不错,不该是个傻子。
这不摸不知道,一模吓一跳,这小娃娃根骨极好,虽然不想承认,但万久浔不得承认,这女娃娃的天资比自己还要好几分。
而且的确有些魂魄不稳。
万久浔不想错过这个好苗子,尤其还长得这么好看,于是她咳嗽几声,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道:“我乃是玄门之首万云楼的楼主,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女娃娃面色不变,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道:“拜守烛门门主为师。”
万久浔怒了,怎么,她连那个冷冰块都比不上吗?!
她不服气。
不过为免吓坏这小娃娃,她还是强忍怒气,继续道:“我刚从守烛门出来,眼下门主正在歇息,怕是不收徒。你不妨跟我走,我保证对你好。”
也许是“守烛门”三个字触动了女娃娃,她眨了下眼睛,说:“好。”
于是刚当上楼主的年轻道长拐走了一位小娃娃。
她喜滋滋地把烟杆别在腰间,然后抱起了小娃娃,絮絮叨叨地问:“你叫什么啊?家住哪里啊?有没有什么亲人啊?”
不管她问什么,小娃娃都只会说:“宋风清。”
看来除了自己的名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万久浔丝毫不嫌弃。
因为带着小娃娃走不快,所以等万久浔赶回万云楼时,她已经错过了万云楼的弟子选拔。
但万久浔丝毫不在意,毕竟她那时候很喜欢自己那个冷冰冰、傻乎乎的徒弟。
现在嘛,万久浔还是喜欢。
第43章 夜间撞鬼
姜灯并未带着苏望笙直接离开,而是先回了宋风清的院子,她让苏望笙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自己则是将掌门令留下来。
苏望笙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
月白道袍自然是不能再穿了,姜灯把两件衣服悄无声息地还回去,然后带着苏望笙往外走。
改变容貌的法子虽然好,但是时限很短,此刻她们已经恢复原貌了。那咒同一人身上一月只能施展一次,不然容易烂脸。
姜灯便让苏望笙带了面纱,好在现在已是夜深,弟子也不多了。她们绕开巡逻弟子,从墙角翻了出来。
自然,苏望笙不会武功,是姜灯抱着她翻的。
街上人也不算多,只是因为亮着灯笼,亮堂得不行。
姜灯牵着苏望笙,轻车熟路地离开了仙鹤城,她让苏望笙在路边等着,自己则去牵了马车。
“上车。”
苏望笙也不细问,被姜灯牵着上了马车,刚刚坐定,姜灯便一甩缰绳,驱车前进了。
月色清辉,倒也勉强能看清路,不过为免掉进沟里,姜灯还是没有让马跑得太快。
过了片刻,那马车里坐着的人出来了,坐在了姜灯身边。姜灯抽空看了眼,月色下,她的眉眼略显清冷,像是天边神女一般。
“阿灯,出什么事了?”苏望笙轻柔的嗓音将姜灯唤回现实。
姜灯叹口气,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先前在牢房里,可有遇见什么?”
苏望笙摇了摇头,道:“牢房里有道长按时送饭,吃过饭,我便睡下了,再睁眼,看见的便是你。”
姜灯心有余悸道:“我感受到给你的护身符发动了。”
苏望笙闻言从怀里摸出姜灯给的护身符,月色下,六角香包背面的那抹血颜色暗沉。
她握在掌心,轻声道:“好像在睡梦中,我隐约察觉到心口有些发烫,想必就是它被触发了。”
姜灯颔首,道:“我觉得万云楼不安全了,与其让你在地牢里担惊受怕,我觉得还是亲自守着你比较安全。”
苏望笙偏头看来,笑得狡黠:“我并不害怕。”
姜灯无奈承认道:“好吧,是我害怕。万云楼的弟子也太没用了,你都被那些恶心玩意儿打到面前了,他们却毫不知情。”
苏望笙笑道:“自然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厉害。”
姜灯闻言忍不住弯了唇,却还是尽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苏望笙望着前路,似是不经意间问道:“我们眼下要回守烛门吗?”
“不去。”姜灯脱口而出。
她嗫嚅了几下,没敢看苏望笙的眼睛,道:“我师尊眼下应该不在守烛门中,里头只剩下几个纸人,无趣得很,没必要回去。”
“是吗?”苏望笙的嗓音轻了些。
姜灯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心里惦记着阴命人的事,只觉得愧疚得不行。她张了张嘴,想把这事讲出来,却又还是不敢。
也不知为何,分明自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子,可唯独这件事上,姜灯想拖着。好似时间久了,这件事也就不重要了。
有点自欺欺人。
“阿灯,”苏望笙却突然开口,吓得姜灯一激灵,“你若是不送我回去,你师尊那儿如何交代呢?”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姜灯吓得猛然拉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下了。这反应实在太明显了,几乎就是默认了苏望笙的话,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姜灯颤抖着手重新让马车走起来,她心如鼓擂,却又忍不住偏头去看苏望笙,嘴唇翕动,但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你……你知道?”终于,姜灯找到了一点声音。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姜灯手背,带着些许安抚的味道,那青衣女子偏头看来,笑容温和:“不难猜。阿灯你并不擅长掩饰情绪,你听见我是阴命人后的反应太奇怪了,又一个劲儿地让我来守烛门,像个拐子一样。”
她打趣道:“得亏阿灯你生的好看,否则我就去报官了。”
她语气轻松,姜灯却一点也不轻松,她微微垂下头,盯着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夷,内疚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
“抱歉。”
苏望笙轻笑道:“是我自己决定跟你走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她收回手,搭在腹部,倚着车厢,微微仰头看着那轮明月,语气淡然:“我反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就算不跟你走,也会被苏家人送给老头做妾。但你知道的,我并非逆来顺受的人,若真到了那天,我大抵会拼个鱼死网破。”
姜灯看过去,一颗心被提了起来,像是被按进冰水里走了一遭,先是冷得不行,而后又热起来。
她忽而觉得庆幸,好在带她走了,不然……
姜灯不敢细想。
苏望笙接着道:“况且你帮我送走了落英,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你若是想要我的命,给你就好了。”
“反正也活的不痛快。”
她最后一句说得太轻了,近乎呢喃,姜灯没听清,但还是沉下脸了,好半晌才道:“好死不如赖活着,阿笙,活着才是最好的。”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你不会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苏望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稍稍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过来。
“为什么?”
“什么?”姜灯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望笙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姜灯被问得慌了神,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下一刻,女子突然凑了过来,竹香落满鼻尖。
她追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才认识多久,连一个月都没有,你就要为了我和你师尊对上吗?阿灯,你究竟为了什么?”
“我……”
姜灯完全答不上来,只觉得心乱如麻,那股竹叶香好似从鼻尖进去后又顺着经脉来到了心脏,熏得她的那颗心又烫又麻。
为什么呢?
那一声声的诘问让她不知所措。
就好像对苏望笙好是一种习惯,是一种本能。
她的心告诉她:要保护好苏望笙,要对她好。
哐当——
马车突然一颠,姜灯如梦初醒般朝前看去,原以为是因为先前没看路车轮陷进了坑里,然而看过去后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眼前出现了一大群鬼,各式各样的都有。有抱着头的,有吐着舌头的,有把眼珠子扣下来,抛来抛去的。他们并没有发现苏望笙二人,自顾自聊着天,慢慢地朝前挪动。
马儿被吓得不知所措,来回踏着步子,不肯往前走。
“怎么回事?”苏望笙天生阴阳眼,对鬼魂一类得看得多了,倒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瞧着这一大波的鬼,觉得稀奇。
姜灯一面从包里拿出黄符,一面解释道:“马上要开鬼门了,阴气重,我们一不小心走到阴路上了。但别怕,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她在车上贴了黄符,而后摘了发带,纵身一跃到了马背上,然后摸了摸马儿的头,安抚一下后慢慢前倾身子,用发带蒙住了马的眼睛。
苏望笙定定地看着那披散长发的人,月色清辉,她仙气飘飘,似要马上羽化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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