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风清不懂她为何将万法会置之不理,跟着这个家伙“鬼混”,可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她不能插手,只是不知道云千暮找宋风清是为了什么?
许是宋风清欠了她什么吧。
她不再多想,继续抱着姜灯朝守烛门走去。
天亮之时,她抵达了守烛门。
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那几只小纸人飘出来向她行礼。
宋风清抱着姜灯往守烛堂走,一面走,一面道:“不必装在纸人壳子里了,点烛不需要你们守着了,回地府吧。”
纸人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异口同声道了声“是”,而后身上冒出一阵青烟,须臾后纸人壳子落在地上,五个身着鬼差服的鬼站在原地。
他们冲宋风清一拜,而后化为一阵青烟消失。
晨曦照在地上的纸人壳子上,朱砂画的笑脸鲜红如血,看起来很吓人。
但宋风清没有被分走半点目光,她只是朝守烛堂走去,念咒开了门,木门“吱呀”一响,将里头打盹的女子吓了一跳。
“哎呀!”她跌到地上,正准备开骂,看见宋风清,又立马收了怒气,笑呵呵地迎上去,“风清回来了啊,把小殿下救回来了?”
宋风清颔首,将姜灯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抬头往前方看了眼,烛光摇曳,将熄未熄。
红衣女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连连摆手道:“不关我事啊,我一直守在这,没人来碰,不知道怎么的这青烛就成这幅死样子了。”
宋风清并不提她偷懒打盹的事,只是轻声道:“孟婆大人莫要害怕,它成这样与您无关。”
引魂松了口气,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瞧了瞧宋风清,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位……”
宋风清倒也没隐瞒,坦然道:“在灵泽手中。”
引魂刚放下的心骤然提起来,脱口而出:“你们疯啦?!”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引魂索性不再憋着,一口气道:“你们明知只有她才能压住灵泽,还把人交给灵泽,不怕灵泽那老东西直接弄死她吗?他被压了几千年,肯定恨死那位了!坏了坏了,人间和地府都保不住了,我……”
“孟婆大人冷静,”宋风清不理解这朵活了几千年的花究竟在怕什么,“阎君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那毛头小子有个屁的道理!”引魂不装了,直接开骂,“要真有道理,会把灯丫头的情魄毁了,送她入轮回?还连带着那位一起送来人间,人间多恐怖啊,那些人两面三刀、一肚子坏水,她们不晓得吃了多少苦!”
宋风清面对她一连串的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静静地听她发泄完,而后才拱手一拜,淡道:“劳烦孟婆大人唤醒点烛的记忆。”
引魂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口气吐出不是,咽下不是,憋的脸都红了,最后一甩袖子,道:“我肯定会的,不劳你费心。”
她突然一顿,微微蹙眉道:“点烛?”
她看了眼姜灯,又看向宋风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眼里惊恐不已,说不出话:“你你你你你疯啦?她和那位……你们……”
宋风清面色平静,慢条斯理道:“这是阎君的意思。”
引魂冷哼一下,“他倒是好算计,亏还是灯丫头的师尊呢!也不怕机关算尽,把自己套了进去!”
宋风清静静地听完她的牢骚,而后轻松道:“点烛就拜托您了。”
引魂颔首,瞧着她的背影,又忍不住问一句:“你要去哪儿?”
宋风清微微回首,眼神明亮,却看不出情绪,嗓音也很平缓:“万法会要落幕了,我要去收尾。”
引魂突然想到如今人间发生的“闹剧”,忍不住沉下脸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冷嘲热讽道:“欺骗凡人,放出恶鬼,他倒是闹得大,也不怕收不了尾,遭了天罚!”
宋风清一言不发朝外走,身后的引魂接着道:“他拿凡人的命当什么?宋风清,你又拿凡人的命当什么?”
宋风清微微一怔,转过身来,晨曦正好,透过树缝落在她身上,不算特别明亮,但却让她多了几分悲天悯人,那双速来淡漠的眸子里带着点认真。
“与我们一般无二。”
“孟婆大人,我亦是从凡人中来的。”
她不再言语,身形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引魂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宋风清时,女子还尚有些人情味,对待生灵有些怜悯心,可随着岁月增长,看多了悲欢离合,她就完全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了,不管对谁都是冷漠如冰的。
可眼下,她眼底的情绪那么明显,仿佛是第一次到奈何桥,看见有情人被迫分离时,垂泪的样子。
她微微叹口气,突然觉得阎君的谋划也不全是错的,至少让那位冷漠的判官大人找回了初心。
低下头,她看见了昏迷着却皱了眉的姜灯,又把刚刚的话收回去了——姜枥就是个王八蛋!
她伸手为姜灯抚平了眉头,微微一叹,喃喃道:“叫你不要喝那么多孟婆汤,现在好了吧,我还得亲自来给你解。”
她捏住姜灯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而后划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许是血腥味刺激到了姜灯,她下意识挣扎了下,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引魂为她整理了下凌乱的发丝,瞥见她脸上的伤口后怔愣了下,指尖轻轻拂过,她隐约知道这伤口怎么来的了。可是那位的修为太高,她望尘莫及,也不能治好姜灯,只能祈祷她自己醒来后自愈。
引魂坐到一旁守着姜灯,可烛火幽幽,晃得人眼皮子打架,她慢慢垂下了脑袋,就在彻底要睡着时,忽而听见一道声音。
她连忙抬头张望,最后看向姜灯。
她依旧昏睡着,只是神情有些痛苦,好似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额间竟冒了冷汗。
引魂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掏了张手绢给给她擦,刚一凑近,却听见一道略带哭腔的声音。
“阿笙——”
烛火突然跳动了下,像是在回应。
第66章 以身渡人
七月十四,这是万法会的最后一天,鬼门即将在今夜子时关闭。寻常的鬼一般都会在今天回到地府,否则要么被人间的阳气消灭,要么被玄门的人发现抓起来,当然,更多的是被鬼差抓回去受罚。
但玄门不知道这群恶鬼会不会回去,但他们只知道这是积攒功德的最后一天了。很多玄门的人都焦躁不安,而那群恶鬼也有些急躁,大多开始无差别伤人了。
归初挥出一掌,拦下无念飞来的一爪,依旧是满眼的慈悲,分明是对着一个恶鬼,却不急不躁,声音和缓:“前辈,莫要再造杀孽了。”
他身后护着的小孩已经被吓哭了,哭声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出几分悲凉。
这几日来,因为无念的随心所欲,哪怕莲花派的和尚们尽力在救人,也还是死了不少无辜的百姓。
无念不是人,哪怕连续十几日不眠不休,也面色如常。可眼前的归初不行,哪怕他修为高,这几日的操劳下来,还是面容憔悴,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宛如青松。
忽而袖子一沉,归初低头看去,是身后的小孩拉住了他的袖子,因为害怕,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哭声小了些,只是依旧含着眼泪。
他慈爱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念了声佛号,低声安抚几句,然后抬头看向无念,道:“前辈,莫要再添杀孽了,短短几日,已经有无数的无辜百姓丧失生命了,您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恨吗?”
归初观察力不错,早早就看出了无念眼中的恨意,好似这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对不起她。
无念淡道:“放不下又如何?”
归初的师弟们赶过来了,他将怀里的小孩递给师弟,而后才看过去,眼里好似些不忍,“用恨意来填平恨意,只能增添您的恨意,前辈,您这是何苦呢?”
无念冷笑:“那你觉得该如何呢?”
归初温声道:“过去这么久了,您所恨的人或者事都早已经没有了,前辈苦苦执着于过去,不是太累了吗?”
无念冷淡地睨着他,淡道:“我知道你想套我的话,想知道我在恨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倒想看看,你听完后要如何开导我。”
无念从小是孤儿,被一座寺庙的长老收养。她开智很早,从踏入寺庙的那一刻起,就隐约有了记忆。于是她清晰地记得那座寺庙里除了那个心软的老和尚,其他人是如何嫌恶她的。
其实嫌恶没什么,她也不喜欢他们。可那寺庙白日里庄严肃穆,夜晚却花天酒地,那些所谓的高僧们喝酒吃肉,在佛像下面寻欢作乐。
老和尚一直尽量瞒着她,可她早就知道了,隔着绣满菩提花的帘布,她能听见那种腌臜的声音,酒味和香粉味混杂在香火味中,比山下的臭水沟还要令人作呕。
风撩动帘布一晃,她能窥见幽幽烛火,佛祖端端正正坐在莲花宝座上,对底下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佛了,若是有,怎么纵容那群花和尚如此放肆呢?
他们借着佛敛财,又仗着术法杀人,佛祖不管,官府不管,老和尚也不管。
他只会在他们寻欢作乐之时,闭着眼睛念经,好似这样就心静了,可手中的念珠却越捻越慢,自欺欺人罢了。
“来此处上香的人,若是有钱,他们便会杀了夺财,若是貌美,夜半则会有和尚摸到她们的厢房门口。即便当日便想走,也走不出那座山。寺庙有个地窖,里头关着无数个貌美的女子,日日受着折磨,要么疯掉,要么死掉。死了就拉到寺庙后面的荒地里埋着,经年日历,那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冤魂。”
“可他们被寺庙镇着,走不掉,离不开,只能日日夜夜被诵经声折磨。我天生阴阳眼,很小的时候就能听见他们的哭嚎声。可老和尚依旧什么也不说,只会捂住我的耳朵,念起经。”
“我长大后,道术高强,他们觉得害怕了,想赶我走,我本来也没有留恋,便是同意了。但尚未走远,老和尚就被杀了,他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没想到我很快就回去了。老和尚被杀是活该,他总觉得以命可以渡他们,可被我杀,他们也是活该,谁教他们不如我厉害。”
她送走了所有冤魂,然后放了一把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可心里依旧不痛快,不知从何时起,她就恨上了所有人。
恨那群来上香的人眼瞎,恨那群和尚虚伪,恨庙堂里的佛不作为,恨老和尚懦弱无能,恨世间一切的人。
无念看向归初,唇角弯出一点弧度,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听完了吗,你要如何渡我?”
归初温声道:“前辈所恨的,应该只是那位以身渡人的大师吧?”
无念眼神微闪,随后露出一个冷笑:“何以见得?”
“阿弥陀佛。”
归初双手合十一拜,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前辈应该很清楚。”
他上前一步,身后的师弟吓得要拉他,却被避开了,他回头,冲二人摇摇头,示意他们放心,而后走入雨中,走到了无念对面。
细雨如丝,洗的那双眼睛格外明亮,里头悲天悯人的慈悲几乎快要溢出来,无念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看到那老和尚。
可老和尚没有眼前人那么豁达,他慈悲却也懦弱,又因自己的无能而痛苦,天赋一般,术法一般,若非前任主持临死前给了他一本《无上道术》,其余人想得到此书,他早已经被杀了。
可最后这书还是被被抢走了,他也死了。
眼下这个和尚也该去死。
无念突然眸色一冷,归初察觉到了,却面不改色,他慢声道:“您从始至终恨的,唯有他一人,只是前辈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无念不语。
归初接着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遇不平则出手,见苦难则渡人。只是天底下很多事情都不能轻松解决,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于是便心有不甘,不甘则生怨,怨则乱心。那位大师并非只是在渡他人,更是在渡自己。”
无念神色微动,隐约记起老和尚的脸,很清瘦的一张脸,虽然总在笑,可眼里一直有几分愁苦。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吧,所以才会在自己离开后,主动上交那本书,然后自焚于院中。都说高僧有舍利子,可无念并未在那堆灰烬中发现什么,于是她把所有人都烧了。
真好,一个舍利子都没有。
他们不是好人,老和尚也算不上高僧。
“可我放不下,”无念笑起来,眼神冰冷,“这么多年来,日日记着,哪儿能因你几句话就放下呢?无论我是恨一人,还是恨所有人,与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恨就是恨,小和尚,你渡不了我。”
她猛然出手,一掌拍过去,归初应该是能躲的,但他没有,生生受了这一掌,被打落到地上,呕出一口血。
“师兄,师兄!”
他的师弟们急忙过去扶他,可归初摆了摆手,自己强撑着站起来。僧衣沾染泥水,脏的不成样子,领口处绣的莲花被血染成红色,雨水落下,慢慢晕染开来。
他咳嗽几声,抬起头来,许是因为疼痛,唇瓣发白,嗓音也发颤:“若是小僧也以命渡您呢?”
“师兄?!”
“师兄不可以!”
他的师弟们率先反对,可归初看过去,眼里的坚定又让他们语塞。
“你?”无念觉得好笑,上下打量着他。
小和尚站得笔直,双手合十,僧衣被风吹着飘曳,神情虔诚。
“小僧无怨无悔,唯愿前辈能放下执念。”
无念冷眼看着,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师兄,你三思啊。”师弟们不甘心地开口。
无念回首看去,却只是淡淡一笑,师弟们愣了下,好似懂了什么,不再说话,退后几步,双手合十,冲他一拜。
抱着小孩的那个小和尚还捂住了小孩的眼睛,小孩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往他怀里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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