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殿下的身上还有伤……
宋明稚抬起眼就看到,慕厌舟锁骨上的那道箭伤,此时正在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不消片刻,便染红了他胸口处,原本雪白的中衣。
他方才侧身,就是为了掩饰住身上的伤口。
酌花院里面的温泉,是天然形成的。
汤池的底部,也没有经过人工修凿,下面满是被泉水打磨圆润的石子。此时他们两人正站在汤池的最中间,宋明稚所处的那个地方,水位似乎还要更深一点。
慕厌舟原本就比宋明稚高大半个头。
现在,仅凭宋明稚高高抬起的手臂,已经快要遮不住对方胸前的血迹……
没有时间再多犹豫!
宋明稚努力踮起了脚尖,借着泉水的浮力向上。他轻轻地将下巴,枕在了慕厌舟的肩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慕厌舟胸口处,那大一片猩红的血迹。
两人的心脏,也随着他的动作,紧贴在了一起。
慕厌舟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他的心中闪过了一丝意外,但面上却分毫不显。
慕厌舟温声道:“无妨,坐着吧。”
说着,便缓缓移动了手臂。
宋明稚愣了一下。
几息过后,他方才反应过来——
齐王殿下他,他该不会是要让自己,坐在他的手臂之上吧……
宋明稚:*@-#^¥·%
他的脚尖,几乎够不到汤池的底部。
宋明稚没有怎么挣扎便放弃了强撑,犹豫着,坐了下来。
两人的身体,终于完完全全地贴在了一起。
慕思安看呆了。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本王,本王是来齐王府里搜查,搜查凶犯的!”
慕思安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汤池里面。他差一点点,就将自己今天率领一众禁军,搜查崇京要做的正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宋明稚下意识扣紧了手指。
然而一想到周围人的目光,他又努力将手指,舒展了开来。
身体则一直保持着僵硬。
宋明稚的耳边,传来一声很低的笑。
他艰难地闭上了双眼……
若是一个月之前,有人告诉自己,自己即将回到一百年之前,坐在……文帝的手臂上。自己一定会觉得,对方是服多了五石散,得了什么严重的疯病。
天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这也未免太过离奇。
略显急促的心跳声,穿过他的身体,落在了慕厌舟耳畔。
一不小心,便泄露了主人过分慌乱的情绪。
慕厌舟轻轻地拍了拍宋明稚的背。
同时,将视线落向院门旁边,幽幽道:“搜查凶犯?”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低声道:“梁王殿下就这样闯入本王府中,甚至还破门而入,惊扰到了王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王就是你要找的凶犯呢。”
慕思安自知理亏,此时早已面如死灰,“本王,真没,没这个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强撑最后一点冷静说道,“三弟千万不要误会。”
慕思安与慕厌舟二人,虽然都是大楚的“亲王”。
但是从慕思安记事之时起,慕厌舟便处处压他一头——彼时“贤平皇后”还没有去世,柳家也风头正盛。而被柳家扶上皇位的当今圣上,不但专宠着皇后一人,甚至还连带着溺爱慕厌舟。
他这个“大皇子”就是凤安宫里的透明人。
后来,终于风水轮流转。
“贤平皇后”去世以后,柳家也逐渐败落。
慕厌舟这个原本的天之骄子,被皇帝溺爱成了崇京城里的出了名的“朽木”。自己则走进了朝堂之中,一时间风光无限,受众人追捧。要说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慕厌舟多年来闲散在府中,没能亲眼看到自己的风光。
这对慕思安而言。
无疑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慕思安今日,原本只是想借“搜查凶犯”的机会,来到慕厌舟的府上耀武扬威,再膈应他一番。到时候,就算父皇知道了此事,也一定不会责怪于他,更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他竟然一不小心,将事情闹大了!
慕厌舟的语气格外的冷硬:“哦?梁王殿下没有这个意思吗。”
他抱着宋明稚,朝着酌花院内外众人道:“本王误会不误会,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不知道,父皇他会不会多想了。”
酌花院的院门外。
禁军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话。
下一息,便有禁军没能拿稳手中那支长剑,“哐当”一声,将它摔在了石阶上。
……无论是脾气多么好的人,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扰,都会生气。更何况……崇京城里面,人人都知道,齐王对他这个王妃,并不是一般的喜欢。
这回真的完蛋了……!
齐王一定会进宫,去找圣上告状。
而自己则要随梁王殿下一起倒大霉了!
方才那一阵声响,终于将元九跑远的神,强行给唤了回来。
齐王殿下已经将该说的话都说完。
为避免夜长梦多,元九立刻开口,赶客道:“梁王殿下。”
他迅速走上前去,朝慕思安行礼,提醒对方道:“您方才已经率人搜查过了徽鸣堂,现在……而现在,无论是该看的,还是不该看的,您也全都看过了。也该确认所谓的‘凶犯’,他并不在齐王府内了吧?”
慕思安愣了愣,喃喃道:“对,对……”
他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立刻将视线,从汤池之中收了回来。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也随着元九的这番话,变得更加古怪。
慕厌舟方才并不在徽鸣堂里面。
负责守夜的下人们,完全没能拦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慕思安,直接让他忘记了对方“亲王”的身份,带着禁军们,一口气就将徽鸣堂给翻了一个底朝天。
这件事,他的确做得太过了。
慕思安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人还杵在这里一动不动。
见状,慕厌舟终于不耐烦道:“怎么?”
他抬手一边安抚着怀中的人,一边问:“梁王殿下,您今天晚上,不用继续搜查所谓的‘凶犯’了吗?”
慕思安的呼吸瞬间便是一停:“……!”
大楚没有“宵禁”的政策。
今天晚上,崇京城内之所以会戒严,都是为了冯荣贵府上一事。
现如今,凶犯依旧逍遥法外,自己还有一堆正事没做,竟然带着上百名禁军,在齐王府里面耽搁了小半个晚上!
慕思安的心,不禁重重一沉。
——今天晚上的这场闹剧,虽然还没有传出齐王府,但是此时的梁王殿下,却已经生出了“大难当头”的不祥预感。
不行……
夜已经过了一小半,自己绝对不能再在齐王府里面虚耗下去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抓住傍晚的凶犯,亡羊补牢!
慕思安狠狠地咬了咬牙,朝着院门外的禁军道:“我们走——”
“是,殿下!”
慕思安丢下一句:“本王就不打扰三弟的好事了。”
便率领一众禁军,灰头土脸地朝着齐王府外退了出去,再也看不到半点嚣张的气焰。
见此情形,元九立刻上前。
他迅速捡起了地上的木闩,朝着酌花院内行了一礼。接着,便带着齐王府内的一众侍从,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慕厌舟的眼前:“齐王殿下,继续继续……奴,奴才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还不忘贴心地为两人掩好院门。
火光逐渐远去
酌花院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酌花院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慕厌舟终于松开手臂,将宋明稚从自己怀中,放了开来。
——总算结束了!
宋明稚下意识向后退了大半步。
他将自己沉进了泉水中,半晌过后,方才在窒息感来临之前,浮出了水面。
这时,慕厌舟已坐在了岸旁。
随手捡起了被他丢在石头后的那身血衣,用火折子烧了个一干二净。
慕厌舟胸前的伤口,还在继续向外渗着血。不仅染红了半身中衣,甚至就连泉水之中,也多了一丝丝的猩红。然而,他却像是没有完全感觉到痛一般。
慕厌舟非但不着急去处理伤口,反倒微扬起了唇角,笑着看向宋明稚道:“今日,多谢爱妃了。”
宋明稚回过神来:“……殿下这是什么话?”
殿下身上的伤,已经不能再耽搁。
宋明稚迅速调整好心情,走出了汤泉。同时,催促慕厌舟道:“殿下快些进屋,处理伤口要紧。”
没有时间再多废话——
宋明稚话音未完全落下,便扶着对方,走进了院后的正房内:“殿下稍等片刻,我先去给您找一身干净的衣物过来。”
方才,他们两人一道跌入了汤泉之中,浑身的衣物早已被泉水打湿。
现如今春天还没有结束。
离开汤泉之后,春夜里的寒气,便于瞬间逼了上来。
一时间,竟然有些刺骨。
宋明稚转身,走到衣柜前。
在此之前,慕厌舟虽然没有在酌花院里面留宿过。但是府内的下人,仍然尽职尽责地在这里,给他备上了崭新的衣物。宋明稚没有怎么翻找,便取出了一身中衣。
慕厌舟接过衣物,状似随意道:“酌花院今夜,没有旁人吗?”
宋明稚的动作随之一顿。
他像是没有听出慕厌舟的言外之意一般,回答道:“我不习惯身边有太多的人伺候,所以,夜里一贯让他们自行休息。”
慕厌舟缓缓点头道:“这样啊……”
说着,他已脱下身上那件染血的中衣,去换干净的衣物。
——没有一点点要避着宋明稚的意思。
慕厌舟平日里的衣着非常宽松。
直至这一刻,宋明稚方才瞥见,他的身上竟覆着一层清晰,又不过分夸张的肌肉。
宋明稚:“……!”
他迅速转过了身去。
等等,不对啊……
宋明稚转过身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与齐王殿下皆为男子,压根没有什么避开对方的必要。
他的耳畔,又传来了一声轻笑。
慕厌舟轻声问:“怎么了?”
同时,一边换衣服。
一边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身上……
他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停顿片刻,便迅速走到了桌边,转移话题道:“殿下稍候。”
慕厌舟看到,宋明稚完全不着急换下他身上已经湿掉的衣物。而是在第一时间,便为自己翻找起了伤药,还有绷带。所幸,这些都是府内常备的药物,宋明稚没有怎么费工夫,便将它找了出来。
直到此时,他方才长舒一口气。
慕厌舟的箭伤虽然很深,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等宋明稚取来伤药,转过身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了榻上。
同时,将视线落在了那卷绷带上。
眨了眨眼睛,真诚道:“爱妃,我看不到伤处,怎么办?”
慕厌舟身上最明显的那一处伤,在锁骨下方,这里的确是视觉盲区……
宋明稚没有多想。
他忙走上前,俯下身道:“殿下放心,我来处理。”
同时,聚精会神地凑上了前去。
慕厌舟笑了笑,道:“好。”
说着便敞开了衣领,半点也没有同对方见外的意思。
慕厌舟身上的箭伤,虽然不大,但是却很深,万幸,并没有伤到脏器。宋明稚简单观察了一下,就迅速取来布巾与清水,清洁起了他锁骨下的伤口。
他心无旁骛,专注着面前的伤处。
完全没有向下多看一眼。
慕厌舟不禁眯了眯眼睛——
宋明稚处理伤口的动作,娴熟得有些过分。
看上去不像是第一回 这样做。
可惜,齐王殿下的观察,并没有持续太久。
温热的呼吸,如同羽毛,随着宋明稚的动作,朝着慕厌舟的胸前扫了过去,扫走了春夜的寒气。慕厌舟不由微微蹙起了眉,还不等他适应,略有些冰冷的指间,又轻轻地触了上来。
陌生的粟栗感如涟漪。
瞬间,便自此处,蔓向周身。
慕厌舟:“……”
他的身体不由一僵。
视线则忽一下,随着乱掉的呼吸,落在了宋明稚微颤的睫毛之上。下一息,拥抱时的感觉,竟又毫无预兆、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他的心间。
慕厌舟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将视线越过宋明稚肩,落在院中。
“殿下稍等。”
宋明稚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处。
话音落下,他便小心拿起了伤药,轻轻地洒在了慕厌舟的锁骨下方。接着,迅速地拿来绷带,缠在了对方的伤处。自始至终,都没再碰到慕厌舟的伤处。
……的确非常娴熟。
“剩下的我来就好,”慕厌舟回神,接过了剩下的绷带,朝宋明稚笑道,“爱妃快去更衣,当心着凉。”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明稚总觉得慕厌舟的语气,有一点点古怪。
19/86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