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进门的时候,大少爷已经留洋去了,不过老爷时常会提起这个儿子,念叨着他怎么没了音信,话里话外十分担忧,她心里已经默认大少爷是没了,且总觉得眼前这位与老爷嘴里提到的那个不大相类。
其实,赵姨太的猜测是对的。
秦疏是个冒牌货,并不是秦掌柜的亲儿子。至于正主,早就已经魂断国外。因此,秦疏顶了秦掌柜儿子的身份毫无负担。
就算被挑破了身份他也不在乎,他既然选了这个身份,就有十足的把握入主秦家。
如果没有他,她们孤儿寡女也守不住家业,说不得还要被人欺负。或者说,在这个世道,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那就是既定的结局。
他知道赵姨太特意过来解释一句,是在担心他遂了赵家的意。便说:“赵姨多虑了。我爹虽没了,还有我在,总不会少了你们一碗饭吃。”
赵姨太得了准话,稍稍放心,便领着女儿回了后院。
秦疏目送母女离开,他如今这个身份什么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便宜爹留下了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姨太太。
回到房间,秦疏开了电灯,按着记忆开始誊写菜谱。
秦家祖上出过御厨,借着这个名头,味飨居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错。
只是秦掌柜本身对厨艺钻研不精,味飨居传到他手里时,被对手压得日渐寥落。
他也有决断,发现形势不好,便果断将酒楼兑现,拿着钱财来到兴庆城重起炉灶,这次,他不再自己掌勺,而是高薪聘来了安大师傅。
秦疏去味飨居视察,发现那位大师傅想要拿捏他,他便借机将人辞了。
安大师傅很不服气,还说酒楼落在他手里,早晚得倒闭。
秦疏也不与他分辩,他有满肚子的食谱,哪天安大师傅倒了,味飨居也不会倒。
味飨居挂了牌子,暂且关门歇业。趁这个时间,他正好也将味飨居重新装修一下,同时规划一下之后的发展。
秦疏连写带画,忙了两个小时,这才撂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活动了一下肩颈,收拾收拾上床。
时间已经很晚了,秦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丝毫没有睡意。今天,他见了爱人,阻止了第一场危机,只是以后呢?
他阻止不了陆克白成为华影的戏迷,也阻止不了孙老三和陆克白作对。而孙老三与陆克白之间的矛盾一旦激化,届时华影极有可能被卷入其中,遭受无妄之灾。
那样的事情,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必须得好好想想,想想两人今后的路。
秦家在兴庆城算得上是富裕人家,可这点家财在有权人眼里分分钟能换个主人,他得未雨绸缪,想办法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世道中撑起家业,护住华影免受风雨侵袭。
秦疏翻了个身,下意识留出一半的位置,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秦疏轻叹——习惯真可怕。
书房的床不大,于他而言却有些空荡荡的,也不知此时华影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睡了,有没有想到他。
霜华影确实已经睡了,他每天早晨都要吊嗓子,睡觉时间雷打不动。
只是,今夜他做了个格外美好的梦,开头很美好的梦。
梦中,他正在打算盘,手中的算盘十分神奇,只要扒拉算盘珠子,就会有一个又一个的金元宝飞出来。
霜华影满眼金光灿灿,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手指头都舞出了残影,扒拉肿了也不肯歇上一歇。
这可真是个宝贝,有了这把金算盘,他还唱什么戏?每天躺在金子堆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正当他沉浸在这无尽的喜悦中时,突然,算盘珠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卡住,再也拨不动分毫。
霜华影心中一急,用力去掰,却见那算盘竟像是要熔化了一样,开始变形,金元宝也不再涌现。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阻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算盘越来越长,那形状分明是个人影。
随着算盘的变化,周围的金子堆却开始崩塌,人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金元宝反而化作一缕缕金沙飘散。
“不!”霜华影大喊一声,扑向消散的金元宝。
这一动,他直接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
霜华影长舒一口气,手指抚向床边静静放置的那把金算盘,暗道:真是见鬼了,做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梦。
阿翠听到动静,匆匆走进来,依稀看到他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霜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霜华影摇摇头,“没事,你去睡吧。”
阿翠轻手轻脚地将烛台点燃,昏黄的烛光摇曳闪烁,驱散了黑暗。
她随后端来一杯水,递给霜华影,“霜大哥,那你喝杯水缓缓,喝完了就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练功呢。”
霜华影接过水杯,将水饮尽。吹灭了火烛,屋内瞬间被黑暗所笼罩,仅有几缕微弱的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间悄悄探入。
片刻之后,静谧的黑暗中隐隐传来抽屉被推拉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一声稍显沉闷的“哐当”声响起。
夜已深浓,万籁俱寂之中,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断断续续,似在诉说着这夜的悠长。
金算盘静静地躺在抽屉里,不见天日,委实可怜。
第289章 厌世美强惨的厨神老公4
荣春班初来乍到, 为了稳住客源,宋应生在广和楼安排了连续三天的大戏。
大戏都是从下午三四点钟开始,霜华影作为当家台柱子, 每天都是在晚上七八点以后登场, 此时观众最多, 气氛也最热烈。
秦疏了解到这一点, 每天都卡着时间过去。
与第一日的低调不同, 之后的两天他都是坐在正中央的池座,出手亦是十分的阔绰,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位对霜老板的追捧。
虽然秦疏经历了很多的世界, 可他一直有个朴素的家庭观念,男人是不是在乎一个人,不要看嘴上说了什么, 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他的做法很简单, 就是砸钱。
他得给这个圈子里的人,尤其是喜欢捧角儿的那些人灌输一个先入为主的意识, 那就是他不仅喜欢霜老板的戏, 更十分欣赏他这个人。
兴庆城说大不大,东西四街住着的人家, 掌握了整座城90%的财富,互相之间就算不相熟,至少也听到过名号。
意气之争有, 可类似于秦疏这种,表现出异常的狂热,大多数人都会给他个面子,不与他争锋。
陆克白昨天出城剿匪,今早才回来, 睡了大半天,就想着来广和楼听戏松散。
刚进广和楼,长和就在他耳边小声说:“三少,池座穿白西装的那位,就是前天拦住我的秦东家。”
陆克白的位置,只能看到秦疏的侧脸,不过只是一个侧脸也已经足够了。陆克白挑挑眉,原本他是想要去楼上包厢的,现在脚下一转,往秦疏所在的方向走去,还示意长和不要跟上来。
身旁的椅子被拉开,秦疏看了过去。
陆克白坐下,同时将秦东家的容貌看了个一清二楚,这一身西装,配着这张脸,有些过于出色了,而且是与戏园子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出色。
陆克白确定,这人他绝对没见过。
这就有意思了。
陆克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施施然坐下,开口道:“认识我吗?”
陆克白话落,就见刚刚和一脸平静的人,眼睛一亮:“原来是陆三少,好久不见啊。”语气是乍见故人的惊喜
秦疏翻过一只茶碗,提壶倒水,升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也遮挡了陆克白的视线。
茶水悠悠,凝成一道水线,缓缓将茶碗注满,秦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才继续道:“昨天我就想着登门道谢的,只是听说您去剿匪了,原本想着改日再去拜访,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陆克白见他如此镇定,倒有些恍惚了,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你在哪里读书的?”
秦疏说了一所学校,那也是欧洲很有名的学校,只是和陆克白就读的不是同一所,甚至不在同一个国家。
不等他发问,秦疏就继续道:“当初在费恩女大公的舞会上,有幸一睹三少风采,不知三少还有没有印象。”
秦疏说这话时,眼里带着殷切的期盼,陆克白沉默了,费恩女大公的舞会他记得,那位女士风流成性,奢侈无度,几乎每周都会举行舞会,他也参加过几次。只是对秦疏,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似乎看出了他的陌生,秦疏有些失落,试图唤醒他的记忆,“没印象吗?咱们还说了好几句话呢?我那个时候面相还没长开,挺瘦的。”
秦疏耸耸肩,“三少知道的,那边吃喝都不合口味。”
陆克白顺着他的思路,似乎还真有了那么点儿印象。
秦疏眼神微闪,加重言语的暗示:“当时舞会过半,有几位同胞过去跟您打招呼,几人里面穿着黑色绣银线的燕尾服,戴猫头鹰胸针的那个就是我。对了,我当时头发比现在长,还烫了螺旋卷。”秦疏在自己肩膀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留洋的学生烫发,参加当地的社交活动、舞会或者学校的聚会在那边很常见,一方面是对时尚的追求,同时这也是以新的发型展现自己融入当地文化的一种手段。
两人虽然不在一处留学,但两个国家相邻。而且,在那边,留学生周游列国的情况十分常见,只要有钱。
秦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陆克白就这样被他忽悠住了。
也不能说他防备心弱,陆克白已经十分警觉了,只是他遇到了秦疏。
秦疏有外挂,有关陆克白的资料,他记得比他本人都熟,就是为了应付眼下这种情况。
两人一边听戏,一边闲谈,说些留洋时发生的事,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秦疏投其所好,很容易获得人的好感,他又言之有物,倒是让陆克白对他多了几分赞赏。
看来,这人的身份没问题,真是他想多了。
片刻后,霜华影身姿婀娜地走上舞台,还没开嗓,台下就爆发出喝彩声。
陆克白就看到刚才还十分沉稳的年轻人跟上头了一样,伸手叫住花童,一口气将她篮子里的鲜花包圆了。
随手抓了一把,然后一个天女散花,那些花枝便像是被安排好了的一样,在霜华影身前一米处围了一个半弧形。
前排的看客见此,又是一阵喝彩。
霜华影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眼波流转,然后陆克白就发现身边的这位跟打了鸡血一样,眼神瞬间变得炽热,激动得手指发颤,茶水将衣服打湿都没有发现。
之后整场戏下来,秦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霜华影,毫不夸张。
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台上之人,随着霜华影的一举手一投足,或微微皱眉,或轻轻浅笑,那模样仿佛已经被勾走了魂儿。
陆克白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疏的反应,那样的眼神看得陆克白一阵恶寒,真正的戏迷才不是他这个做派。
他在国外也接触过偏执型人格,这位秦东家对霜华影的痴迷很不正常,看起来很像啊。他看向台上那位风姿绰约的美人,被这样的人看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所以等到检场伙计讨赏的时候,出于对霜老板的同情,他给的赏钱也格外重些。
秦疏原本已经在托盘上放了一枚水头儿极好的翡翠扳指,见此,又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大把银元,一股脑地全都放在了托盘里。
陆克白嘴角抽了抽,大可不必,没人要跟你抢。
霜华影是压轴出场,看到他退场,秦疏眼睛也跟着追去了后台,等到完全看不到人影,这才回神。
转头就对上陆克白揶揄的笑,秦疏这才意识到他刚刚的失礼,轻咳一声:“三少也是爱戏之人,应该能解我这种心情的吧。”
陆克白摆摆手,“我家有爱妻,与秦君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三少竟然已经娶妻了啊,我才回国,还不知道,恭喜恭喜。”秦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十足的羡慕和向往。
男人到了年纪,想要成亲很正常,可陆克白莫名觉得,这位羡慕的可不是普罗意义上的成亲。
看来,他之前对这人的评价还是太武断了。
秦疏心都已经飞了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这边有点儿急事,最后一场我就不看了。”
陆克白示意他随意,不要在意自己。
秦疏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这几天我研究了几个新菜色,改天试菜,不知您有没有时间过来品鉴一二?”
这人一时像个变态纨绔,一时又似个奋进青年,陆克白有些摸不透他的路数。出于礼貌和好奇,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秦君盛情相邀,克白若有闲暇,自当前往。”
秦疏得到答复,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匆匆衣衫,便快步离去。看那方向,除了私会“佳人”,不作他想。
*
秦疏来到后台时,阿翠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见他过来,直接将门打开。等到人进去,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不像戏迷见面,倒有些像……
阿翠捂住嘴,她之前打趣霜大哥是开玩笑的呀,不会真让她说中了吧。
宋应生正好有事跟霜华影说,看到阿翠守在门外,奇怪道:“你怎么不进去帮忙卸妆,杵在这里干什么?”作势便要开门。
阿翠连忙将人拦住。
宋应生眼神狐疑,“里面还有别人?”
阿翠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喜怒哀乐皆形于色,此刻被班主这般锐利的眼神审视,心中不禁慌乱起来,在宋应生的灼灼注视下,嗫嚅着说道:“秦东家正在里面。”
宋应生收回手,“在里边又如何,怎么你是这个反应?”
阿翠支支吾吾,半晌才小声说道:“班主,没什么,就……,霜大哥跟人说话,我……,我就守在这里啊。嗯,就是这样。”
宋应生却是免不了多想,霜华影如今在兴庆城的名声渐起,自然会有一票戏迷追捧,他这两天一直关注着外面的人对荣春班的态度,自然也知道那位秦东家出手格外阔绰。
只是,眼下看来,这种阔绰怕是对人不对戏,这可就不好办了。
里面的若是陆家或孙家的子弟,对他们来说自然只有好处,可那位秦东家不过是个商户,家里又没长辈支应,说不得哪天味飨居就倒了,与这样的人过从甚密,对华影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243/267 首页 上一页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