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黎风闲是真不爱操心这种事,原则之内,不越线就行,没其他剧团那么多禁令,主推一个奔放和自由,老的小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林振山见过这群后生。本尊们没有谣传中的那么野蛮生长,见了他会安安分分叫声林叔叔好,再轮流倒茶敬零食。
但真要论广大意义上的听话……除了黎风闲一直在带的薛淼,其余人高低有几斤反骨在身,时不时冲你唱个反调,作个小妖——当然,这都是混熟以后的事,崽子们再疯也不会主动去咬外人。
他以为黎风闲对“不听话”这件事已经安之若素,难得听到抱怨,心里那股八卦劲一下上来了,长眉微挑:“跟你耍大牌了?还是迟到早退偷懒喊累吃不了苦——”
将能想到的“原则以外,越线的事”全念个遍,见黎风闲没出声,林振山瞪起双目,疑惧暗生:“不会全中了吧?”
看给愁的。
“是太勉强了。”黎风闲说,“练习强度都快赶上薛淼了。”
此言一出,林振山不禁讶异:“他这……没受伤吧?”
薛淼是圈中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小辈们没一个能赶上她的训练时长,日程排得比科班学员还满,要不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二十四小时全泡在练功房。
这种近乎自虐的练习方式需要日积月累的基本功来支撑,且通常以年作单位。
没受过系统性的训练很容易拉伤挫伤,一个发力不当,核心失衡,轻则脱层小皮,重则韧带撕裂,哪个都不是金贵大明星能遭的罪。
黎风闲微微叹气:“暂时没有。”
“往好处想,有这觉悟也是好事吧……”说着,林振山横目右扫,意有所指道,“反正你们闲庭出来的个个都是倔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黎风闲:“……”
接下来,两人又对了对明天的行程,早午晚分别要跑三个不同的地方,完事后还要去曲社教戏,几乎腾不出时间休息。
主办方虽然安排了两个助理帮忙,但都是本地的大学生,经验不足,也没话语权,最多负责一下文书工作,以及给他们当传话筒,向负责人转达他们的需求。
像明天那种场子,两个助理显然不够用,主办方大概也心中有数,提前和他们道歉,说尽量多叫几个人过来。
林振山正想联系负责人问问明天的人手安排,对方就发来一份名单表,一共五个人,其中还有个眼熟的名字。
“嚯,谈俪,老谈怎么把他女儿塞进来了?”林振山一肘子拐向黎风闲,“你记得谈俪吗?小时候见过的。”
“没印象。”黎风闲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这个“小时候”估计是两三岁的事了。
“好好一个博士生来给我们当跑腿,真是屈才了。”林振山存好这几个人的手机号,再抬首,对面大厦的LED大屏幕毫无预警地亮起白光,一排红色大字飞驰而过,从中迸脱出一道清丽剪影——
画面中的少女身披白纱,手捧鲜花,端坐在宫殿中央,两边耳朵各扣一枚紫藤耳坠,随着镜头推进,光润清湛的眼眸微微挑高,嘴唇自然微张,庄严与高傲并重,完全不逊于艺术家笔下的神女。
“这不是最近挺火的那个明星嘛?”林振山问,“岑末?是叫这个名字吗?”
“对,知渝那电影找她了。”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画面里的场景翻转,少女抛下那身婚纱,来到了沙滩,以背心热裤示人,怀中捧花也变成了排球。两脚前后开立,左手抛球,一个漂亮的发球姿势。
林振山受不住这忽闪忽闪的光效,按着眼窝缓了缓:“那行英文写的什么?我都没看清。”
“恭喜岑末首张数字专辑销量破四千万。”黎风闲照直翻译。
“四千万?”林振山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孤陋寡闻,“难怪公司这么舍得花钱,广告都买到F国了。”
“这是粉丝投的,不是公司。”
“……厉害。这还要公司做什么?粉丝出钱又出力,广告费都替他们省了。”林振山对这套粉圈玩法兴趣缺缺,也无意了解更多,反身去茶几接水,回来时却发现黎风闲出奇的投入,一眼不眨地望着那块电子屏。
视频背景不知道什么时候跳换到学校礼堂,少女坐到一架钢琴前,腿上盖着大一号的校服外套,和身旁的男生联弹演奏。
作为粉丝应援,短片自然以岑末为中心,所有素材都经过后期加工剪辑,因而视频中的另一人始终没有入镜,仅有一双手闪映而过。
但黎风闲还是认出来了。
那双手指甲平整、指骨瘦长、隆起的部位苍白有力,筋络起伏的纹路像一条条青色藤蔓,从手背不断向上攀缘,直至没入衬衫袖口。
他曾无数次观察过这双手。
握着话筒时的从容自在、伶仃垂落时的孤立无援,左手有很多下意识的小动作,每次舒张和收紧都能看见皮肤底下清劲的骨架,仿佛是由某种坚不可摧的物质雕刻而成,碾不碎压不垮。
“……风闲?”
林振山眯起眼看手表,“快八点了,我先出门了,你晚上好好休息。”
“我和你一起去吧,一个人讲三小时太累了。”黎风闲收起心神,侧身去拿挂架上的外套,全然不给林振山驳回的机会,直接回房换衣服。
“唉……行吧。”心知劝不住他,林振山瘫坐在沙发,目光停留在对楼的大屏幕上。
下了戏台,出了闲庭,他从未见过黎风闲对谁表露过这么深晦的注视。
那视线滤掉了所有不分青红皂白的光污染,清淡得像在看一件易碎珍宝,每个落点都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将重量交付出去。于是藏匿其中的情绪被迫压缩成一个小白点,坠在颜色最深的地方。
林振山一拍脑袋。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什么叫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点开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岑末,下面自动弹出一堆关联词——
岑末承认恋情
岑末官宣
岑末真名是什么
岑末《聆风音乐会》视频
岑末叶筝
怪不得眼神那么拧巴!
原来女神已经有男朋友了!
林振山果断找到姚知渝的微信,发了个裂开的表情过去。
姚知渝:晚上好,林叔叔[拥抱]
林振山:完蛋了
姚知渝:?
林振山:风闲好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姚知渝:谁?
姚知渝:你又知道了?
林振山:就那个,你也认识,就在你们剧组……
林振山:[苦涩]
第67章 查岗
医院走廊清静,整个候诊厅也就五、六个病人。
“什么东西?”姚知渝满头雾水地刷着手机。
短短半页的聊天记录看足了三分钟,确定每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又不像是正常人类能写出来的句子。
都几天了,他林叔叔的时差怎么还没倒过来?刚入夜就开始说梦话。姚知渝从长椅的另一侧横移到叶筝身边,分一半手机屏幕给他看,窃声道:“给你看个鬼故事。”
“嗯?”叶筝昨夜没睡好,现在恹恹的,出于惯性,他先应了声,再抬高帽檐去看姚知渝伸过来的手机。
不看还好。这一看,头更痛了。
“吓人不?”姚知渝向后一仰,头枕在椅背上,拇指上下滑动屏幕,用一种刁钻的角度斜斜地看向叶筝。
叶筝没抬头,姚知渝只能看见他吹洗干净、略显蓬松的头发。下一秒,叶筝像感应到他的目光,重新压紧了帽子,连鼓起的短发一道压下去。
“吓人吗?”叶筝反问。
“当然吓人了。风闲这人很能藏事儿,只要他不开口,谁都别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到了林叔叔面前,他多喘口气都能被抓包,没点猫腻林叔叔也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儿逗我玩。”姚知渝按下锁屏收好手机,话说得很慢,似乎是在认真回忆。
“以前很多人都觉得风闲傻,非要去接黎音的班,守着个半死不活的闲庭。说实在的,连我都劝他放弃算了,那段日子有多难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是身体吃不住,倒不如脱手卖了,赚一笔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本来他也告诉我说他打算签合同了,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他贴着椅子往外滑了一截,两手插|进卫衣兜里,“最后林叔叔让我别管这事儿了,他说黎风闲不是傻,是他想通了,这就是他想做的事,他就要闲庭。”
到这儿,姚知渝停住了,左右扭扭脖子,右手绕到颈后重一下轻一下地捏着,起承转今天的正题:“所以说,只要是风闲想要的,他想尽办法也要拿到手,区区一个不该爱的人——”
空阔的大厅播放起了叫号声,叶筝对了下号码,指向对面的诊室,“到我了。”
“哦哦。那一起进去。”
医生和姚知渝是熟人,一进门就互相打招呼。
“知渝,好久不见。”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陈姐。”
诊室内的护士貌似早有准备,上前接过轮椅,推着叶筝到正桌旁侧。脚踝上一个紫黑色的显眼包,医生询问完病情,又开了两张单子让叶筝去做检查。
医院人不多,基本不用排队,等拿到片子再回来见医生,前后不过半小时多一点。
“还行,不严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医生取下灯箱上的X光片,和叶筝开门见山:“你这儿以前做过复位手术,加上愈合得不算特别好,如果再不注意点,以后可能还要挨一次刀子。”
叶筝配合点头:“知道了。”
“临床上也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病人,天生对痛感不太敏锐,有些人连自己骨折了都不知道。”医生把片子递给叶筝,推了推眼镜,转到电脑面前开药,“不管怎么说,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不要等疼了再来看医生。”
“好。”
开完药,医生捶了捶尾骨,眼神越过叶筝,看向他身后的姚知渝,一副老朋友唠嗑的气态:“你多盯着他点,至少一周别下床。”
“知道了。”姚知渝长松一口气,两条胳膊没骨没皮地搭在叶筝肩上,“辛苦了陈姐。”
“辛苦啥辛苦,这是我的工作。”陈医生捞过刚打印出来的处方笺,在底下签名盖章,顺嘴问,“风闲呢?他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听见这个名字,姚知渝心虚地咳一声:“……还行,就那样呗,挺好的。”
“哦?”陈医生闷笑,“看来还瞒着风闲?”
“哪能啊!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他。要他回来发现这大宝贝缺胳膊少腿的,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再说了,他天天跟查岗似的,上来就是叶筝怎么了叶筝还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媳妇儿快生了,耽误一秒都是死罪。”姚知渝一张嘴光顾着自己说,全然没察觉到叶筝脸色越来越僵,“我吧……就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就算是死也得选个体面点的死法,你说对吧叶筝?”
做检查前摘下的棒球帽反扣在轮椅把手上,叶筝趁姚知渝不为意,装聋作哑地取下帽子把自己的脑袋盖好。
姚知渝等了片霎还是没等到声儿,于是又叫了遍:“叶筝?”
“……我有点晕,你刚说什么来着?”
“晕?”姚知渝现在最听不得这些词了,什么晕啊痛啊疼啊的,他就跟个操碎了心的家长一样,绕到轮椅跟前去揭叶筝帽子,“好好的怎么头晕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快让医生看看。”
“没,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叶筝死按着帽子不抬头,“你别担心。”
“那怎么行?来都来医院了,有哪儿不舒服一次性看完。”姚知渝意志坚决,立心要去扒叶筝帽子。
正掀起一个角,陈医生瞟了下叶筝,眼光微转,偷笑着岔开话题,把开好的药方拍到姚知渝后肩上:“好了,药记得一天涂三遍,好好吃饭多休息就不会晕了。”
有了医生保证,姚知渝这才舍得罢休,撒开叶筝的帽子,顺了顺胸口道:“那就好,你可千万别吓我,要是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说,不然风闲真会找我算账的。”
他夹着药单接过叶筝的轮椅:“陈姐,我们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啊。”
“每回都这么说,你倒是来约我啊!”
“这不是看您太忙不敢打扰嘛……”姚知渝轻悠悠带上门,将陈医生谑人的笑声隔断在门后。
离开诊症室,叶筝猛不防被廊上的冷气吹了一脸,凉风随着鼻腔涌上大脑,颅底像铺了一层冰面,冷冷腻腻,给发烫的脸来了份降温大礼包。他拉好口罩,待心情安定下来,视线不期然地和一个趴在椅背上写作业的卷毛小孩对上。
小孩眼睛溜圆,瞳色偏浅,一路追着叶筝看,右手在作业本上涂涂画画,发现新大陆一样欠了吧唧地拉了下旁边打手游的校服男生:“哥!我也想坐那个!”
“坐坐坐,坐你个头!”男生顺着他的方向回头看。
是个十来岁的高中生,眸眼和小孩同出一辙,琥珀色的双目正一眨不眨地审量着叶筝。
好在男生并未过多在意他,看了一会儿就兴致索然地扳正小孩的脑门,手向下,一巴掌抽在他腿上:“把你腿打断就能坐了!”
“嗷!我是病人——你居然欺负病人!我要告你虐待儿童!”小孩一串连珠炮嚎得人耳朵痛。
叶筝向后一靠,声音淡淡:“还好我姐下手比较轻。”
“嗐,我姐不一样。”姚知渝挺直腰杆,隐隐有些小自豪,“她舍不得打我,最多吓唬我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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