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卫偷偷躲远了些,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林燕然将有琴明月轻轻放下,而后扯来被子为她盖好。
被褥盖住有琴明月身体的时候,她像是惯性一般,立刻往里蠕动起来,接着身体慢慢蜷缩,像只抱住触须的虾米,团成了一团。
她不禁笑了,反派睡觉的姿势居然这么可爱的吗?
这样子,哪里像是个反派了?
她盯着她的脸,不知不觉看入了迷,等到回神,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鲛纱帐,躺进了自己的地铺。
躺下后,她并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做的那些证据,又思索了一遍接下来的营救计划,确认一切没有纰漏后,这才打了个哈欠,准备进入梦乡。
“呜……呜……”
床上的纱帐内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林燕然惊起了耳朵。
纱帐内不断传出嘤嘤咽咽的声音,是那种很小声的抽泣,轻轻地哭,一吸一顿地抽搐着流泪,呼吸跟不上的感觉。
她蓦然一惊,赶紧爬起来,轻轻掀开纱帐瞧去。
微弱的夜光照出了有琴明月的脸庞,她闭着眼,神情痛苦之至,两只闭着的眼睛里正不断淌出泪水,那泪水流满了她整个脸颊,显出一派无比凄冷孤苦的神色。
林燕然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呜……母后……母后……呜呜……”
噩梦中的有琴明月泪水不断线地流,嘴里一直呼唤着自己的母后。
林燕然已顾不上她是什么狠辣无情的反派,只想安慰这个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少女。
她将她又抱紧了些,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你母后在,你母后也想你,不哭了。”
“母后在的,母后也想明月。”
“乖,不哭。”
她声音很软,也很安心,有琴明月的啜泣声渐渐小了,情绪平静下来,林燕然又抱了一会儿,眼见她彻底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该把人放回被窝了,不然等她醒来,又要给自己狠狠记上一笔。
可却竟有点舍不得。
怀中的少女,脆弱无依,仿佛寒风中的花骨朵儿似地,蜷缩成一团,亟需温暖。
林燕然纵容自己多抱了一小会儿,这才将人轻轻放下。
她替她掩好被褥,临放下鲛纱帐时,她朝她看去,睡梦中的少女依旧蹙着眉,瑰丽无双的脸上一派清冷之色,脆弱中显出股倔强来,平白增添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味道。
可是看着,又那么叫人怜惜。
林燕然怀着有点复杂的心绪,将纱帐掩好,钻回了自己被窝。
等她发出平稳的呼吸时,床上的有琴明月慢慢睁开了眼睛。
方才林燕然将她放回被窝的瞬间,她就醒了。
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的尴尬,她没有马上睁眼。
又做噩梦了。
自从前世母后身死,她便陷入了无休止的惊悸中,睡眠一天比一天差。
闭上眼,她朦朦胧胧地回响起林燕然方才安慰她的话。
除了母后,她没有感受过别的温暖,以至于她分不清,林燕然的安慰,是同情、讨好还是别的什么。
最脆弱也最不堪的一面,全都被这个贱民看到了。
蓦地一惊,自己说的梦话这个贱民听见了,那自己的身份?她心思百转,又强自压下,这个贱民的命在自己手里,又有死卫时时盯着,便真是察觉自己身份,谅她也翻不出浪花。
有琴明月闭着眼,却再也睡不着。
林燕然反而睡得很香,她一觉醒来时,窗外已放亮,下意识朝床上看去。
嗯?
纱帐居然是掩着的,被褥隆起了一条纤细的人形,有琴明月还没起床。
林燕然感觉意外极了。
蹑手蹑脚爬起来,凑近纱帐听了听,呼吸平稳,她睡着了。
她放了心,又蹑手蹑脚地叠好被褥,放到角落里。
出来堂屋她才发现下雨了,春日的雨,淅淅沥沥,如牛毛,密密麻麻地交织在天地间,仿佛在为这个春天送上一首圆舞曲。
她直接用井水洗了把脸,便着急忙慌往外走。
刚打开大门,迎面就撞上了陈小花,她牵着黑虎,蹲在门口仅有的小块屋檐下,衣裳都被牛毛细雨给淋的湿透了,发丝上也在滴答着雨水。
林燕然赶紧将她拉起来:“以后无需来的这样早,我家里有油纸伞,你拿去用。”
陈小花慌忙仰起脸来,冲她笑了笑:“燕然姐。”
林燕然随口道:“林翠翠呢?”
陈小花脸上的笑马上没了,偷偷看她一眼,小声道:“可能,可能她没起来吧?”
林燕然心里记挂着事,便没再问,她匆匆赶去鹤年堂,大力拍门,将伙计和许掌柜全都吵醒了,满脸不高兴地来开门。
“谁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林燕然笑眯眯:“许掌柜,早。”
许掌柜满肚子火气顿时发作不出来了,还得兢兢业业给她抓药。
“你娘子的病还没好呢?”
“是啊。”
等林燕然一走,许掌柜就和伙计嚼起了舌根。
“真是稀罕,林燕然以往动辄打骂自己的坤泽,如今倒是转性了,三天两头来给坤泽抓药?”
伙计道:“别是她将人打的不行了,这才不得不来抓药吧?”
掌柜的深以为然,附和道:“我看是。”
林燕然提着药包回来,赤豹等人已来门口蹲守她了。
因为都知道林燕然的娘子在养病,所以他们都没进屋打扰。
林燕然一抬头,便见他们挤在屋檐下蹲成一排,高大魁梧的身躯拼命往屋檐下缩,看起来跟一群躲雨的老母鸡似地。
她差点笑出来。
“你们怎么不打伞?”
赤豹咧嘴笑道:“都是粗人,打什么伞,又没穿新衣。”
那身新衣裳,他们穿回来当晚就都脱了下来,当成宝贝似的藏进了箱子里,就等着什么重要的日子再穿呢。
林峰依旧低着头,林燕然瞧去,发现他脸上又多了些青紫的伤痕,看来是又和林山打架了。
她也没问,取出画好的图纸交给陈平陈安,让他们给人送去,又吩咐剩下人:“你们去找些性格稳重,嘴巴严的人。”
赤豹问道:“郎君要多少?”
“十个,用一天,给工钱,但前提是信得过。”
赤豹、林峰、林江河应了下来,林燕然又问道:“咱乡堡地窖里的兵器,能拿出来用吗?”
林峰立刻道:“郎君你要?”
林燕然点头,林峰伤痕累累的脸上闪过一抹狠色:“既然郎君要用,我就给弄出来。”
林燕然笑了一笑:“别让林叔发现,回头我们还回去。”
事情说完,大家便散去,林燕然走进家门,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可以制药的工具,也没有安静的药室干活,没办法,她只好从厨房找了些锅碗盆碟之类,提着药包躲进了柴房捣鼓起来。
有琴明月起来便没见到林燕然的影子,问了死卫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柴房里,半天都没出来了。
死卫这次带来了“鬼上身”的线索。
“壬戌六年二月,天寒地冻,某乡民冻昏途中,被一猎户救下后便开始说起胡话,自此疯疯癫癫,村人都言称其被鬼上身了,后来此人不慎跌河淹死。”
有琴明月皱了皱眉,继续翻看下去,一直看到最后一条,她神色才有些微变化。
“大乾元年,大乾国有一贫寒中庸,自幼丧母,被生父和后母磋磨至死,却不料下葬之日,忽然从棺中复活,村人皆云她是从地狱回来复仇的冤死鬼,官府闻讯便前往缉拿,又令道士驱邪,这中庸当场向县令建言献策,博得县令大悦,遂将她放了,自此之后,此女便一改往日怯懦卑微的性格,仿佛换了个人,她恳求县令准许自己与生父后母断绝关系,县令念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便如再世为人,自然不必再受前身孽缘牵累,遂准其自立门户,此女开始做些小本生意,而后一路发达,成为当地有名的女商人。”
大乾国,乃是最南边的一个小国,与神瑶国和龙渊国毗邻。
有琴明月视线停在案卷的几行字上。
“一改往日性格”、“仿佛换了个人”、“便如再世为人”
这些特征和林燕然的变化实在太相似了!
有琴明月自己是重生的,所以对这些鬼神之说,倒是不那么抵触,此刻细思揣摩,暗暗忖道,她两世为人,对人心的把控自信无人能及,她不觉得有人能在自己面前伪装的那么天衣无缝。
那么,现在的林燕然和以前判若两人,应当是借体还魂。
她将案卷交给死卫。
“收入密库存档,着密探继续搜集鬼上身有关线索。”
“属下遵命。”
“凤舞城那边怎么样了?”
“云琅将军已找遍整座凤舞城,如今正朝着周边城池进发。”死卫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陛下那边已连下了三道圣旨,斥责云将军擅离职守,真的不告诉云将军殿下安好的消息吗?”
“多嘴。”有琴明月脸色倏冷。
死卫慌忙磕头,惶恐道:“属下僭越,属下该死,请殿下赐罪!”
有琴明月冷冷盯着她,立刻有另一名死卫飘然而落,对着这名死卫的脖颈劈下去,她立刻倒在了地上。
“请殿下吩咐。”
有琴明月神情倦怠:“处理了,查她所有往来。”
跪着的死卫心头暗颤,处理了便是杀了,作为死卫,主子对自己拥有绝对的生杀予夺大权。
原来看似柔弱无害的主子,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死卫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惧意,立刻俯首下去:“属下遵命!”
死卫消失后,有琴明月冰冷的眼神涌出了一抹仇恨。
她没想到,便连自己最信任的死卫,都被渗透了,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维护起来那个叛徒!
*
神瑶国皇帝有琴曜觉得,自己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莫过于现在。
他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后宫充盈,美人无数,儿女成群,各个都非池中物。
年轻时穷兵黩武打来的江山,如今除了北方仍有蛮人作乱外,东边的鲛人族,南边的大乾国俱都臣服进贡,西边的龙渊国,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的江山可谓是稳如磐石;
朝廷里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臣子来面前找不痛快,他任何政令都能快速下达。
煌煌帝威,四海咸服。
有琴曜对一切都很满意,唯一觉得不太顺心的,就是新献上来的小美人太娇气了,昨夜临幸时竟然疼昏了过去,如此看来,还是贵妃最合心意。
想到贵妃,他心情越发好了些。
人生活到他这个境界,已经很少能有什么事能勾扯起兴趣,更不希望有人来触自己的逆鳞,所以他将青梅竹马的皇后慕容清送进了冷宫,盼着她能学的柔顺些,莫要再顶撞他,他也会念着发妻的情分留着她这个皇后,无奈慕容清太过傲气,总以为仗着慕容家的兵马就可以与自己堂堂帝皇较劲儿。
既如此,就怪不得他狠心了。
干脆利落地处置了皇后,有琴曜沉迷在贵妃小意温柔的侍奉中,享受到了身为帝皇的无上尊荣,更体会到了在皇后身上体会不到的男人雄风。
贵妃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又无嫉妒之心,将后宫打理的和和睦睦,还时不时为他搜罗各地美人。
有琴曜觉得,年轻时和皇后举案齐眉,实在是太过辛苦,如今这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怀才是帝皇该有的日子,也越发觉得皇后太不懂他心意。
在贵妃有意无意的枕头风下,他和皇后这些年积压的龃龉都被激发了出来,他越发厌弃她,连带着对自己的嫡公主有琴明月也越发不喜欢起来。
不过那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又占了嫡长,只要不犯上作乱,他不会动她,但要是肖想自己屁股下那把椅子,是不可能了。
慕容家已让他太失望了。
何况一个坤泽,便是再优秀,又哪及得上天生强大的乾元呢?
暗卫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面前。
“找到公主了?”
“回陛下,长公主的死卫统领暗星已发现她的踪迹,如今正带着公主府的沈少傅前去迎接公主。”
有琴曜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漫不经心地问道:“公主怎么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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