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突然之间,梁倏亭不再频繁地来回两地。
秘书原以为上司的行程稳定下来,自己的工作会更好做,可是恰恰相反——没有一个行政秘书会希望自己的老板生活里只有工作。
助理把午餐送到了办公室,却不敢推门进去。秘书叹口气,给他打了个手势。助理忙不迭跑过来,把午餐交给秘书。
秘书端起餐盘,将梁倏亭办公室的门推开一条缝,梁倏亭严肃的训话传了出来:“……后天开招标会,你今天告诉我数据核算有问题?不,我不需要你解释,和市局的王主任约个时间,我亲自去解释。”
秘书听得头大,把门关严,后撤步退了出去。显然还不到梁倏亭吃饭的时间。
秘书预料得不错,等梁倏亭打完电话,又雷厉风行地往市政府跑完一趟回来,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秘书跟着跑了一下午,饿得饥肠辘辘,反观梁倏亭,似乎状态正好。
“梁总,让人送餐上来?”秘书万分期盼上司能正儿八经去餐厅吃一顿。这样的话用餐时间长,做秘书的也能多喘两口气。
结果梁倏亭头也不抬:“送清淡的上来。”
秘书暗暗叫苦,出去找助理安排餐食,没想到助理也正好急匆匆的跑来找他。
秘书眼皮狂跳:“怎么了?”
“麻烦来了。”助理一脸忧愁,“宁先生闹着要见梁总。”
秘书眼前一黑:“宁柠?在哪里闹,医院里闹还是闹到公司来了?”
“说是宁先生自己偷偷从医院里跑出来了,还穿着住院服,脖子这块儿血糊糊的。人刚从停车场进大楼,被我们的人拦在贵宾接待室。要知道,这里的门禁系统录入了宁先生,他要进来没人拦得住。”
梁倏亭来广州帮宁家收拾烂摊子,办公地点自然在宁家的地盘。这栋写字楼里大半职员都受雇于宁家,别说拦下宁柠,不帮忙把宁柠偷偷送到梁倏亭眼前,已经算尊重梁倏亭。
从梁倏亭来到广州起,宁柠就不断带来麻烦。最开始,宁柠需要入院做手术,医院看他看得严,多是消息轰炸。一会说怕,一会说疼,一会又是不想独自待在病房里。总之他找了千奇百怪的理由,就是想让梁倏亭去医院陪他。梁倏亭对此一概不予理会,秘书也知趣,很多来自宁柠的消息干脆直接拦下,不往梁倏亭这边报。
手术结束后,宁柠进入疗养期,医院关不住他了。
“怎么办?”助理接起贵宾室的电话,欲哭无泪,“说现在闹得不行,宁先生伤口崩开了,一地的血。”
秘书的心突突地跳:“这么严重?”他不再犹豫,立马转身去找梁倏亭。
当着梁倏亭的面,秘书如实向他转述自己听到的情况,什么“血糊糊”、“一地的血”,全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梁倏亭听完,脸色丝毫未变,只说:“他怎么来的,怎么把他送回去。”
秘书磕巴了:“什么?”
内线电话响起来,是贵宾接待室。秘书眼神请示梁倏亭,没得到指示,挣扎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接起来。
一番交涉无果,秘书说:“梁总,宁先生不肯走,他想请您接电话。”
他递出听筒,梁倏亭没有接。秘书继续举着也不是,挂断也不是,只得僵在那里。
好在,梁倏亭终究还是接过了电话。
“倏亭?”
“是我。”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算我求你,不要让我太难堪。见我一面,只见我一面,有那么难吗?”
宁柠带着哭腔的嗓音令梁倏亭陌生。他的痛苦,他的歇斯底里,他指向梁倏亭的索取与渴求,全都来得莫名其妙。
他们难道还没有分开吗?
“是你让我们变得难堪。”梁倏亭说,“宁柠,你不想见你。”
宁柠哭了起来。他的呜咽轻轻的,很惹人疼。“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感觉医生给我脖子上开了个洞,那个洞很痒,很空,好像我身体里所有东西都从这个洞里溜走了。倏亭,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当是最后一次,你帮帮我,陪我把这个难关挺过去……”
是宁柠忘了,还是宁柠不觉得他为了和张凌致在一起时求梁倏亭和他分手不算是“求”?
梁倏亭说:“如果你不能一个人留在广州疗养,就让李阿姨带你回家。如果你想来公司散心,大可随意,但我没空招待你。”
“要是我和你聊戴英的事,你能见我吗?”
一瞬间,梁倏亭皱紧了眉头。
他的沉默透露出他态度上的转变,哪怕很轻微,仍被宁柠捕捉到。宁柠的语气振奋起来:“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和我爸妈去你家吃饭,我们闹得很不愉快。临走前,我和戴英单独聊了一会。你不好奇我们聊了什么吗?”
可能是太久没有进食,梁倏亭感到了反胃。
“我不好奇。”梁倏亭断言。
宁柠怔了怔,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我猜到了,我们聊的内容他一句都没有和你说。他就是这种人,越是触及要害的事情他越要在明面上装得波澜不惊。我那天非常诚恳,求他理解,求他宽容,我告诉他我并没有要把你抢回来的意思,我只是需要我的朋友陪我渡过难关。我这么低声下气,他却说了什么?倏亭,他说我恶心。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用我妈妈教我的那些话去回击,我说……”
啪的一声,守在办公室外的秘书听到内线电话的听筒被用力砸了回去,门打开又关上,是梁倏亭大步迈了出来。他脸上没有怒意,可是双唇闭合,下颚紧绷,是以他惯有的内敛方式发着火。
秘书连忙跟上,随他一路来到贵宾接待室。
说宁柠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确实没错,他穿着蓝白色的住院服,脸色苍白,瘦得几乎脱相。可说什么“血糊糊”“一地的血”,却过于夸大了。宁柠脖颈处上贴着一块巴掌大的纱布,那块纱布现在渗出了淡淡的血色,仅此而已。听闻宁母为宁柠找的医疗团队不仅是国内顶尖也是世界顶尖,一整个专家团围着他转,要不是为了一次性彻底洗清标记,他差点都不用开刀。
梁倏亭推门进去时,宁柠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贵宾室的皮质沙发上,享用公司职员为他准备的茶水和点心,身边甚至还有人随时准备为他“服务”。见到梁倏亭,他表现出一种早有预料的淡然。他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他要什么都有,他就从来不为得到什么而过分欣喜。
梁倏亭嘱咐秘书:“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秘书迅速清场,很快,贵宾室只剩下梁倏亭和宁柠两个人。
梁倏亭站在宁柠面前,坦荡地直视他。这个Omega的信息素破碎且混乱,像一只无助的手在空中乱抓,寻找他的救命稻草。
可是,这里唯一有可能给出回应的Alpha信息素却毫无响应。
梁倏亭说:“你想说什么,继续。”
宁柠笑起来:“我说到哪了?”
“说到你恶心。”
宁柠瞪大眼,用力地打量梁倏亭,只打量到一层密不透风的冷漠。他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滚落。“对。戴英说我恶心,他还说,你不是物件,不能被我们抢来抢去。他从来不会去‘抢’你,他也不在乎我会不会‘抢’你,所有的选择都是你的意愿,他尊重你的意愿,他说我也该学会尊重你。”
梁倏亭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柠说:“我想说,他真的跟我不一样。我妈妈教我强调他的家境,用你们之间阶级和社会地位上的差别来打击他,甚至是用他身体上的残缺去打击他,他都不为所动。他懂得如何爱你,而我只学会了依赖你……”
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梁倏亭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倏亭,我还没说完!”宁柠跑过去,试图拽住梁倏亭的手臂。梁倏亭把他甩开,看到他满眼震惊地愣在了当场。
梁倏亭意识到,他正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透顶的眼神注视宁柠。
“为什么你说放下就放下了,你以为你就懂得怎么爱一个人?”宁柠既恐慌又委屈,哭着控诉起来,“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
他们都有错。错不止在于他们自身,还在于他们的父母。可是梁倏亭还要为这个错误承担多久的责任,难道他不负担起宁柠的一生,这件事就不算完?
他再也无法忍受宁柠。更无法忍受努力不去厌恶宁柠的自己。
梁倏亭推开门,决绝地迈步离开。
之后,宁柠在贵宾室哭到昏厥。救护车接走了他,公司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还有媒体闻着味儿跑来又被安保赶走,梁倏亭都视而不见。
他坐在办公桌前,放着桌上的晚餐不碰,空坐着,等待头疼褪去。
直到母亲给他打来电话。
梁母那边收到了来自宁母的“问责”,不过梁母的回复相当硬气,也告诉儿子不需要在意。“他自己闹绝食,又跑到你那里大吼大叫,当然会晕倒。”梁母说,“我告诉他妈妈,宁柠需要的不是你,而是心理医生,甚至他妈妈也应该去预约个时间。”
梁倏亭认真听着,说“谢谢”。
母亲从他低沉的嗓音里听出了不对劲。她迂回地问:“你吃晚饭了吗?”
“正要吃。”
“按时吃,不要打乱了三餐节奏。还有,虽然那边比较暖和,也要注意保暖……”母亲叨叨絮絮的说,梁倏亭一概应承下来。
母亲又问:“担心小戴吗?”
梁倏亭说:“嗯。”
母亲长长地叹气。“亭亭,这段时间我和小戴见过面。上次大家闹得不欢而散,我都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还是他主动联络我,说对不起,还说他最近很忙,有空会来家里看我和你爸爸。明明是我们这边才要说对不起,不是吗?我就去他公司看他,给他送过几次礼物,他很感谢我。”
说起戴英,梁母的语气逐渐变得柔和且愉快。她说,“对了,我们这边天气越来越冷,要不给小戴配个司机,每天接送他上下班吧?我那天特地挑他下班的时间点去给他送点心,想顺道送他回家,可是他的女同事约好了要送他,真可惜。他最近好像都是搭那位女同事的顺风车上下班的。亭亭,你要抓住表现的机会。”
梁倏亭问:“女同事?”
母亲笑了:“不要乱吃醋。好像姓童吧?小戴说你也认识。”
仿佛有一条线串起了杂乱无章的线索。尽管梁倏亭想把宁柠说的那句话从脑海里擦除,可是它却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他就是这种人,越是触及要害的事情他越要在明面上装得波澜不惊。”
梁倏亭结束了和母亲的交谈,从通讯录里翻出童新月的电话,拨打过去。
“喂?”童新月接起来,声音怯怯的。
“抱歉打扰你。在忙吗?”
“不,我刚下班回到家。那什么……戴英也已经回家了。”
梁倏亭说:“谢谢你这段时间接送戴英上下班。”
“啊?不不,不用谢。事情你都知道了?”童新月小心地问。
“不太具体。就在他去合作公司开会的那个晚上,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具体情况吗?”
童新月有些反应不过来,听他说起日期,就顺着他的话说:“嗯……那天领导确实是派戴英去合作公司开会。因为路途不远,却非常堵,戴英不想打车,就骑电动车去了。开完会回来,有个很大的十字路口,他老老实实停在非机动车道等红灯,没想到有辆保时捷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边狂按喇叭,一边挤上非机动车道刷的一下闯过去了。戴英来不及挪开,被狠狠蹭到,我看监控回放,当时戴英的那辆小电驴都被撞飞出去了,还好戴英及时丢车保命,车子摔坏了,人没出什么大事,而且冬天衣服厚,他衣服破了,皮没破,就是手掌啊,手肘啊,还有背上腰上大腿上受了挫伤,起了大片大片的淤青,看着挺吓人的。最近他的小电驴送去修了,天又冷,我开家里的车上下班,顺路载他,他给我出油费……大概就这样。”
梁倏亭的胃里很空,带来强烈的灼烧感。他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不自觉将手机捏得很紧。
“谢谢。”他说。
有些细节,当时当刻一闪而逝。直到现在,才突然排列整齐,指向一个被梁倏亭忽略的事实。
戴英和梁倏亭见面的那个晚上,之所以拒绝司机接送,匆匆来迟,是因为他出了车祸;之所以穿着一件崭新的、完全不符合他喜好的外套,是因为他的外套破损,他只能就近买一件新的;之所以刚见面时脸色苍白,浑身冷汗,一被梁倏亭紧抱就痛呼颤抖,是因为他跌得一身是伤。
戴英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掩盖掉所有狼狈,奋力奔跑,就为了能和梁倏亭好好见上一面。
梁倏亭和宁柠,好像真的不懂如何爱一个人。没有人教过他们,他们也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
可是戴英呢,他把“爱梁倏亭”学得这样好,又有谁教过他吗?
第31章
撞到戴英的保时捷车主是一个喝醉酒的纨绔子弟。家中有些资产,但与梁宁两家全无交集。
梁倏亭想办法找到了事发当时的道路监控。繁忙路段的非机动车道,除了戴英,还有好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在等待红灯。保时捷高速闯来时,远远就嚣张鸣笛,大家都迅速挪车避开了,唯有戴英动作相较迟滞,起先挪不动车,后来才险之又险地弃车躲避——他的左腿无法快速使上力气。
事发突然,再加上戴英与众不同的残缺,共同造成了这次的事故。
从监控里看,戴英的身影被缩得很小。保时捷从画面里闪过的那一帧,他小小的身影先被鲜红色的车身吞没,又打着滚被吐出,倒在地上好几秒没有动弹。那刺目的红色似乎留着久久未消的残影,等路人围过去扶他,他慢吞吞支起身,又弓着背艰难站立,红色残影才从梁倏亭眼中“退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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