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羹蒸得水润,余白咽了咽嗓子,心满意足地捧着碗走出石屋。
*
天色灰胧,余白愕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墙。
前几天堆起来的木柴摆在墙外,周围摞着两堆很高的石头,远远地,他捕捉到霍铎尔拖运木板的身影。
余白捧着碗跑了过去:“霍铎尔,你去搬石头了?”
天冷,但霍铎尔露出的臂膀汗津津的,肌肉鼓起,拖着木板上的石块往小院走。
霍铎尔道:“过些天可能会下雪,风又大,这些柴最好收起来,先把墙堵上。”
余白呐呐。
他猜到这里会下雪,深秋已经这么冷了,冬天只怕会更冷。
尽管想过,可余白总是没多少紧张感,或许等不久以后吃了亏,才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太松懈。
他盯着霍铎尔鼻梁滚落的汗珠,心里羞愧:“我帮你。”
霍铎尔:“这些石头很重。”
帮不上忙的话没说出口,怕叫余白失落。
余白:“……”
霍铎尔:“帮我找把石刀,有些石头打磨平整了更容易砌上去。”
余白连忙答应,回屋翻出所有的石刀。
霍铎尔停在门外,目光正对着蹲在地上的余白。
“白,先吃东西。”
余白嘴上“唔”地回了,抬头一看,见霍铎尔仍望着自己,刚反应过来脸就热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去把碗里的早食吃了。”
亚雌兽模样很是乖顺,霍铎尔一下子没反应回来,还想跟进屋说两句。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汗津津的臂膀,再看余白干净柔嫩的脸蛋,这才皱着眉继续整理石块。
*
灰羊老兽人离世后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四把石刀,没一把能让霍铎尔拿趁手的。
余白有点气馁:“我继续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
他满屋翻找,些许灰尘落在脸上。
霍铎尔盯着余白那张小脸上的灰尘:“我找点石料做一把,白,你不用忙。”
余白:“我来帮你。”
他没力气和技术凿击打磨石料,不过稍微改进还是有办法的。
兽人用的石刀多为片状,如果力气大些,打磨东西的时候可能会把虎口和手指割伤。
他外公做过不少农具,材料和现在用的不同,多用铁,而这里还是用石料为主。
余白那天和霍铎尔出去捡柴,在河岸对面的树木底下发现树脂,他想过去挖点树脂用。
霍铎尔找到几块合适的石料打磨,磨制出几种匕首的样式。
再用石刀把石块修平整,混着泥浆砌上空漏的半面石墙,一来一回的,要忙活的事情可不少。
太阳出来了,他曲着身,背上都是汗,手上忙活,可注意力仍放在余白身上。
“白,你去哪里。”
余白站在门后,扭头看见那副古铜色壁垒分明的身体。
虽然男人敞个膀子很正常,不过他还是避了避。
“出去刮点树脂,很快回来。”
余白特意叮嘱:“不用跟着我。”
他跑了几步,气喘后才停下。
*
余白抱着石罐独自来到河岸对面,林子里有其他兽人在收集木柴,见到他,纷纷好奇打量。
亚雌兽救了巨人族兽人的事在部落附近都传开了。
很多兽人没见过余白,这会儿一看见他,立刻肯定他就是会医治兽人的亚雌兽。
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虚弱瘦小的兽人。
“他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胳膊还没我两根手指粗。”
“他在干什么?”
……
余白正在刮树脂。
树脂凝固坚硬的结在树干外层,他费了不少力气刮满,虎口握紧石刀,压出一片红痕。
好不容易接了半罐树脂,偏过脸,差点吓得摔倒。
那几个收集木柴的兽人不知几时围在边上打量,他们曲膝弯腰,和余白视线齐平,脑门上分别顶着大中小三对牛角。
余白:“……”
兽人盯着他光溜溜的下巴:“白,你采这个做什么?”
余白:“做沥青。”
兽人困惑:“沥青”
他们没听过,问:“可以跟去看吗?”
眼前的三个兽人只是好奇,没有恶意。
余白虽然不太习惯和别的兽人相处,但他也做不出冷脸赶人的举动,迟疑地点了点头。
牛角最大的兽人道:“我叫塔塔。”
“我叫塔卡。”
“塔克。”
角牛族三兄弟,看起来很年轻,但肤色天生黝黑,显得眼睛和牙齿很白。
他们跟随余白回到小屋,霍铎尔正在把打磨平整的石块往墙上堆砌。
霍铎尔目光冷酷,放下石块走到余白面前挡开了塔塔三兄弟。
“白。”霍铎尔脸色低沉,以为余白被他们打扰了。
余白从霍铎尔身后探出脸,指腹在他精健匀实的腰侧轻轻一戳。
“别又吓人,他们想看我做沥青。”
霍铎尔注意力集中在被戳了一下的腰上,冷酷的气势淡化几分。
兽人们都安分了,余白这才走到灶前,挑出底下的木炭碾碎,又另外将罐子里的树脂架在火上烧融。
他拿起霍铎尔重新打磨的石刀,又挑了根木头,让他将木头削到顺手的程度。
霍铎尔和塔塔三兄弟都看着他,那么多双眼睛注视,余白有点不自在。
他下意识往霍铎尔身旁靠近,小声指着木头一端:“在这里削一道跟刀口。”
霍铎尔照他的吩咐,很快办好。
余白拿起刀片,插进刀口,又将碾碎的木炭灰倒入热化的树脂,搅拌均匀。
他将现制的沥青抵在刀口和石刀镶嵌的缝上,不久就将二者粘合起来。
余白握着刀柄挥了挥,笑吟吟地:“这样就不会割伤手掌了。”
塔塔三兄弟异口同声道:“我们怎么没想到这样做?!”
说完,打量余白的眼神又多了一些诧异。
“没想到白看起来瘦弱,居然能做出我们都没想到的东西。”
三兄弟的目光太热烈,余白羞赧地藏在霍铎尔身后,一时接不上话。
见状,霍铎尔走到门后,目光俯视角牛三兄弟。
“你们该走了。”
三兄弟哪里见过这么冷漠凶悍的兽族,他们已经长得很强壮的,可面对眼前的巨人族雄兽,还是要仰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塔塔三兄弟讪讪,摸了摸自己的一对角走了。
围观的余白:“……”
霍铎尔随手擦了擦肩膀的汗,拿着带柄的石刀打磨石块。
余白也不好再说重复的话,窥见兽人眼睛进了汗水,走回屋内拿了张麻布出来。
“霍铎尔,你脸上的汗擦一擦。”
他垫着脚够长胳膊,霍铎尔紧了紧手上的石头,随即默默弯腰,把挂着汗珠的脸凑到余白面前。
第13章
天越来越冷了,部落四周结了一层厚厚的秋霜。
余白一早就受了凉,裹着几层兽褥坐在床上擤鼻子,眉眼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门吱呀一声推开,霍铎尔从河边打了水回来,烧热了送进屋内。
余白连灌两碗热水,鼻尖揉得红通通的。
“麻烦你了……”
霍铎尔:“还要过一阵才暖和,你留在屋内休息。”
墙壁昨天砌了一半,今天午前就能补好。
余白搓搓脸,拎起自己的小牙刷:“那我去准备早饭,顺便烤火。”
他踩着草鞋,脚底有点发冷。
瞥见余白原地剁了剁脚,霍铎尔道:“白,等等。”
余白站在门口:“诶?”
霍铎尔拿起石床上的那张兽褥,徒手扯下两块。
他来到余白面前曲膝蹲下,握着纤细的一只脚踝抬起。
余白愕然:“你……”
他缩了缩脚趾头,霍铎尔用扯下的兽褥围着他的脚包好,在脚踝后根系了个结。
余白柔软浓密的碎发这会儿挽在脑后,露出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他身子一歪,觉得被兽人手掌握住的脚踝很暖,还发软,只好伸了手,虚虚地扶在霍铎尔肩膀上。
他小声道:“不用这样……”
霍铎尔:“正午之后才出太阳,热了再脱下来。”
余白垂低脑袋,柔软过长的头发扫着耳朵,露出的耳尖滚烫,心里有点别扭。
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霍铎尔盖的这张兽褥是老兽人从前留下的,用了好些年头,皮毛早就薄旧。
但余白两只脚裹了这层兽褥后,的确比什么都不穿暖和。
悄悄望着霍铎尔在砌墙的背影,他定了定神,走到墙角蹲下刷牙,接着跑到石灶前烧水,准备做饭。
晌午前,秋日悬在高空,霍铎尔把坍塌的半边石墙补完了。
余白看他古铜色的肩背都是的汗,劝道:“去河边冲一冲凉快些。”
霍铎尔:“嗯”。
打量满手的灰尘和汗渍,腰腹穿了件麻布短裤过去了。
余白留在院子里打扫周围的石灰石屑,很快看见霍铎尔回来的身影。
兽人满身清凉的水汽,膀子上挂着水珠,及肩的湿发一股脑捋向脑后,露出阔挺锋利的面庞。
余白抬头,视线追随片刻,想进屋找块干净的麻布给对方擦擦。
刚走到门口,瞥见霍铎尔掂了掂他昨天做的那把带柄匕首,随即悬在腰侧。
余白一愣:“要出去?”
还是离开?
霍铎尔来到他面前,屈膝半蹲,手肘撑在膝盖上专注地凝着他。
“出去打猎,多弄几身皮毛回来。”
准备入冬了,夜里越来越冷。
兽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很久,体质耐寒耐风,大多数能活下去,但余白这会儿都有点受不住了。
趁冬季还没来,赶着深秋时分野兽的最后一轮出没时间,霍铎尔想去更深更远的山里狩猎。
余白:“可以带我一起吗?”
霍铎尔想尽早赶回,脚程会很快,以余白的体力,根本跟不上。
于是微微摇头。
余白声音弱了些:“……可以么”
霍铎尔迟疑,点了点头。
下一瞬,余白整个人腾空,屁股被肌肉挤着,热乎乎的。
他“啊”了一声,有些傻眼,本能的环住兽人脖子。
霍铎尔那条大花臂抱着他,掂了掂。
“我脚程快,这样带你。”
余白立刻闹了张大红脸,露在碎发外的耳尖在阳光下透出红润的光泽。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一定要、要这样带吗?”
按霍铎尔的速度,他的确没办法跟上。
兽人点头:“只能这样带。”
余白:“……”
跃跃欲试的想法变得摇摆不定,他低头打量悬空的地面,浮起一片眩晕。
“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重新被放回地面后,余白压着飞速跳动的心脏,小声喊:“先等等。”
他跑进屋内,没多久重新跑了出来。
余白把手上串了根麻绳的麻布袋子交给霍铎尔。
袋子不大,里面装了四块面饼,三块切下来的熏肉干,还有早上他吃剩的一个水煮鸡蛋,若干成熟的果子。
迎上兽人的目光,余白拨了拨麻绳,轻声叮嘱:“这个方便你拿着,或者挂在腰上也行,万一赶不及回来,就带在路上吃。”
霍铎尔沉默。
余白递出的手慢慢放下:“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
手上的分量一轻,不大的麻布袋子被霍铎尔接到手里。
“白,谢谢你。”
余白腼腆一笑:“这点不算什么,我不会打猎,又帮不上忙,只能给你备点吃的东西。”
他迈开几步走到院子外:“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快回吧。”
又结结巴巴补了一句:“霍铎尔,我等你。”
霍铎尔深深看着他:“嗯。”
*
目送霍铎尔离开以后,余白也没闲着。
他坐在屋檐阴凉处,从下午开始就搓麻绳。
搓麻绳这样的活儿,在乡下不少人都会自己做,余白也会跟着外公做这种活。
傍晚前,他拿起大半捆搓好的麻绳收好。绳子细,可以系在鸟禽腿骨做成的刺针上,拿来缝补兽皮。
霍铎尔那张兽褥太旧了,也薄,就算体质再怎么强悍,余白也怕对方冷着了。
乌炎家送的那两张兽皮他打算缝起来,做成一张适合霍铎尔盖的兽褥,旧的那张,洗干净后重新做一身兽袍,兽人的长袍款式很简单,在腰上绑根麻绳就能穿了。
这个季节霍铎尔穿的还是麻衣,麻袍不耐寒,还是要在外头多套一身兽袍才行。
刚入夜,余白就关好门,窝在木床上继续缝兽褥。
火光轻摇,屋外的风呼呼吹响。
他下意识扫向那张空荡荡的石床,缝补片刻,又透过门后观察院子四周。
院子里静悄悄的,夜色很深了。
余白在火光下把两张兽皮缝得差不多了,揉揉酸涩的眼睛,将温在锅里的药汤喝完,背过身滚进兽褥里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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