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看到这位妇人的着装打扮,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误打误撞住进了类似的民宿。
妇人满脸疑惑,仰着脑袋用苏语问道:“纪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纪轻舟对她身为演员的信念感表示佩服,倚着门笑道:“我挺乐意参与你们的游戏的,但你们起码得给我……”
话未说完,猝然收声。
眼前一些与记忆违和的画面冲入了他的视野,令他陡地站直了身体。
不对!昨天来的时候,走廊的墙上有贴壁纸吗?
翠绿的卷草花纹壁纸,这样鲜艳的颜色,如果有的话,他应该会注意到。
还有挂在走廊上的那些照片,怎么也不见了?
一旦注意到这些,更多的细节便都随之涌入了眼底。
首先是地毯,昨天来时走廊明明铺了深红的地毯,现在却成了裸露的酒红色地板。
再就是房门牌,目之所及,每一间客房门口的门牌号都被取了下来,包括他所在的“206”房间。
纪轻舟愣了愣,恍然想起什么,避开妇人冲出房间。
随即,走廊入口处那对开的彩色玻璃门就跃入了他的眼帘。
那一片片色彩绚丽的玻璃被拼成了蔷薇花的形状,嵌在了门格子里,在晨光中闪烁着耀目的光辉,绮丽得像是梦境。
这,如果是剧本杀,也太大手笔了……
一时间,不详的预感似电流窜遍全身,令纪轻舟汗毛耸立。
他转身回房扫视四周,昨天傍晚未来得及查看的房间,眼下察觉有许多奇怪之处……
没有插座,没有空调出风口,没有任何电器,更别说提供给住客的茶包、咖啡、矿泉水了。
然而即便是老建筑改装的民宿,这些也都应该是基础设施。
纪轻舟思绪愈发混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般地跨步到窗前,“刷”的拉开了蕾丝窗帘。
白色的格子窗外,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在微风中摇曳着苍绿的枝叶。
树荫下的街道铺的是石板,而非沥青,路上流动的是人力车、马车和挑着担的摊贩,而不是汽车、电瓶车和共享单车。
从二楼可以轻松地望见远方的云彩,没有高楼遮挡视线,房屋都是低矮的,黑白的,普遍灰旧的,融成了影视片中才能看见的旧时代画卷。
不安与恐惧迅速膨胀,纪轻舟浑身僵固,甚至出现了轻微耳鸣。
闭上眼,强行冷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前方的画面依然没有改变。
“肯定是中毒了,都出现幻觉了……”
他意义不明地干笑两声,转过身来,望向站在门口的妇人,声音因话语的艰涩而变得沙哑,“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份?”
“纪先生,你没事情吧?”
因纪轻舟背着光,身份为解家佣人的孙姨看不清这个漂亮青年此刻的表情,但对方开门后一系列的举动显然不对劲。
她有些迟疑和犹豫,但还是皱着眉头回答道:“现在是民国七年啊。”
第2章 冲喜
民国七年……
那不就是,1918年?
什么意思,老天爷这是见他日子过得太顺利,送他来见太奶奶了?
答案过于离谱,纪轻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脑袋,一时间头晕目眩。
他仍不屈服地从兜里摸出手机,试图通过电话和网络,证明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
但屏幕上无信号的标识却成了压断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手机抛到了床上,纪轻舟浑身一软,瘫倒进沙发里。
为什么?他只是个游客啊!
又不是什么无牵无挂的孤儿,家庭和睦,前程似锦,为什么是他呢?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穿越了?
穿越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那他再睡一觉,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纪轻舟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转头看向凌乱的床铺时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压根不是睡一觉的问题。
若他猜测没错,昨日进入这个房间的刹那,他就已经穿越了,否则昨晚那突如其来的强烈困意很难解释。
“所以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在电闪雷鸣的时候,打开了时空之门。”
纪轻舟阖起眼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说到“时空之门”几字时,甚至气得有点想笑。
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认清事实,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面对眼前的困境。
他掀开眼皮望向门口,本想问问那位给了他一记晴天霹雳的阿姨把自己认成了谁,却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
估计是见他发神经,心里害怕,去请示那什么少爷夫人了。
事实也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走廊外就传来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隔着远距离,脚步声不算响亮,唯独有道“蹬蹬”的高跟鞋声听着格外清晰。
纪轻舟靠着沙发瘫了一会儿,终是坐不住,站起了身。
心忖不论来的人是谁,他必然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举止莽撞。
想办法回去的前提是,他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融入这个时代,而不是被当成一个疯子,送进精神病院。
往好了想,至少,刚才那阿姨对他的态度还不错,开局不算太糟糕……
镇定下来后,纪轻舟很快理清了现在的情况。
既然能在一百多年前住上这样精致的洋房,那他冒名顶替的这位与他模样相似的“纪先生”,大概率混得还不错。
只是不知原来的“纪先生”去了哪里。
对此,他心里有个猜测,觉得对方多半是与他交换,去了现代。
“你倒是享福,我可就麻烦了……”
嘴里碎碎念着,纪轻舟快速扫荡了一圈桌椅柜面,发现这房间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找不到一件能让他快速了解那位“纪先生”身份的物品。
看来,那家伙在这住了也没多久……
来不及更细致地观察,脚步声已行至门口。
纪轻舟顿然站定了身体,看向房门,便见门外出现了包括刚才那位妇人在内的三人。
他没见过的两位是一男一女。
女士四十来岁,气质典雅,着装雍容,倒大袖的白底绣花短袄外面套着一件蓝底真丝提花的长马甲,发髻上点缀着华贵珠钗,妥妥一个旧时代富家夫人。
男士则西装革履,做商务精英打扮,头发用发胶整齐地梳向脑后,油光锃亮的,衬得脸庞轮廓棱角分明,但看他年纪,顶多也就二十七八岁。
这服饰风格中西混搭的二位应该就是妇人口中的“夫人”与“大少爷”。
“孙姨,你先去忙吧。”
注视了纪轻舟几秒后,那位气质优雅的女士用带着点广东口音的官话吩咐道。
接着,她扬起唇角,冲纪轻舟平和地笑了笑:“不介意我进来聊吧?”
“不介意,请进。”纪轻舟回以微笑。
见二人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模样,便带着他们在窗旁的沙发上落座,心道这女人态度还算和善,最好能从她的嘴里套套话。
谁知他才刚闪过这念头,女士的面色便是一改,收起了笑容。
“方才的事情,孙姨都告诉我了。”她神情带着不满,语言舒缓却不乏力道。
“装疯卖傻在这个世道可不管用啊,纪云倾。”
纪云倾?这是那位纪先生的全名?
纪轻舟微微挑了下眉,继而一笑:“都是误会,我睡糊涂了有些搞不清状况。”
“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昨天予川都代他弟弟同你拜了堂了,你若是现在反悔想跑,可就要再多结一门仇了。
“你考虑清楚,那姓陆的一个小小的银行经理都能逼得你在京城走投无路,得罪了我们解家,你怕是就得想办法出洋了。”
这位女士的国语虽带口音,但吐字清晰,并没有什么难以听懂的地方。
然而纪轻舟僵着笑容,硬是思索了足足半分钟,也没能理解她所说的内容。
别的暂且不提,什么叫代弟弟和他拜堂?
在民国,男人与男人都能结婚了?
还是说,这纪云倾其实是个女人?
纪轻舟满腹疑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面的男士约莫是当他在纠结,就摆出一派诚恳的表情劝解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两男结婚,的确荒诞不经,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你既然答应了此事,临时反悔非君子所为。”
还真是和男人结婚啊!
好你个纪云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摆脱仇家,竟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做了妻子!
这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虽说纪轻舟自认取向开放,在国外求学工作时,男女朋友都交往过,但莫名其妙地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况且,听他们所言,都要哥哥代为拜堂了,这弟弟多半是个起不来床的残废。
不成,这婚必须得离!
可人在屋檐下,他想拒绝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就试探道:“这事,你们就不觉得荒唐吗?”
“是荒唐,要不是老太太坚持,我也不会瞒着元元,给他定下这样见不得人的亲事!”沈南绮,也就是这位夫人感叹道,眼神中流露几分脆弱与无奈。
旋即她又振作起来,朝纪轻舟道:“你放心,我儿的伤势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待到他眼疾治愈,身体也没有大碍了,届时我们不仅会放你离开,还会给你钱财,帮你摆平京城的那些权贵。
“而你嫁给我儿后,也不需要你额外付出什么,只要好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们会把你当成解家的一份子看待,这样,你总该满足了吧?”
听到这番劝解,纪轻舟总算明白了,纪云倾嫁入豪门,原来是为了给一个病患冲喜。
只是不知这冲喜之人的挑选标准是什么,但既然都迫不得已选择男人了,这条件必然十分苛刻。
那么想必,除非再出现一个比他更符合条件的人,否则,他们不会放过自己。
也成吧,大丈夫能屈能伸……
或许是穿越给予他的打击过大,衡量过后,纪轻舟竟也劝服了自己接受此事。
不就是嫁人嘛,又不是去死。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有个有钱丈夫总比没有好吧?
况且,这丈夫又是伤病又是眼疾的,即便他性情暴躁,动起手来也打不过自己。
自我安慰了一通,纪轻舟故作豁达地扯开嘴角:“我既然答应你们了,就不会反悔。”
“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解予川也不揭穿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此事不太妥当,待弟弟知晓了,必然要大发脾气,只是不论是他还是父母,都拗不过祖母的坚持。
既然事情已经如此,非要寻一人给弟弟冲喜,这纪云倾好歹外貌条件优越,虽身份低微,又在京城惹了麻烦,但有弱点和需求的人,才更好掌控。
“想通了就快些收拾吧,若不是你搞了这一出,我们现在说不定都要出城了。”
沈南绮说着也站起身来。
纪轻舟神色微凝:“出城?去哪?”
“你说呢,这喜事不在上海办,也不在桃花坞的老宅,选在这新造的小洋楼里,不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事办完了,自然要回上海了。”
沈南绮的语气听着轻慢,眼神倒十分平和:“况且今日,元元就要回来了,说不定此刻船都到码头了,你如今为他的妻子,肯定是要跟我们回去的。
“不过须注意了,到了上海,你的身份就是我的表外甥。千万别说漏嘴了,这男子结亲,毕竟不光彩。”
这等倒霉事,即便她不提醒,纪轻舟也没兴趣同别人诉说。
因此面对解夫人诸多要求,只是微微笑道:“地下情人嘛,我明白。”
·
说是收拾,也没什么可收的。
自住进来起,他的行李都还没打开过。
不过在解家二人离开后,纪轻舟倒是在房间的衣橱里找到了一只纪云倾留下的皮箱。
里面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于他而言都是些没用的杂物。
尽管无用,纪轻舟还是把它带上了。
他心中还抱着幻想,万一哪日他回去了,还能把皮箱子物归原主。
花十分钟整理洗漱完毕,纪轻舟背着斜挎包,提着行李箱和小皮箱下了楼。
主人出门,楼下的佣人们忙得热火朝天,纪轻舟想拦个人问问有没有早饭都拦不住,只好先去放行李。
刚在车夫帮助下把行李放上敞篷马车,就听见解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这箱子样子不错,哪里买的?”
他反射性地回头,看见解夫人左手拎着小手提包,右手提着裙子,从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
她那旗袍马甲的裙摆过长,几乎遮盖了脚面,若不提着根本走不了台阶。
“朋友从国外带的。”
“哪家的,改天我也叫朋友给我带一个。”
“说了您朋友也找不着,是个没名气的小厂商。”
这年代带轮子的拉杆箱还没出世,纪轻舟编不出个牌子,只好搪塞过去。
他的态度敷衍,沈南绮却也懒得追究,微抬下巴道:“你自己选一辆坐吧。”
“那个?”纪轻舟视线瞥向了停在香樟树荫下的人力车。
“不然呢?苏州的路太窄了,开不了小汽车。”
沈南绮说着,上下扫视了他几眼,走近几步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怎穿得这样奇怪,没别的衣服了?”
纪轻舟料到她要说这个,故作遗憾说:“是没有,忘记带了。”
“这样到上海是要被笑话的,搞件长袍也好呀,还有这头发,长得遮眼睛了,怎么不梳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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