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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界(近代现代)——里伞

时间:2025-02-22 14:35:35  作者:里伞
  “好。”
  夏天梁用菜单挡住笑脸,“你想怎么吃?”
  “干煎。”
  那是徐运墨在天天吃的第一道菜。
 
 
第35章 蟹粉狮子头
  东海八月底开渔,一些老饕嘴馋,提前问夏天梁什么时候搞点小海鲜吃吃,只要有,价格不是问题。
  头批鱼货每年靠抢,没点门路弄不到,今年却有人暗中帮忙:根发吩咐手下转了三道手,让夏天梁用成本价进到第一批货。
  昨天运来,三个塑料泡沫箱装满梭子蟹、鲳鱼和白米虾,更有一条重量级的野生大黄鱼,连童师傅见了都弹眼落睛,赶跑手痒的赵冬生说不准乱碰,这些食材只能由他亲自处理。
  夏天梁琢磨,哪天买点正山堂金骏眉送去麒麟小馆。
  晚上翻了两次台,送走最后一桌客人,他长出一口气,往嘴里扔薄荷糖。
  戒烟快一个月,期间有几次和熟客闲聊,对方递烟盒,他闻着太香,好坏忍下来,说不用了,我戒烟呢。
  呀!熟客不信,隐约记得他上次提这茬还是三年前,说怎么,这回有什么不同吗。
  夏天梁笑笑,不讲话。
  这阶段是个关卡,格外难受,每天薄荷糖可以吃掉三盒。夏天梁担心再这么吃下去,烟没戒成,糖分先一步超标,因此告诫自己每粒都要含很久,直到完全化掉。
  手机有短信进来:晚上冷面还有的吃吗?
  不好意思,最后一份中午卖掉了。
  沈夕舟:可惜。
  夏天梁没回。
  他知道对方根本没有觉得可惜,真正爱吃的人,面对食物有一种天然热诚,双眼会不由自主冒光。他接待过那么多客人,喜不喜欢吃,一眼就能分辨,比如徐运墨,嘴再硬,表情还是很老实的。
  而沈夕舟,基本都是假装罢了。
  他不算特别喜欢招待对方,不过到底是那个人的社会关系,表面上仍需和平共处,而且来吃饭送钱,干嘛不要。
  薄荷糖化了,夏天梁又含一粒。他去厨房,从冰柜里取出六条小黄鱼。
  私吞的这几条,特意嘱咐童师傅不要动。今晚英文改烹饪,从去鳞到下锅,他准备当面展示,一步一步做给徐运墨。
  看着这堆澄黄色的小金条,夏天梁忍不住嘴角弯弯。干煎,还是徐运墨懂得吃。
  好东西自然留给识货的人。
  他洗掉鱼身粘液,擦干后拿塑料袋包好,出厨房时,有人站在店里,正捏着柜台那只小招财猫的爪子,控制其摆动速度。
  听见声音,沈夕舟扭头看他,松开手,“嗨。”
  夏天梁看一眼时间,十点,非挑这个时候。
  他问什么事,对方却不急着回答,摸出香烟盒,向他晃一晃,“外面谈?”
  深夜闷热,离开空调房,外面处处低气压,让人感觉呼吸都费力。沈夕舟点上烟,说有事请教,酒吧上下水有点小毛病,想问夏天梁取经。
  这种问题,和装修队商量一下就能解决,何必特意来问。不过夏天梁也不戳穿,随便建议了两条,应付过去。
  沈夕舟瞥他一眼,又讲起吧台和灯光,每处都有小问题,巴拉巴拉。
  夏天梁耐着性子道:“要不明天我去你店里,帮你仔细看一遍,一次性解决。”
  哎,沈夕舟摇头,许久才说:“当我想找你聊天不可以吗?”
  差不多得了,这个月与沈夕舟来往,面子给到位了,消费他欢迎,伸长鼻子过来未免有些招人烦。
  夏天梁抱起手臂,声音沉下去:“如果你或者侯远侨真的有什么想问,麻烦尽快问掉,我待会还有事。”
  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沈夕舟停下,用审视般的目光将夏天梁一寸寸看过去,专注却冷漠。
  这副模样才比较像他真实的形态,沈夕舟说:“他托我问你,家里情况还是一样吗。”
  “不关他的事了吧。”
  “就这句?好,那我原样答他了。”
  对方拿出手机,没打字,似乎在等他改变心意。
  两人保持一段时间的静默,还是沈夕舟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绷着,我知道你们的事情。”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别误会,老侯和我认识很多年了,只是我到处跑,很少回来,不认识他国内的朋友。这次回国是他发善心,借我这个无业游民一家店开开,听说你就在附近,稍微有点好奇而已。”
  “我没比别人多长个眼睛。”
  是吗,沈夕舟忽然凑近看他,“确实没有。”
  对方唇边飘出烟味,丝丝捉摸不定的异香。
  夏天梁有些不舒服,匆匆摸出糖盒,倒出一粒却没拿稳,薄荷糖滚到地上,很快不见了。
  他皱眉,摇了摇盒子,没有声响。
  “本来他也没打听你的事情,不过我和他说了天天的情况,他听完有些担心,才托我问你家里怎么样了。”
  沈夕舟又取一支烟点上,“应该是你们之间的暗号之类?反正我不懂,只负责传个话,他的原版还有下半句,‘不要总是逼自己’。”
  夏天梁不响。前任是念旧的人,但这份关心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多余的。
  话都摊开了,沈夕舟也不再隐瞒,说了自己与侯远侨如何相识。他最早在银座酒吧做学徒,侯远侨是他师父的客人,之后沈夕舟出师,转战欧洲,之前一份工作在纽约东村,正好又碰上去那里做餐饮项目的侯。
  纽约那段经历,沈夕舟说得很少,像是有意避过。
  他转而谈起新店的进度,说试营业日期定的是下个月中秋,夏天梁如果不回家的话,一定来光临。
  夏天梁神经被刺了一下,“什么?”
  “中秋啊,你会留在这里吧,老侯说你从来不回家过节。”
  去年忙着开店,中秋在辛爱路过的,只寄了两张月饼票回去。
  他告诉自己,那是没办法。
  今年离中秋没剩几天了,他每天打开群聊,还是空荡荡的。
  始终如此,往上翻的每个节日,只有他发出的祝福以及雷打不动的红包退回提示。
  好像和不断失败的戒烟是一样的。
  嘴里极度不适,需要立即补充一些什么,因此沈夕舟递出烟盒时,他没有拒绝。
  *
  徐运墨在家中坐立难安。
  说好的十点半,他从十点开始就没法太平坐着,时刻侧耳倾听外面声音,只要响起脚步声,就立即走到门边屏息以待。
  然而透过猫眼,都不是预想中的人。
  接连发了两条信息,夏天梁都没回,不知道在干什么——会不会还有客人没走,收档迟了?徐运墨实在等不下去,饿了,馋虫在体内疯狂四窜,叫嚣吃鱼吃鱼。
  不想再和本能对抗,他准备主动去一趟天天。夏天梁如果还在忙,有自己在,搭把手一起将事情做了,说不定还能快一点。
  三楼往下,徐运墨走着,忽觉这段路短短又长长。短是几节台阶,长是心意勾连,每下一层楼梯,都希望转角处会突然出现某个身影。
  并没有,出门洞的时候,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成个歪斜的怪模样。
  外面太热,几只蚊子盘旋在耳边,嗡嗡地叫。徐运墨一路驱赶,走出遇缘邨时,看见对面的天天还亮着灯,心底瞬间有点踏实。
  大概是还在忙。他刚要过马路,才发现店内空无一人,只有99号门口停着两个身影。
  天天外面有个吸烟柱,徐运墨要求装的。之前食客跑出去抽烟,随手乱扔烟头,他很不喜欢,命令夏天梁必须解决。
  现在围着吸烟柱的两个人,站外面的是沈夕舟,远远就见到那副孔雀姿态,好像被同行人逗乐了,仰头在笑。
  笑完,他掐掉手上的烟,侧身给旁边的人点火。
  这下里面的人也能看清了:夏天梁指间冒出火光,他低头长吸一口,闭眼又睁开,看起来很是享受。
  蚊子贴着徐运墨耳旁边唱歌,嗡嗡,嗡嗡,阴阳怪气的生物交响。
  他站在马路对面的阴影中不动,等着夏天梁结束一根,又续上。
  直到沈夕舟都停了,他还在抽。
  徐运墨觉得监督对方戒烟的自己此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孔雀第六感惊人,眼力也是极佳,从一片乌漆墨黑中发现徐运墨,指给夏天梁看。夏天梁目光跟过去,下一秒就背过手,试图把烟藏到身后。
  徐运墨扭头就走。
  “徐老师!”
  说好的吃鱼,迟迟不来,搞半天在下面偷偷摸摸做这种事情。
  徐运墨越走,火气越大,完全不理跟上来的夏天梁。他知道戒烟不容易,如果忍不住,他可以允许夏天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抽一根解解瘾,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就算破戒也该找个好点的对象。
  徐老师。夏天梁在后面喊他。两人前后进遇缘邨,有居民开着窗,探头查看,却无法从黑夜中抓到任何景象,只听得那一声比一声无奈,直到压低下去,再也听不见了。
  回程这段路,徐运墨走得飞快,长腿一迈就是三个台阶。他上楼,开门,到书桌边,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摸出夏天梁给的那盒利群。
  对方一路跟到他家门口,还提着装鱼的袋子,有点化了,一点点渗出水,透出些许海鲜的腥味。
  “徐——”
  烟盒扔到夏天梁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力,但投掷者的声音非常冷酷:“以后不用找我监督了。”
  他不等夏天梁回答,转身关抽屉,像撒气,很响一声。
  “没定力的话,这烟你一辈子都戒不掉。”
  桌上整齐摞好的英文教材,看到只觉刺眼,课本和练习簿全部扫到地上。
  “我不喜欢做无用功,英文课也别来上了。”
  满地都是徐运墨的坏心情,火气还是下不去一点。他甚至决定就此狠心,彻底拒绝夏天梁,从今往后将这人从自己生活中剔除干净,再也不要搭上什么关系,比如我不会再去吃饭之类。
  编排好的话都到嘴边了,说不出,跳两下咽回去。
  夏天梁任由他发火,等消停一点,他靠到门边,突然问:“徐老师,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气上头了还分析理由,没这种心情。
  “徐老师。”
  对方叫两次,没反应后变成,“徐运墨。”
  仍旧不出声。
  以夏天梁的毅力,应该绕到他跟前,厚着脸皮再追问一番。徐运墨等着,结果两三分钟过去,身后一点声响没有。
  走了?
  徐运墨回头,地上烟盒和课本齐齐消失。
  真走了?
  他抬头,门都帮忙关上了。
  总是这样,三番两次他退让,他进攻,等自己释出信号,夏天梁又停下,装得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一切都是自作多情,他的在意,别人并不在意。徐运墨气血上涌,一怒之下,抬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纸团从里面滚出来,那都是近期失败的临帖。自从夏天梁出现,他似乎再也无法静下心思,落笔总是走神。
  为什么那么生气?好,他现在想。上次心里憋得这么难受还是去年冬天。先是少年宫的事情,再是被怀疑给天天使绊子,不断被否定、误解。那天他过得很不好,回家衣服都没换,关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气了一晚,只觉一切没有意义。
  今天呢?没吃到鱼而已。
  好像不是一个量级的答案。
  他拾起纸,展开捋平。心游寂灭,岂爱纲之能加——临摹多宝塔碑,自己总在爱字上吃个败仗。
  修习颜体,徐运墨力求方正端庄,每个字下去都要有其根骨,但不知道为什么,爱字的结构在他手中摇摇欲坠,或起笔犹豫,或收笔仓促,就是写不好。
  “心不在此,力不能及,他未来路很难走。”
  十岁那年在书房偷听到的这句话,多年来他都拒绝相信,如今想,可能没有说错。父亲只是比他更早看清,艺术也好,为人也罢,有些人生来就欠缺天赋。
  徐运墨起身拉上窗帘,关掉灯,将房间恢复与世隔绝的状态。
  他坐回沙发,忽然觉得饿。
  馋虫多少邪门,不管这具身体是否开心,都会准时出现折腾他。
  说好吃小黄鱼的。
  他闭上眼,感觉世界再次只剩下自己一人,直到时间颠倒,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发出踏踏的走路声。
  屋内忽而变亮,徐运墨一时适应不了光线,眯起眼分辨这团光亮中的人影。
  对方站在他家厨房的灶台边上,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也没来及擦,整个人都在淌水。
  夏天梁回来了。他抬手,拎着六条覆着金鳞的小黄鱼。
  “还是干煎?”
 
 
第36章 干煎小黄鱼
  夏天梁提问时神色如常,但这副水鬼般的样子仿佛他是刚跳进东海捞回的六条小黄鱼。
  终究是游回来,徐运墨鬼使神差地点头。
  对方得到应允,放下鱼,撩起袖子系围裙。夏天梁自备了做饭家什,利落地用剪刀咔咔剪掉鱼鳍,塞住水槽放水,将小黄鱼浸进去后开始刮鱼鳞,动作相当熟练。
  “我回去洗过澡,身上应该没有烟味了。”
  他边弄边说,语气平静得像为徐运墨同步讲解手上这条鱼的拆分步骤,然而湿淋淋的头发拢到后面,水滴不断淌到白色T恤上,与后背洇出的大滩水渍融到一块,显得十分匆忙。
  空气中漾着橘子香,让徐运墨心中不快消散一半,虽还是有些忿忿,却已能冷静思考:夏天梁这么乱来迟早感冒。
  他去卫生间拿条干毛巾。原想丢过去,怕没准头扔进锅里,最后还是搭到夏天梁肩膀上。
  对方扭头看徐运墨一眼,对他摊手。
  两手满是鱼鳞,意思很明确。徐运墨没辙,拿都拿过来了,不至于再送回去,只好取下毛巾,暂且帮夏天梁擦头发。
  掌中张扬的鬈发随之安分下来,夏天梁刮着鳞片,低声说:“对不起啊徐老师,晚上沈夕舟找我讲点事情,他那个打火机就没停过,我刚巧心里烦,没忍住就借他香烟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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