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理想的回答,徐运墨没响,不过这次叫孔雀是连名带姓,心头不快再减去一成,他换个位置,冷着脸继续擦。
“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因为他才——换童师傅找我,我一样会抽的。”
夏天梁拿出两根筷子往小黄鱼嘴里直直插进去,“但终究是瞒着你,对不起,我该给你道歉。”
他说完,用力将筷子捅进鱼腹,随后握紧鱼头转两圈,毫不留情地向外一拉,刹那间徐运墨眼前一片紫红色:鱼内脏被筷子全部带出来,筋筋拉拉的。
“可你赶人也太快了,都不给我时间解释一下。”
夏天梁抬头,语气徒然改变,那双插着一大坨异物的筷子化身捕鱼的双叉戟,他拿在手里,向徐运墨挥两下,瞧着有些阴森。
也只一瞬间,夏天梁很快将筷子上的内脏甩下去,重新打开水龙头清理小黄鱼。
水流开到最小,他洗得仔细,里里外外都照顾周到。
两人手头都有需要慢慢忙的事情,直到同时结束,夏天梁给小黄鱼加上葱姜料酒,设了一个二十分钟的闹铃,等待腌料入味。
头发被擦得半干,他简单洗个手,想梳理打结的地方,却被徐运墨拦住。
“别摸了,碰过鱼腥气。”
徐运墨嘴唇绷紧。夏天梁看看他,噢一声,冲他晃一晃。
“那你帮我梳一下,好吗?”
卷毛真麻烦,好多个小弯钩,徐运墨指关节勾住几缕头发想拉直,下手没轻重,夏天梁被扯得嘶一声,扭头说,疼,徐老师你轻点。
“……对不起。”
正好一起讲,擦头发的时候徐运墨进行了反思。今晚自己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哪怕生气,他对夏天梁的态度还是有些超过。
“道歉是为什么?梳疼我?还是其他事情?”夏天梁睁大眼睛问。
徐运墨就恨他这样,现在想来,全是假装不懂。他几次张嘴,最终出来的声音像蚊子叫,“我今天比较冲动,讲话不太好听。”
夏天梁听完,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摇头说不对。
又要变什么妖怪精,徐运墨眉毛拧起来,对方却道:“你以前对我讲话难听多了。”
他手往怀里一揣,板起脸,“——辛爱路只有两种人,一种不喜欢我的,另一种我不喜欢的,恭喜你,夏天梁,这两种你都占了。”
夏天梁有点天分,把自己那副阴势刮搭的模样学了个七八成,看得徐运墨眼角突突跳起来。他怕丑,尤其困窘时,薄面皮格外容易红,立即上手打断夏天梁不准再模仿,结果被对方躲开,哈哈笑起来。
徐运墨恨起来只想堵住他的嘴,别笑了。
见他实在不好意思,夏天梁收起笑声,转而变得忧愁,他看向盘中腌制的小黄鱼,“徐老师,还愿意监督我戒烟吗?”
不愿意我会让你在我家剖这么久的鱼肚肠?徐运墨早服输了,点一点头。
“英文课?”
“继续上。”
那就好,夏天梁变脸快过翻书,他彻底放松下来,说我刚把教材捡好放回桌上了,徐老师你也真是的,扔完香烟扔书,发起脾气和小孩子一样。
说他幼稚?徐运墨不服气,说我哪有。
“你看,马上嘴巴就犟了。”
“……”
算了,不争了,就当让让他。
徐运墨闷声不语,夏天梁一直觉得他这样很像戳一下就鼓气的河豚鱼,当即笑了,故意说:“喏,老是这样,第一次见面也是,给你发超市卡也不要,就丢地上。”
翻旧账啊!徐运墨道:“你那时候不说我心地善良帮你省钱?”
“给你面子不说你讨厌而已。”
徐运墨语塞,思索自己表现是否有那么不好。夏天梁却没放过他,继续炮轰,说刚认识那会徐运墨两只眼睛粘在额头上,讲话冲,态度也冷冰冰的,他们都觉得他傲慢,架子大,敌视身边每个人。
“那时我就想,估计做不了朋友,但好歹是邻居,至少不要和你结仇,来往少点就是。哪里晓得99号的磁场可能真有点问题,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两个好像总会绑在一起,怎么都拆不开,就像。”
夏天梁尝试寻找一个贴切的形容,未果,最后叹一声,“真怪,就像之前明明你不喜欢我,我还老是忍不住要找你说话那样。”
讲完他先乐了,对上徐运墨说:“不过我现在知道,你只是有点强迫症,害怕自己定好的规矩被打乱,你是这里不转弯的人。”
他指自己太阳穴,有枚沾在手上的鱼鳞没洗掉,就这样转移阵地挂到眼角,半透明的淡金色。
“不转弯的人往往都很认真,我喜欢认真的人。”
四目相对时,大脑很难自如地组织谎言,注视可以剥离伪装。这是一句真话。
获得的反应也是,徐运墨几乎下意识伸手替他摘掉那片鱼鳞。刚碰到,夏天梁又道:“就像你今天生气,我其实觉得蛮好的,说明你在意我。”
对方停半拍,“戒烟的事情。”
又是讲话大喘气,徐运墨蹙眉,听夏天梁说他以前也有这种没忍住复吸的情况,上一任监督者不会如此生气,最多让他下回注意,约束力太低,次数多了容易不当回事,因此屡屡失败。
“所以我不觉得今天这样是坏事,反而是好现象,你再严格点,我多配合些,说不定我们两个在一起,有天真的会成功呢。”
他还在讲戒烟吗。徐运墨安静几秒,问:“那你下次烟瘾犯了,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嗯?”
“……我的意思是,既然负责监督你,我也应该想点办法,责任是双方的,总不能有什么问题就让你一个人解决,这不公平。”
徐运墨想了想,问你现在还是靠薄荷糖控制?老吃糖对牙齿和身体都不好,就没其他办法吗?跟着追溯一下起点,疑惑问:“你忍不住想抽是觉得嘴里缺点什么吗?”
不抽烟的人努力想搞清尼古丁上瘾的原理,这份认真在他人看来足够体贴也足够可爱。夏天梁眼中有什么微微闪动,他挨近徐运墨,在还差几厘米时做了暂停。
“对,要有东西给我咬着。”
他低低说,气息震颤着传至徐运墨嘴唇,明明没有碰上,却酥麻得令他魂灵升腾。一时间心里闪过好几个选项,徐运墨却一个都不能说,甚至觉得有些念头光是出现在自己脑中就足够不道德。他怎么敢讲。
滴滴两声回魂,是闹铃。
夏天梁眼中有某种隐秘的变化,他眨两下,尽力翻篇,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对徐运墨说没事,如果你想不出的话,我暂时还是吃糖好了。
他转身重新处理食材。小黄鱼腌制到位,夏天梁用厨房纸擦干水分,打开抽油烟机。
起油锅之前,他好心劝告:“站远点吧,徐老师,靠太近油会溅到你身上。”
徐运墨没动。他不是拥有超绝第六感的那类通灵者,对危险的感知也不够出色,但此时此刻,老天垂怜,竟为他预示出流程图的第一步:不能再拉远与夏天梁的距离,因为只要后退,就无法再靠近。
之后的正确路线还未探明,他只知道这步,唯有停在那里,用这个僵硬的姿势表明自己愿意听从指示。
察觉出他的意图,夏天梁责备似的笑,“你这样,等会烫到又要怪我了。”
不会了,徐运墨想说。夏天梁已将裹上薄薄一层淀粉的小黄鱼拖进油锅,瞬间滋滋地响。热油碰上水鱼的结局注定是一场噼里啪啦的激战,徐运墨靠得太近,果不其然被溅到好几下,油点落到他皮肤上,旋即一粒粒烟花般炸开。
手臂有些许刺痛,而当夏天梁拉住他检查时,那种刺人的感觉立即扎入心里,随后变软,融进去,想剔走却寻不到半点踪迹。
夏天梁怕他烫到憋着不肯说,来回看过几次,确定没什么事才松口气,然后有意捏一下徐运墨手臂,作为对他不听话非要接近自己的惩罚。
就说离远点吧,他嘀咕,用长筷子将锅中的小黄鱼拨整齐,回头望着仍旧杵在原地的徐运墨,隔了半晌,有点认命般感叹:“有时候你在对付我这件事情上还怪有天赋的。”
人终有一项擅长的领域。心跳开上高速公路,急驶,快到从所未有,直至发现前方夏天梁这枚路障。
明知要避开,徐运墨却不肯转弯。如何舍得错过?撞就撞了,没办法。
喜欢没道理可讲。
第37章 椒盐排条
六条小黄鱼威力惊人,此后徐运墨一周不在状态。
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唯独上天天吃饭,他走三步停两步,真的进门了,一双眼睛巡逻兵似的粘到夏天梁身上,随时紧跟。
落单盯着,传菜也盯着,与熟客交谈时盯得更紧。
夏天梁待客一视同仁,谁来都是体贴周到。
所以他只对自己不同。
徐运墨依靠日常观察,反复论证这一点聊以自慰,直到某人光顾。
自从那晚抓到夏天梁抽烟,徐运墨已将沈夕舟拖入黑名单。他迂回提醒过夏天梁,少和这个人来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和那种烟民一起,复吸几率大大提高。
夏天梁却说童师傅也是啊,我周围抽烟的也不只夕舟一个。
徐运墨对他又叫对方名字不带姓一事很有意见,不过找不到合理借口阻止。夏天梁喊自己是“徐老师”居多,这个称呼,辛爱路随便抓个人来都照样叫,一点不特别。
与夏天梁处事风格相似,沈夕舟同样是对社交来者不拒的一类人。他在天天吃饭,和谁都能友好聊上两句,同时发展未来客户关系。这可能是餐饮人的某种特性,不过对上徐运墨是例外:沈夕舟碰到他,通常打个招呼就结束,很少搭话。
“说你眼里藏刀,每次看他都恨不得拉过去砍一砍。”
周奉春答。他最近帮沈夕舟酒吧的壁画收尾,来往增多,徐运墨因此要求朋友去做卧底,调查沈夕舟的为人处世,最好查出点劣迹之类,让他拿去和夏天梁论证。
你当我福尔摩斯啊,周奉春无语,反过来给徐运墨找点不痛快,说其他不知道,有件事情可以告诉你,他和你们一样是圈内人,说来上海人生地不熟,想找个当地的对象,我已经答应给他介绍了。
徐运墨拉响警报,“你介绍谁给他?”
“我觉得小夏蛮好。”
“你有毛病。”
徐运墨命令对方趁早了结这个念头。换旁人,他不会有这种危机感,但周奉春邪门。或许是将自己毕生的姻缘借给世人,他的红线只要搭上,是拉一对成一对。徐藏锋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哥嘴上吹了二十几年的不婚主义,结果周奉春跑去美国游学三个月,中间介绍自己homestay的住家姐姐给他认识,立时心化了,腿软了,心甘情愿跑去人家身后宣誓忠诚。
内心焦灼,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徐运墨只能压下声音说你别乱来。
“哪里乱来?我分别问过了,夕舟喜欢开朗的,小夏喜欢亲切的,性格上来说蛮合适的。”
“瞎讲,夏天梁喜欢认真的。”
周奉春扬眉,“你哪里知道了,他亲自和你讲的?”
“我就是知道。”
“但我觉得他们更合适吧,酒吧离天天也近,每天见面都方便。”
近?离得近也可以成为条件了?要这么比,他和夏天梁还是生意兼生活贴得最近的,他不比沈夕舟有资格多了。
周奉春见证徐运墨用一张脸表现丰富的心理活动,木头,非要添把火才算数。
“行了,我骗你的,你看你自己,紧也紧张死了。”
近日来找徐运墨,总见他陷入长时间的神游,魂灵头整个飞走,抓也抓不回。
不在思考,在思春。徐运墨动了凡心。
打过那枚舌钉,周奉春早已断情绝爱,但徐运墨仍在红尘飘浮,是一介凡夫俗子。
他感叹:“人长一张嘴巴,除掉吃饭,就是拿来讲话的。你不说,谁能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道理都懂,然而听来容易做来难。吃过小黄鱼,两人相处模式与之前差不多,吃饭上课,每天监督戒烟,并无太多变化。
他们还是挨得很近,谁倾斜多一点就能碰到的程度。徐运墨坐得笔直,腰杆挺得像把尺。反观夏天梁,姿势闲散,甚至称得上东歪西扭,似乎随时就要靠过来,却总是及时退后,回到原先状态。
距离的远近始终由对方掌控,徐运墨不懂如何更进一步,闷了半天,开口:“我有想法,不代表人家有一样的,贸贸然讲了,万一被拒绝,以后邻居都没得做。”
他多添一句,我不想搬家。
这恋爱还没开始谈呢,先预设上了,周奉春哼两声,“你们基佬的窗户纸怎么和包脚布一样,剥开一层又一层。”
不过从情感层面上来说,也能理解。徐运墨在国美时期就是出了名的难追,从来是别人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徐运墨动都不动的,这么多年下来,让他突然转变角色,是有点困难。
“你平时对待不喜欢的,秋风扫落叶般无情,碰到中意的,道理也差不多嘛。追人要有饿虎擒羊的气势,像这样,”周奉春张开手,做个扑的动作,“直抒胸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徐运墨沉默片刻,摇头,“我觉得更像猫捉老鼠。”
“谁是猫?”
“能是我吗。”
周奉春一愣,随后大笑,想想也形象。
他换个建议:“要不你也学学猫吧。”
“什么意思?”
“现在是你琢磨不了他,在他那里你就是开卷考,所以你要藏点起来,掌握主动权,让他看不透你,这样他不就急了?人一急就会犯错误,会有意想不到的动作。”
“听起来就不是正经主意。”
“这叫推拉,忽远又忽近……喔唷,和你也解释不清。你听好,本大师赐你三个锦囊,你依葫芦画瓢,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对于友人的理论,徐运墨抱着怀疑态度,可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姑且拿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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