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己电源,徐运墨觉得不错,夏天梁又在他身上腻了好一会,才舍得放开,捧住徐运墨的脸仔细看过,点评:“嗯,没晒黑。”
整天待在窑厂,又不出门,当然免于紫外线侵扰,徐运墨问:“晒黑不好还是好?”
夏天梁假装思考一下,“晒黑就不能叫白雪公主了。”
他们在一起之后,徐运墨才知道自己原来在天天有过这个绰号,起初很不满意,严肃说不准再喊了,谁是公主。不过夏天梁觉得很贴切,他抗争几次,成效甚微,只得说服自己,爱叫就叫吧。
两人对上眼,又是一阵摸索,安全带解了再系。
等到驶出车库,天空多云转阴,城市仍是熟悉的模样,只不过有些变化还是发生了。离开时正是秋天,马路边的梧桐树染着黄金色,晃一晃,投到地上粒粒碎金,如今却空空如也,徒留光秃的枝头,叶片也被辛勤的环卫工尽数扫走。
真的入冬了。徐运墨看着窗外说。
夏天梁嗯一声,说之前降温,周围好多人生病,小谢感冒了一个礼拜都没好,还过给了赵冬生,搞得后厨只剩童师傅,连续几天人仰马翻,自己进去帮忙都来不及出菜,气得童师傅跳脚,说不想干了,他哄了好久才哄好。
原来还发生过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徐运墨默默听,还是夏天梁讲到一半,觉得无聊,停下了,说其实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每天都差不多,肯定不会像徐老师你在外面的经历那么丰富。
徐运墨刚想说没有,他想继续听,对方像记起什么,问他带去的酱料怎么样,吃光了吗。
他不想告诉夏天梁那两瓶酱料的结局,滞了两秒,说吃光了,很好吃。
正好是个红灯,夏天梁扭头看他,忽然问,这次在炒酱里放了茭白,和猪肉丁混在一起,吃口应该更脆一点,对吧。
徐运墨含糊应了。对方听完,笑笑,说那就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晚回去,徐运墨第一次尝到了什么是小别胜新婚。夏天梁在他身上就是。不见多日,对方的劲头不减反增,到后面徐运墨都有些失神,感觉自己真像进了盘丝洞,身上绑的全是蜘蛛丝,中间喝个水的空档,蛛丝等不了,化成一双人手缠上来,把他拖回去继续。
热情是好事,太过热情是吗?他不确定,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始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像失重,但就那么一两秒,容易被理解为想多了。毕竟夏天梁和辛爱路一样,确实都是老样子,只不过最近马路上总会闪现几个奇怪的面孔,连续几天出没,四处看四处记录。
小谢一双火眼金睛,练得小有所成,比王伯伯发现得还早,跑去问他们过来干什么。
几张面孔互相看看,说想在附近开店,熟悉下环境。
小谢不信,去问老马。中介也奇怪,说没听讲啊,这都年底了,正是租赁的淡季,我的小作坊都不开张了,哪里来的生意。
过几日,那几张面孔凭空消失一般,再没见到。众人耸耸肩,只当世间怪胎多,很快抛之脑后。
元旦前,TT出了点小问题。汤育衡的创作遇到瓶颈,宣布闭关,菜单和风味图谱的设计进度一并延后。
徐运墨得了清闲,冷天又犯懒,干脆窝在辛爱路不出去了,饿了就去天天吃饭,有点像是回到去年的状态。
夏天梁格外高兴,白天喂完徐运墨,晚上要求徐运墨还回来。天寒地冻的季节,遇缘邨的这套双开间却像个小火炉。夏天梁甚至破天荒休了两天假,饭店一关,就为了和徐运墨待在一道过冬。
他开始有意留下一些私人物品,虽然两人就住对门,但夏天梁还是乐此不疲地将自己的牙刷毛巾连带几双衣服鞋子偷渡去徐运墨家里。过去做饭,他一套工具带来,做完洗干净又带回去,如今不会了,全部塞进徐运墨的橱柜,说反正每次都在你家厨房烧饭,拿来拿去的多麻烦,不如放在这里方便。
包括小邢送的杯子,夏天梁很喜欢,没拿走,也留在徐运墨家,说成对的东西,肯定是要放在一起用的。
徐运墨头先还没察觉,待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自己家变小很多,大约是两个人分享了空间,他有时读书练字,需要清净,只好去涧松堂,不过夏天梁很快就会跟过来,也不打扰,就坐在对面陪着。
问他这样不无聊吗,夏天梁就摇头,支着下巴说只有来这里,才能见徐老师你戴眼镜做事。
想起之前自己老是埋头工作,冷落对方,现在夏天梁多黏他一会,也不是什么麻烦,徐运墨就随便他去了。
只不过他觉得,夏天梁吃糖和吻他的频率持续走高——就这么想抽烟吗?这种强烈的烟瘾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吸烟,不解。
一年到头,迎来最后一天,意义胜过此前的三百六十四日。社区搞了跨年活动,由于上海外环内不准放烟花爆竹,小谢提前上网自学编织,买了点毛球和绒线,把居委办公室改造成活动室,邀请居民来做手工烟花,说是除了图个喜庆,还可以锻炼锻炼脑力,适合老年人参加。
倪阿婆是他第一个学生,小谢教了半个月,终于指导她编出一个迷你的毛线烟花球。老太开心得不得了,随时揣兜里,见人就要拿出来炫耀。大家瞧着还挺好看,纷纷报名,还说这种社区活动才是年轻人能想出来的,比王伯伯每年送牛奶有意思多了。
夏天梁也感兴趣,说想去学,做完可以挂家里。他本来就是社区积极分子,这次也不例外,下午在天天煮了一锅白木耳红枣羹,准备作为课后甜品送过去。
本来徐运墨答应和他一起,结果临时接到林至辛的电话,想请他帮个忙。
听完,大概是汤育衡近来状态不好,新一季菜单的主菜迟迟定不下来,已经不眠不休,连开两个夜车。
原本林至辛是他的御用试菜员,但今年亚洲50家最佳餐厅放榜,小如意首度入围,直接闯进前三十,一时间八方道贺,他应酬缠身,今晚实在抽不出空,只好请徐运墨顶替半天。
“没什么难的,就是吃,汤育衡只听真话,你不用顾及,吃出来什么味道,直言不讳就好了。”
徐运墨疑惑,说这都快两个礼拜,他菜单还没做出来?不应该吧。
林至辛停顿两秒,道出原委,说汤育衡看过食具,其实一直有点焦虑,觉得做得太好了,如果不能拿出更高水平的菜式,他过不了自己那关。
又说:“我也不是随便拉你过去,多少和你有关,想着你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给他提提意见。”
徐运墨一时无言,想过之后,没拒绝。
得知他要去一趟TT,夏天梁没说话,半天才问:“会很久吗?”
徐运墨看时间,“我待会就去,帮忙试菜,大概几个钟头吧。”
“没这么快的。”
夏天梁沉下声音,随后很快调整,恢复不介意的笑脸,说你去吧,如果来不及参加活动,我替你多做一个烟花。
毕竟是跨年夜,徐运墨也不想搞到太晚,即刻动身。他披上衣服,开门前,夏天梁忽然从后面抱住他,闷声说:“徐老师,工作要紧,稍微晚点也没关系,但十二点之前,你一定要回来。”
这句话听来极其认真,徐运墨却觉得好笑。白雪公主又不是灰姑娘,哪有零点的钟声这种规矩。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第52章 炒螺蛳
跨年这天,外滩从下午开始就人头攒动,这种天然的纪念日原是餐饮最赚钱的时间,TT却反常关门,不营业。
徐运墨到时,整家店只有两个副厨,左右护法一般站在汤育衡边上,紧闭着嘴,低头处理食材。
见到徐运墨,汤育衡眼皮子抬一半,又放下去,“你还真来。”
徐运墨莫名其妙,说林至辛没空,特意委托自己,他答应了,自然不会食言。
汤育衡听完,啪一声,刀拍到案板上,两边副厨的肩膀皆是一抖。
“来了就坐好,今天不试完不许走。”
汤育衡阴沉地下命令,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糟糕,试菜氛围也始终紧绷。这道令他想破头的主菜,选择的原料是崇明乳鸽。鸽子是最难做的禽类之一,肉太嫩,处理得不到位,极容易老。
熟成、烟熏、炭烤等常见的处理方式,汤育衡全部试过一遍。徐运墨舌头没那么灵敏,对于味道的体会只分成三类:难吃、可以吃以及非常好吃。第一轮结束,他觉得还行,但比起第一次来TT的体验差太多了,因此如实说吃是能吃的,不过选不出哪种更好。
汤育衡面无表情,说那就是都很平庸了,再来。
他在一张长不见底的列表上划去不成功的做法,到第二轮,烹调方法逐渐癫狂,甚至将鸽肉打成肉泥。徐运墨吃一口,即刻吐掉,说什么猫食,难吃死了。
列表又少几行。
汤育衡脸色愈来愈沉,副厨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配合。中途,徐运墨看手机。傍晚的社区活动终究还是错过了,商户群里有人分享照片:一群老头老太聚精会神,用绒线编制毛球;小谢四处走动,穿个教学围裙,活像幼儿园老师;王伯伯则眉头紧皱,把烟花做成一朵朝天的喇叭花。
还有夏天梁,带着袖套给大家分甜汤。辛爱路的居民有玩有吃,一派祥和。
放大照片,里面的夏天梁面带笑容,好像基本不会看到他有太多别的表情,哪怕偶尔失意、消沉,要么是他假装的,要么也会很快调整,无论哪种,最后总能回到这张熟悉的笑脸。
徐运墨动作慢下来,想问问他活动好玩吗,还没打字,面前的汤育衡厉声喊一句重做,副厨立马跟上,是,主厨!
试吃变得更像打仗,连带着徐运墨都不得休息。之后的第三与第四轮均不理想,连吃十几道,他的味觉几乎麻木,副厨也是精疲力尽,唯独汤育衡还在那边煎炒焖煮不停歇。
窗外夜色渐深,到最后一盘,副厨倒酱汁的手都是抖花花的。徐运墨一勺下去,勉强咽半口,摇头,说不好吃。
汤育衡尝过,几秒钟后,将手里还有残余酱汁的锅子掷到边上,极响一声。
慑于汤育衡的身份,副厨缩起脖子,不搭腔。汤育衡撑着案板,沉默许久,忽然扭头对两个副厨说你们先休息,人一闪消失了。
徐运墨以为他去上厕所,等半天还没回来。副厨跑去卫生间,说没看到他,三人随后将TT翻了个底朝天,仍不见人。
副厨面面相觑,徐运墨只好给林至辛发信息,讲明情况。
两分钟后,那边回:在冷库。
过去看,冷库门的可视窗关着,徐运墨拍门,喂喂叫两声。隔了好一会儿,汤育衡从里面出来,半句话不讲,走路自带一股冷气。
副厨摸心口,说还好进的是冷藏。
回厨房,汤育衡将那张尽数划光的做法列表翻到背面,刷刷写了好几行,随后一声不吭,重新拿出两只鸽子开始处理。
他头也不抬,“你们可以走了。”
虽然汤育衡放行,但副厨还是留在原地,不敢乱说乱动。徐运墨却不买账,他一瞧这样子,就知道汤育衡在钻牛角尖,压下眉毛说差不多行了,再往下也是死路一条,硬要做,你手下那两只鸽子都要浪费了。
对方当听不见,僵持之际,外面传来脚步声。汤育衡耳朵灵,停下动作,将手头东西移去厨房的另一端,刻意背过身对着他们。
来的是林至辛,大概刚下酒局,他喝过两杯,脸上两坨消不下去的红色。
正在罚站的副厨见到他,如临大赦,满脸写着救命。林至辛赶紧对他们做个手势,意思是快回去吧。
不是有事吗?徐运墨还以为他今晚忙于应酬,不会过来。林至辛有些无奈,脱掉外套搭在手上,下巴往汤育衡那边一点。
“都进冷库了,再不来,我怕出人命。”
拿背影示人的汤育衡闻言,哼一声,还是没转头。
徐运墨问他怎么过来的,林至辛说桌上罚了好几杯才脱身。他打个呵欠,面带歉意对徐运墨道:“真不好意思,徐老师,是我偷懒了,应该是我陪他解决的问题,却想着借别人的手,叫你来帮忙,太为难你了。”
人都道歉了,徐运墨也不好生气,“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倒是那个神经病,你不拦着他,把厨房鸽子折腾完,说不定还要去外滩抓。”
林至辛似乎想象了一下场景,苦笑道:“今天跨年啊,我也昏头了,这种日子还来麻烦你,天梁估计恨死我了。”
“不至于。”
夏天梁怎么会恨谁?徐运墨想象不出。林至辛看看他,问:“这都十一点多了,天梁没催你回去吗?”
徐运墨翻手机,对话框很干净,夏天梁没发过信息,也不打电话来询问。从来都是这样,只要自己有工作,夏天梁始终体贴、懂得分寸,他不会轻易打扰。
林至辛叹气,点一点自己的手机屏幕,给徐运墨展示。
那边是汤育衡一连串的轰炸:你人呢/来不来/不来以后别来了/都几点了/你完了,等等。
“有些人忍不住,想到的话一定要说出口才舒服,也有人不愿意说,但不说不代表不在乎,他们心里想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他拍拍徐运墨肩膀,“我刚过来的时候,路上堵得要命,快点回家吧,徐老师,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留下徐运墨,过去找汤育衡。对方仍是拿背影对他,林至辛抱着手臂,又说了句什么,汤育衡立即回过身,瞪他一眼,很大声说你好意思吗,马上就过零点了。
徐运墨心头一震,记起出门前夏天梁的叮嘱,当时还好笑,想着试个菜要多久,总能赶得及回去的。
过去一个人散漫惯了,觉得这天和剩余三百多天没有区别,根本无所谓如何度过,也没兴趣与谁庆祝。
他才是昏了头了,夏天梁不来催,就不当回事,将这份宽容看作理所当然。
时间直逼十一点半,打车软件一开,几百人争夺回家名额,路面也毫不留情,高架段段红色。
徐运墨懊恼不已,幸好跨年夜,地铁延时运营,他二话不说,抓起大衣就走,可惜冲到地铁站,站台拥挤,有太多与他一样踏上返程的乘客。
公共交通不会偏袒任何一个,晚来就要排队,工作人员要求众人按秩序上车,好不容易挤上一班,徐运墨不停看时间,数字跳一次,他就跟着心紧一下,只盼望剩余的每分钟都过得慢一些。
到站如同泄洪,已是十一点五十分。
从地铁站到辛爱路,平常走路十多分钟,今天慢慢散步肯定不行了。徐运墨一路跑回去,几口冷风一吃,岔气疼,他不敢停,直到奔至遇缘邨门口,手机亮起,才稍稍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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