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这么多钱都花了,最后迁坟人却没来,所以这件事一直叫他记到现在。
如今见了真人,老万才惊叹原来是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他赶忙领着钟虞过去,说有事再叫他,之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老太太的墓的确是整个墓地里地势最高的,建在一排亭子下面,风雨不侵,免了风吹日晒的苦。
钟虞站在墓碑前,黑色大理石下头躺着曾经相依为命、也伤他最深的亲人。
蒋绍言陪他站了一会儿,说我去旁边等你。
钟虞点点头,表情看来挺平静,蒋绍言便转身离开,走在甬道尽头停下等他。
钟虞继续静静看着,怀里抱着一束花,没动也没说话。来之前想过要说什么,但真站到了这里,他又觉得其实什么也不必说。
初升的太阳洒下光辉,也将影子长长地投在了脚边。他就一直站着,看着,直到太阳升空,影子越缩越短,最后只剩脚边一点才弯腰将那花放下,然后单腿屈膝跪在墓碑前,用衣袖擦去老太太照片上的灰尘。
随后起身,最后看一眼,走了。
来时没有说“我来了”,走时也没有说“我走了”。
没说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没说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什么也没说。
钟虞站了多久,蒋绍言就陪了他多久。
走到跟前,钟虞突然抱住了蒋绍言,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蒋绍言先一愣,本能地抬起手环抱住钟虞,也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墓园里的树并不高,但依旧有股挡不住的森然冷意,蒋绍言身上却是暖和的,钟虞贪婪地拥抱着。
半晌,蒋绍言听他说了一句:“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过去吗?”
蒋绍言一怔,低头看怀中人,等着下面的话。
“一切都过去了,彻底过去了,我不会再活在过去里。”钟虞抬头,“我要重新开始。”
“好。”蒋绍言笑着看他,“我陪你。”
第82章 赶庙会(二更)
从墓园出来, 两人当天便离开县城,直奔绍兴,蒋西北已经带着蒋兜兜先过去了。
蒋绍言的家乡并不在绍兴市区, 而是下面一个镇子。下了高铁, 蒋西北的司机来接他们,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钟虞一下车,便看到的是一幅青山绿水、小桥人家的景致。
蒋绍言所谓的老房子是间四合院,原先就是个不大的一进院, 拢共三间房。之后蒋西北发达, 把左右两边人家也买下来,扩充重建再精心修缮, 已然成了这一片里最气派的一户。
从打开的朱漆大门往里走,再绕过一块雕饰精美的影壁,眼前便豁然开朗。四方的院子别有洞天,精美的梁柱,通透的玻璃,绿油油的盆栽,靠墙还修了一个圆角形的大鱼池, 不过没放水, 里面假山石块都露了出来。
冬日暖阳照得哪哪都亮亮堂堂, 砖瓦草木, 处处都是江南韵味。
刚一进院,钟虞就隔着落地玻璃看到了站在客厅沙发上的蒋兜兜,接着就听到了蒋兜兜脆嫩的声音。
“爷爷, 小虞儿到哪儿啦?”
十分钟前刚问过,蒋西北被问得烦了:“你自己给你爸打电话问。”
来之前房子已经着人打扫过,蒋绍言还请了工人紧急装了壁暖, 这会儿暖气全开,屋子里暖如春日,蒋兜兜就穿了件单衣单衫,刚摸出小手机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个大人,尖叫着跳下沙发,拉开玻璃门就要往外冲。
钟虞赶忙进去,怕身上寒气过给蒋兜兜,没敢抱,只蹲下亲亲小孩的脸。
蒋绍言跟着进来,看到蒋西北先喊了声“爸”。
钟虞心里一动,也朝蒋西北看去,既然决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就得拿出姿态来,便跟在蒋绍言后面喊了一声“蒋叔叔”。
这一声喊得郑重,倒是叫蒋西北听愣了,反应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只是淹没在蒋兜兜的声音里,也不知道钟虞有没有听见。
章姨也跟过来了,这两天负责开火做饭,蒋绍言来了之后就给她放假。章姨要去儿子家过年,蒋绍言叫司机送她去车站,后备箱里准备了年货,还有一封大红包。
临走前章姨想说把午饭做好,蒋绍言怕她赶不上车就没让,这会儿脱衣挽袖进厨房,片刻不歇。钟虞跟蒋兜兜腻乎了一阵,叫他陪蒋西北看电视,也跟着进去了厨房。
四张嘴等吃饭,一老一小是指望不上了,钟虞寻思自己也不能吃白食,便想着帮忙。
一进去就看到蒋绍言站在料理台前,因为低头俯身的姿势,羊毛衫紧贴后背,勾勒出宽阔结实的身形。
钟虞心头便是一热,情不自禁走过去从背后拥抱住忙碌的人。蒋绍言回头看到是他,脸上即露出笑:“饿了?”
“嗯,有点。”钟虞答,声音懒洋洋的,阳光自玻璃外照进来,落在身上,叫他整个人舒服地眯起了眼,好似只漂亮又高贵的猫。
他松开蒋绍言,在厨房转了一圈,面对满当当的食材有些无从下手:“这些要怎么做?”
“不用你动手,你在旁边陪我就行。”
钟虞目露怀疑:“你一个人做?”
蒋绍言见状便笑了:“不相?章姨不在也没事,我亲自伺候你,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那眼神挺不正经,语气就更不正经了,钟虞立刻想起一些火热厮混的画面来,耳根一红,抬脚就要踢过去,被蒋绍言躲开了:“宝宝想什么呢,我说伺候好你的胃,你是不是想歪了?”
眼见将人惹恼了要走,蒋绍言又给拉回来,将胳膊伸出去:“帮我把袖子再往上挽点,给你炸个藕夹先垫垫。”
锅里先热油,再在两片脆嫩的藕中间糊上肉沫,外头裹上面粉下油锅一炸,香味立刻飘了满屋。
炸好了沥油放凉,蒋绍言夹起一块递到钟虞嘴边:“尝尝看。”
钟虞张嘴咬下,顿时满口生香,顾不得咽下便连说好吃,又叫蒋绍言也吃。
蒋绍言哄他又吃了一口,才将剩下的包圆,两人看着对方嘴上的油光,相视一笑,又情不自禁靠近接了个吻。
那天中午,蒋绍言一人整出了六菜一汤,着实叫钟虞刮目相看。饱餐一顿,蒋西北约了老朋友喝茶听戏,说谁都不要跟着他,拄着拐杖抬脚便走了。
等他走了,蒋兜兜搂着钟虞脖子,夹着嗓子说想去看猫。
钟虞记得这小孩明明怕猫,怕还想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叫人菜瘾大,便问他猫在哪儿呢。蒋兜兜眨眨眼,说在一个书院,蒋西北前一天带他去的,那院子里头好多猫。
“书院?”钟虞不解,抬眼望蒋绍言,“在哪儿?”
蒋绍言一笑:“我知道是哪儿,刚吃完饭先歇会儿,咱们待会儿就去。”
于是稍事休息,一家三口在午后阳光最灿烂的时候出发了。
钟虞是头次来,蒋兜兜长这么大也从没来过,反正时间还早,蒋绍言说带他们体验一下人情风土,最好的去处便是镇上的集市了。
一条街从东到西,满街都是赶集的人,手里大包小包,脸上喜气洋洋,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吃穿用,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投壶射气球之类赢奖品的游戏。
处处都是浓浓的年味,钟虞这才切切实实感受到是真要过年了,虽然头一次来,但却丝毫没有陌生局促之感,只觉得蒋绍言的家乡这么美,这么热闹,人也和善,就连那听不懂的乡音也倍感亲切。
蒋兜兜被钟虞抱在怀里,视野更高更广,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一直没合拢过,瞧什么都新鲜。
几个小孩从他们身边跑过去,各个手里都举着个小玩意儿,细长的竹竿跟筷子差不多粗细,上面是各种形状的小动物,阳光一照晶莹透亮,十分好看。
蒋兜兜没见过,等那几个小孩跑远了还扭身一直看,然后转脸问钟虞说那是什么,好漂亮,他也想要。
“那是糖人吧。”钟虞自己都很多年没见过了,更别提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蒋兜兜。
蒋绍言仗着身高优势在扎堆的人群里望了一圈:“就在前头,过去看看。”
果然没走多久就看到一个画糖人的摊子,钟虞着实惊喜,他太久没见过画糖人了。
叫人惊讶的是那老板竟是个年轻姑娘,穿着围裙站在摊子前正在一块玻璃上作画,旁边地上架起个炉子,炉子上正煮着一锅蜜色的糖浆。
姑娘手腕灵巧地抖了抖,糖浆就从勺子里流淌出来,都没瞧见是怎么画的,一只小兔便栩栩如生地出现了。
蒋兜兜看愣了,当即说要,钟虞哪会不应,问他要什么,蒋兜兜想了想,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想要小老鼠。”
钟虞一愣,随即又笑,他怎么能忘了,蒋兜兜就是属鼠的。
蒋兜兜如愿得了只小老鼠,宝贝似的举着,舍不得吃。怕钟虞抱久了累,蒋绍言将小崽子接过来,问他不要一个吗。
钟虞摇头说不要,摊子周围挤满小孩,他一个大男人也要,像什么话。但那糖人太漂亮,他着实心动,从蒋兜兜手里把那只小耗子拿过来,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了看:“好亮啊。”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这会儿眉目舒展,眼灿若星,流露出罕见的孩童天真。蒋绍言默默守护,嘴角带笑,也朝那不染一尘的天空看去,说:“等到了晚上看星星也特别亮。”
挨着糖人摊的是家一馒头铺,同样挤满人。钟虞好奇,探头一瞧招牌,酒酿馒头,没吃过,遂买一个尝尝鲜。
馒头宣软,一口下去滋味极好,甜中带着酒味,有些像小时候那种骑自行车的小贩满街叫卖的酒酿。蒋绍言问好吃吗,又道:“给我尝尝。”
说罢俯身勾头,专挑钟虞咬过的地方咬,一口下去,两道牙印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嗯,甜。”蒋绍言挑眉,表情坏坏的。
蒋兜兜伸手要抢:“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一个馒头几口分光,一家三口继续往前逛。
又路过一个摊子,同样不少人围观,钟虞以前从不爱往人堆扎,觉得人多麻烦,从众心理要不得,但今天却一反常态。
因为他着实欣喜这人世间的热闹。
那摊子是张长桌,上头摆了红纸笔墨,一老翁正提袖运笔,原来是在写春联。
挥毫泼墨笔走游龙,高手在民间。
春联的话蒋绍言已经提前准备好,再买也没处帖,但见旁边还有空白的折扇,有人买了折扇请那老翁提字,蒋绍言便对钟虞说:“写一个吧,写扇子上。”
折扇上也可以写春联,或者其他吉祥话,怕顾客一时想不起要写什么,那老翁还特意在旁边列了好些备选的,都是些祝福之词。
钟虞看了一遭,没特别合心的,问老翁能不能自己想一个请他写。
老翁听不懂普通话,蒋绍言便代为转述,说完转头看钟虞,听他想写什么。
对上视线,钟虞淡淡笑笑:“就写'春盈我室,所愿必得'。”
蒋绍言又给转达过去,老翁便提笔,在那折扇上刷刷写下了这八个字。
春盈我室,所愿必得。
蒋绍言默念,会心似的一笑,亲昵地撞钟虞的肩,揶揄道:“钟律师还是个文化人。”
钟虞也是前几天偶然在书上看到,觉得这句子很适合他当下的心境,便特意记下。
眼角往身侧淡淡瞥去,他道:“我还有更有文化的。”
蒋绍言挑起音调“哦”了声,饶有兴味:“说来听听。”
钟虞便清清嗓,朗声说:“绍言绍言,少言谨言,最好——”
调子拖长,他往蒋绍言看去,含笑调侃:“不言。”
第83章 扇面吻(三更)
一路悠闲地吃玩逛看, 离开了热闹集市,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蒋兜兜从蒋绍言怀里滑下, 往前小跑几步, 指着森*晚*整*理一间宅子说就是这儿!
站在远处打眼看, 就是间古旧的宅子,门头悬挂一方匾额,上头字迹斑驳, 依稀能辨认出“东阳书院”四字。
门前几级台阶, 往上是两扇木门。那门敞开着,能望进里面是一方院落, 再里面是一栋三层木楼,其内有人影走动。
钟虞正想问这书院有什么名堂,转头却见蒋绍言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看着,神情似有怀念。
他心里一动便没有做声,同蒋绍言一道看去。
半晌,蒋绍言才开口, 语气幽幽:“这里以前是处私塾, 之后改成了图书馆, 我母亲就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 她性子比较安静,很喜欢这份工作。”
之前听蒋绍言说起他母亲给他取名,钟虞便觉得那是个有学识的女性, 此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更加具体的形象来——
一个年轻女人坐在这午后的书院里安静地翻着一本旧书,低垂的眉目温婉柔和,想必蒋绍言个性里的沉静温柔就是遗传自她。
蒋兜兜不管两个大人在后面讲什么, 兀自爬上那几级台阶,探头探脑朝里张望,嘴巴里“咪咪咪咪”地唤着。
院子里好几只猫,或坐或卧地晒着太阳,一时间猫头转动,齐刷刷朝他看来。其中一只橘猫动了一下,迈着猫步朝蒋兜兜走去,其余的便也起身跟上。
蒋兜兜当即转身,蹬蹬蹬地又从那台阶往下跑,慌慌张张跑到钟虞跟前拼命扯他衣服,喊道:“小虞儿快抱我!猫咪过来啦!”
钟虞便将手里的那把折扇塞进衣兜,弯腰将蒋兜兜抱了起来,刚起身就看到那书院门里窜出来了好几只猫,为首的是只橘猫,体型硕大毛发油亮,眼中露着凶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老大。
蒋兜兜被钟虞抱着,又不怕了,转头冲那猫气势十足地做鬼脸:“坏猫咪!”
那几只猫见还有人,便停下来,双方谁都没动,形成对峙之势。
钟虞边笑蒋兜兜果然是只怕猫的小耗子,一边又不解:“这书院怎么会有这么多猫?”
蒋绍言同他解释:“我母亲做管理员的时候喂过一只流浪猫,后来……她走了,那猫一直没离开,天天守在这儿。”
不知道是被人喂得没了野性,还是被人喂出了感情,蒋西北知道后给书院捐了笔钱,请馆长别将那猫赶走,也不用管那猫,平时有剩饭剩菜喂点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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