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肃羽眉目间神情坚定,带着少年人不可阻挡的意气:“这小半年就麻烦阁下帮忙了,等到明年春,我定会带他去黎都。”
宗泽川撑着窗沿的手顿了顿,“你要带着他去见闫循观?”
“不,我去见。”宁肃羽敢孤身暴露自己站队妖族的事,但万万不敢把许玉潋置于危险之地,他摇头,“倘若我出事,你们便带着他离开。”
他只是在赌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若之后他在朝廷大有建树,或许真能有一二分可能性从闫循观的手里拿到药。
……
南黎深冬,前所未有的大雪覆盖了整片山林,气温低到了个可怕的数值。
后山上的那座宽阔院内,不时传来细微的动静。
“我袖子里装了板栗,能当雪人的眼睛,鼻子也可以。”
寻着说话声看过去,就能发现是正踩在雪地里,认真琢磨该如何堆个雪人的小蝴蝶发出的声响。
“还差雪人的手,怎么办。”许玉潋苦恼地咬了咬手指,实在想不出来,开始对封徽发问。
他脸蛋被这天气冻得粉白一片,鼻尖也晕着红。
呼吸出的雾气模糊了他唇角浅浅的梨涡,扭头说话时,在天色稍暗的冬日午后,那迷茫的神态清丽得令人恍惚。
“想不出吗?”
许玉潋抿唇看他,把身前蓬松的绒袍往下巴处按了按,“嗯……”
乌黑的羽睫还有挽了当下时兴样式的长发上,现下缀了不少新雪,颤着眼睫看人,雪丝簌簌地化成水滴,将纤柔的眉眼洇湿,颇有些冰雪初融的动情意味。
说话声同雪压枝头的声响融在一处,那动静,总是能让人想起跳在枝头的小松鼠。
许玉潋看雪的时候,封徽就专注地看他。
闻言跟着他的话转过头,把手上的雪堆往里压实,随口道:“简单,我待会去拿两根树枝就可以了。”
狐妖的住所显然比封徽那处简陋的竹屋要好很多。
安全,保暖,处处都按照小蝴蝶的喜欢修改过。
畏寒的小蝴蝶现在裹着件新绒袍,就能舒舒服服地在院子里赏雪,也不用再多添上什么暖炉。
略显苍白的脸色也在这段时间里稍微养好了些,尤其是在每次宗泽川给他治疗了之后,颊边看上去比最初见面时还要红润。
所以有时候封徽会感到恍惚。
这样平静的感觉,就好像之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那都是错觉。
“莫要碰雪。”
一只手按住了小蝴蝶被冻得发红的指尖。
为了准备春试,宁肃羽近段空闲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
离三试越近,事务便越发繁重。
从侧院书房里出来,已经临近了傍晚。
宁肃羽出门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许玉潋。
隔着不远的位置,抬头便能将四季月桂下的二人收入眼中。
因为那个四不像的小雪人,他们现在凑在一块,靠得有些近了。
宁肃羽能猜到封徽现在鼻子里能闻到什么香气。
又是为什么会做出那副被人迷晕了头的表情。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之前考试时在考场外,听见那些人在看见夫妻时吐露的羡慕,还有人当时拍着他的背,说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那许玉潋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吗。
妖的年纪……
许玉潋会有喜欢的人吗,如果以后他会成家,那自己……
宁肃羽攥紧了拳,面色不善地瞥了封徽一眼。
这蠢货一个人玩就罢了,还带着许玉潋一起,简直胡闹。
许玉潋正在兴头上,完全没察觉到身边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弯着眼道:“不冷的,我们在堆雪人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你今天学得够久了,也是时候该休息一下了!”
小蝴蝶还会让别人劳逸结合,话一说完,根本不让人有机会反应,拿着他口袋里的两个板栗就塞进了宁肃羽的掌心。
眼巴巴地盯着宁肃羽,小蝴蝶试图继续蛊惑他:“兄长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
“快来堆雪人吧!”
宁肃羽这时候可不吃他这套。
“兄长不会害我,雪却会害兄长。”敛着眉眼把人往房间里带,宁肃羽动作是和声音完全不同的强势,“要是入夜,你翅膀又疼,我可是不会管的。”
许玉潋心虚地抿住嘴,小声道:“不会的,只是玩雪,而且我根本没什么事啊。”
自昏迷中醒来,许玉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熟悉的狐狸宅院。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出了多大的事。
毕竟和之前有差别的,只是他无法再自主地控制翅膀消失,偶尔翅膀作痛也还有宗泽川用妖力帮他缓解。
再者,他早就从系统那得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出现突然昏迷的情况也不太意外,反倒是其他三个人看起来被之前的事吓得不轻。
宁肃羽进门便转身去燃暖炉,也不同许玉潋争辩,“今夜想吃什么,宗泽川他最近有事,家中只有我和封徽做饭。”
“他去哪了?”许玉潋还没听宗泽川给他说过这事,面上难免有些疑惑。
宁肃羽没想瞒着他,“消息来得突然,北禾那边有秘境开启,听说有可能会有生白骨的灵药,他来不及告诉你就连夜过去了。”
许玉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你要是去考试了,家里是不是就剩我和封徽了。”
春月三试贯穿了冬末和春中。
在宗泽川府邸内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宁肃羽已经完成了前两次考试,皆是名列前茅,稳进三试。
许玉潋每次都会在考场外等他出来,不过接下来的三试宁肃羽需要前往黎都,那他估计是不用再在逛街的途中再顺便接对方了。
“嗯。”宁肃羽皱了下眉,“我不在的时候兄长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跟着封徽学些坏东西。”
他自然希望许玉潋能和他一起去,可碍于许玉潋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先让他留在这比较好。
“这说的是什么话?”封徽进门就听有人在讲他坏话,挑眉反驳,“我可什么都没做。”
宁肃羽熟练地抄起锅铲,冷哼一声,转头研究今夜的菜谱去了。
……
转眼已到深冬。
南黎的雪下得愈发大了。
几夜暴雪过去,院子里那颗四季桂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在鹅毛大雪的装饰下,它成了圆滚滚的大树,而被封徽用耳罩帽子厚冬衣裹成一团的许玉潋,则是院子里的另一颗圆滚滚的小树。
这样的天气不让小蝴蝶出门是家里几个人的共识。
不过小蝴蝶也不是第一天就乖乖听话的。
他曾偷偷在晚上溜出门,结果一脚踩进雪地里,裤腿都湿了大半。
最后打着哆嗦被宗泽川抱了回来。
现在许玉潋每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展开了信纸,细细琢磨今日要说写什么。
三试开始的前两周宁肃羽启程去了黎都,他们之间只能靠着书信交流。
小蝴蝶擅长报喜不报忧。
写出来的小楷秀气,带着他对于人间理解的独特稚气。
例如有了花苞的月桂,门前他们养的花还没有开的迹象,封徽又带着他去了哪里散心。
还有偶尔会在找药途中抽空回来给他治疗的大狐狸。
听说大狐狸又给他做了件新毯子。
比较小巧,看起来有些小气,刚好能盖住许玉潋自己。
是纯白色的毯子,上面的那些毛,封徽说跟大狐狸尾巴上的很像。
似乎是十分平静的日子,病情没有恶化,小蝴蝶过得和以前一样开心。
但许玉潋不知道的是,宁肃羽和封徽又各自另会写信。
信里的内容全是有关许玉潋的东西,但和许玉潋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差别十分之大——
-今日雪停,玉潋久睡不醒。
-夜,低泣不止,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我发现他有抱着东西睡的习惯。
-今日大雪,玉潋依旧嗜睡。
-夜,似乎梦魇,没再醒来。
我把家里能干的活都干了一遍,依旧心慌,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日大雪,玉潋午后醒来,在院内晒了翅膀。
颇美,唤了我声封大哥。
-夜,他的发丝愈发长了,枕在上面,时间似乎永远都定格在了那一刻。
他睡不着,我同他说话,他问起你来。
我不知道。
-今日雪停,玉潋瘦了很多。
-夜,我同他去看了放榜的成绩,恭喜你。
封徽不善言辞,和宁肃羽更是不对付。
但书信是在宁肃羽离开前就规定好定期要送达,所以还是零零碎碎地写了不少。
书信里的内容到了最后,已经有些说不出来郁色。
这些日子里许玉潋的身体并没有好转,表面看起来依旧和当初刚出事那时候差不多,但他们清楚,许玉潋苍白的脸色是他日渐虚弱的证据。
零星几句短短的描述,将许玉潋在家时的情形,完完整整地在宁肃羽脑海里勾勒了出来。
宁肃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看见信件时的感受。
他回想起最初和许玉潋见面的那个雨夜,如果没有遇见自己,许玉潋会不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好像总是这么。
无能。
是他的错……
笔尖捏在手中,未干的墨迹再次晕开。
三试的状元成绩摆在眼前,心里空荡的情绪却越发明显。
封徽很快收到了回信:
[我已安排车队前去接人,后山到黎都路途遥远,望途中照顾好兄长。]
[这段时间里,我会努力找到同闫循观见面的方法。]
第96章
“大人。”
脚步在空旷殿内接近无声。
前来禀报的侍卫在门边止步, “翰林宁公子来信。”
香灰簌簌掉落进香坛,主庙中央,银发男人依旧闭着眼, 默念经文。
直到手中的香烛烧至一半, 他缓缓睁眼,对着旁边伸出手。
侍卫低头走近, 手上递来的还是那封熟悉的拜帖。
闫循观随手翻看着里面的内容,看到最后,他面无表情地将信件重新丢进了侍卫手中。
侍卫问:“大人的意思是……”
“照旧。”
这便是不作回应的意思了。
那侍卫领命退下后,闫循观挥退了众人。
他在庙内盯着燃烧的火烛静默片刻,从门边拿了把油纸伞独自往山下走去。
比起被下属们恭敬地跟随在身后, 他更喜欢独自一人,毕竟安静的环境下, 更利于他感知天地间所传达的信息。
阴雨连绵,冬末那场大雪的寒意似乎到这时依旧没消。
雨幕浸润着天地, 香客身着厚装不断从山脚处向上磕拜而上, 模样虔诚无比。
但私欲与真情在世间最是难辨。
闫循观淡淡地收回视线,将眼前的伞面重新放低。
烟雾缭绕, 寺庙里弥漫着的檀香随之积压起来。
细腻雨丝循着雾气变得浓稠无比, 似乎缠着无数人难言的愁思, 沉沉落在了青石板上。
闫循观刚踏下级台阶, 站在两条山道连接的位置, 忽然听见两道交谈声越来越近。
“下雨路滑,公子小心些。”
“不碍事。”
后面那句话入耳时轻得让闫循观都有些诧异。
他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身着淡淡水色的纤弱身影在身边仆人的搀扶下, 正缓缓朝着他这个方向靠过来。
地面的确有些滑。
他一看便不是习武之人, 刚走没几步就踉跄了步。
还好被人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抓在人身上的指尖纤细葱白,带着稍稍用力的淡粉色, 轻喘着气的时候,腰带束紧的腰间细得似乎不堪一折。
无论怎么想,方才那句不碍事听起来都像是在安慰别人。
大概是哪家身体不太好的小公子前来为自己祈福。
闫循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是油纸伞在仆人的倾斜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模样,走动间,让闫循观看得不甚清晰。
闫循观没有多管闲事的喜好,国师府内还有他未处理完的事务,此刻忙着回去,所以很快便收了视线,准备继续往下走。
不过从这个方向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刚往前面走了没几步,闫循观就和青年走到了一起。
山路不能让三人撑着伞并肩而行。
似乎也是察觉到这一点,青年伞面微微抬起,“好像太挤了……”
阴雨天,闫循观昏沉的视线中骤然撞入了抹亮色。
大概太久没和陌生人交流过,青年看起来有些胆怯。
迤逦苍白的精致面容,在雨幕里看起来总是被雾蒙蒙的忧愁笼罩着。
可清楚沉默下去不是办法,他自己也明白。
清润的眸子倒映着闫循观有些发怔的模样,犹豫了下,青年纤长的羽睫轻抖着,最终还是柔声道:“公子,你先走吧。”
那话说出口,反倒是他身旁的仆人得了令似的,立刻就扶着他的手站在了中间,用身体隔开了二人。
看也不看男人一眼,他拉着许玉潋往前走了几步。
“许公子早上都未曾吃上几口斋饭,正午再不快点回府用饭,恐怕奴才今天回去得被训了。”
“我是真的不饿……”
青年脾气肉眼可见的好。
被人拉着走了,还不忘回过身歉意地对着闫循观笑了笑。
闫循观不确定揭开伞的时候,他是否闻到了青年身上某种淡淡的药香,以致于他停顿了片刻才回过神,那时青年早已背过了身。
闫循观默然退后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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