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抽呢?”陆何散没好气道,“不是都戒掉了吗?怎么又抽起来了,闻这味道,今天你起码又抽了三根。”
何慧冉苦笑着叹气,走过去拉开窗户透气,没有回答陆何散,而是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快过年了。”陆嫣离说,“妈,我和哥哥给你带了点水果。”
“嗯。”何慧冉似乎是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空地道:“放那就行了,别拎着了——要坐一会吗?”
陆何散则是盯着何慧冉道:“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因为那个男人?”
他还想说什么,又看见母亲着实憔悴,一些狠话终究说不出口,只能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这样也不算个事儿……”
何慧冉则是摩挲着手上的戒指道:“这不归你们管。”
“怎么不归我们管了,你是我妈。”陆嫣离撅嘴道,“除了你,我可没叫过第二个人妈妈。”
何慧冉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她在屋里也带着帽子,像是舍不得开空调。室内确实冷,但按理说何慧冉不会连这点钱都掏不起——她好歹是个工程师,早些年挣的不少,据说现在收入也不低,不然怎么可能能在首都定居买房?
“妈,今年过年我们一起过好不好?”陆嫣离凑到母亲旁边撒娇道,“之前都是和爸……陆因泽一起过的,我特别特别想你。”
“胡说八道。”何慧冉虽然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是柔和不少。她撩起陆嫣离陆嫣离额角的碎发,露出陆嫣离的额头,笑着看她。陆嫣离眉眼和母亲长得像,撒娇时小猫似的去蹭母亲的脸。
陆何散看着这两张相似的美人脸,一个年轻,一个沧桑,仿佛新花依偎着旧花,后浪扑着前浪。
“对啊,妈。”陆何散也赶紧说道,“刚好我和嫣离两个人也冷清,大家一起过吧。”
何慧冉却是摇摇头。
“我过年还有工作,要去国外出差,没法和你们一起过——过几天就走,你们今天来能碰上我,也是赶巧了。”
“妈妈——”陆嫣离撒娇道,“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和你一起过年啊。”
“好了。”何慧冉摸了摸女儿的脸道,“忙完就回来。”
“你真的瘦了好多哦。”陆嫣离捧起母亲的脸道,“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何慧冉也被她这话逗笑了,反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下巴更尖了。”
陆嫣离乐意听别人说自己下巴变尖,围着何慧冉笑,陆何散在旁边也有些感动,他连忙给陆嫣离使了个眼神。
陆嫣离收到信号后眨眨眼睛,随即认真地抬起脸对何慧冉说道:“妈妈是不是压力很大?”
何慧冉也认真地看着女儿,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但是抽烟真的真的对身体不好,你看你现在多瘦,你就为了我戒了吧。”陆嫣离像是想了想然后撒娇似的埋怨道,“不然等你回来了,我就天天来监督你,看你抽没抽……”
何慧冉被她这话逗笑了,说道:“你大忙人还有空查岗啊?”
“我怎么没空啦?我明明高考后一有空就来看你好不好?”
陆何散听这话先是一愣,他不知道陆嫣离经常来看母亲。不过他随即也了然——不然陆嫣离怎么会和母亲这么熟悉?小姑娘恋母倒是很正常的,他知道何慧冉对陆嫣离一直不错,就站在旁边看着母女俩亲亲热热,没有说话。
他垂下眼睫,全程和何慧冉的交流都很少。母子俩不像亲人,倒像是一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何慧冉这些年不是对他不好,但两个人也始终亲热不起来。
陆何散看着母亲脸上被岁月增添的皱纹,莫名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的何慧冉年轻漂亮,和现在的陆嫣离很像。她怀陆何散时做着项目,似乎刚被提拔成那个项目的总工程师。
这在当时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零几年的时候,女工程师实在少见,况且还那么年轻。所以何慧冉一发现自己怀孕了,马上就想把陆何散打掉——她不想让这个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孩子影响自己的事业。
但陆因泽对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视若珍宝,便苦苦哀求妻子留下这个孩子。何慧冉虽然对这个孩子还有那么一丝不舍,但还是相当清醒果断,说自己要打掉。
她和陆因泽因此有了矛盾,夫妻两人争吵不停。彼时何慧冉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要不顾丈夫反对,自己偷偷去打掉这个孩子。但不知怎的,手术还没做,消息先传到了项目组里。那几个和她竞争总工程师位置的人马上以此为由劝何慧冉回去“安心养胎”,往上面上报,挤掉了何慧冉总工程师的位置。
何慧冉后来又想和上面争取,但显然上层主意已决,甚至直接给她开了产假,完全不顾何慧冉本人的意见。
加上陆因泽一直要留下这个孩子,双方的父母也不断地在何慧冉耳边说着“趁着年轻身体好多生几个孩子”这种话,何慧冉动摇了。
在丈夫,长辈的逼迫下,在公司已经开了她的产假的情况下,何慧冉只能妥协了。
但那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讨厌,甚至怨恨这个夺走她一切的孩子。她怀孕的时候经常想,为什么周围至亲的人都是更在意这个还没出生,只是团烂肉的孩子,而不是她的前程。
等她生完孩子回去上班,已经物是人非了。她对旧公司日新月异的环境有心无力,主动辞职去了另一家公司了。
后来她又在迷茫和痛苦中不清不楚地生下来陆嫣离——这也是周围人的意思,大家口中的凑一个“好”字。
她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没法去上班。陆因泽这个丈夫对她也算是“不错”——起码在别人眼里不错,陪着她产检,陪着她熬夜,给她买礼物,没有出轨……别人告诉何慧冉,这就是幸福,这就是家庭的美好,相夫教子就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何慧冉看着丈夫的笑容,感受着家里长辈的满意,别人对她“好老公”的艳羡,有些怀疑,这真的是所谓的“幸福”吗?
她为此不断地和陆因泽争吵,讨要说法。陆因泽刚开始还哄着她,哄着哄着,便也不耐烦了,说,你到底想怎样?礼物天天给你买,你夜里难受天天陪你不睡觉,我白天还要工作,还要无时无刻地照顾你,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矫情!你到底想怎样?!
何慧冉有些惘然地落下泪水。
我……到底……想怎样?
她想当项目的首席工程师。
她不想要周围人口中给她虚构的“幸福”,这都是骗她的谎话!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在骗她!都在告诉她,她有一个好老公,现在有一个好的生活……
不是的!
她现在过的一点也不开心!如果陆因泽真的是个“好老公”,当初就该尊重她的意愿把陆何散打掉!如果她真的有一个好的生活,她就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碌碌无为!
她终于想清楚了这一切,和众人口中的“好丈夫”提了离婚,她没有力气再去照顾这两个孩子,干脆选择了净身出户。
陆因泽在妻子提出离婚之后懊悔过自己那天的发火,对何慧冉许诺一定对她好。他再三发誓,但何慧冉这次真正的想清楚了。
她相信陆因泽能做到他的誓言,但陆因泽口中的“对她好”、众人口中的“幸福美满”不是她想要的。她觉得一帆风顺不好,觉的相夫教子不好,她就要去一线勘测,就要去吃苦受罪,去吹风淋雨,去穿越荆棘。
她就要当首席工程师!
那时候陆何散还很小,但格外早慧。他五六个月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了,一岁可以正常走路。两岁多的时候已经能分辨出很多情绪了,他记得母亲怒吼里的不甘,提到自己名字时的愤怒,记得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再到和父亲争吵的人离开。
夫妻俩已经断断续续吵了两三年了,那声音几乎伴随着陆何散出生前后的每一天。何慧冉怨恨这个孩子,发起疯来的时候,甚至在陆何散一岁多的时候还想伸手掐死他。
小孩子按理记不住三岁以前的事情,但陆何散却是到现在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喉咙被握住的窒息感。当时何慧冉的行为被跟着的保姆撞破撞破了,否则她可能真的会在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情况下掐死陆何散。
这导致陆何散现在也很怕水,害怕一切可能导致窒息的刺激性活动。后来何慧冉隐晦地问过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陆何散只是摇头,说不记得了。
现在的陆何散理解母亲,理解她那时候的痛苦——从无限风光摔下来的确让人痛苦。与此同时还有对自己,对周围人,对整个环境的怀疑,更是让何慧冉饱受折磨。
陆何散又学过了生物,知道怀孕后不稳定的激素,也知道何慧冉可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愤怒,所以才会有几次不理智的行为,想掐死自己的孩子。
可他也只是理解,心里却始终对母亲树立了一道屏障。哪怕他五六岁时,何慧冉已经重新找到了工作,情绪变得稳定,回来看他们,他也没法毫无芥蒂地像陆嫣离一样扑倒母亲怀里撒娇。
陆嫣离对这些知之甚少,她出生以后,因为何慧冉不稳定的精神状态,陆因泽干脆把她送到外婆那边带着了,直到两人离婚后才把两三岁的陆嫣离又接回来。
她不记得父母之间的深仇大恨,夫妻俩在孩子面前很少提这些事。她心里对父母始终没有这么大的芥蒂,因此不管是陆因泽还是何慧冉,也都更喜欢这个更和他们亲近的女儿。
“哥,你发什么呆呢,走了。”陆嫣离已经是和何慧冉说完,看见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陆何散,在他眼前挥挥手道。
“哦,最近事情太多了。”他回头看了何慧冉一眼,刚好与她对视,他才平复些许的心里又掀起波澜。他心里复杂地对陆嫣离说道:“走吧。”
他想了想又转过头,对何慧冉说:“别再抽烟了。”
他看见了何慧冉眼里的欲言又止,却也只当没看见。
他想何慧冉对他应该也是这样,那种如鲠在喉的矛盾情绪。何慧冉想爱他,又觉得是因为他自己才丢了总工程师的位置,才失去了自我的身份,才终结了陆因泽的婚姻;想恨他又觉得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恨也恨不起来。
所以两个人很尴尬,总是彼此沉默。他们这些年都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一句过去的事,却是在重重事情中有了更深的隔阂。
“等你过年回来了,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再过来看你。”
第32章 大扫除
买完年货后,陆何散和陆嫣离凑在一起,两个人翻箱倒柜,面前放着本子,开始各自算算今年存了多少钱。
“去机构上了七十次课,一次三个小时,一个小时一百五块钱……就是三万一千五,在超市开始一个星期是满的,挣了七百块钱,后面这些天每天两个小时,每个小时四十块钱,挣了一万二……合计四万一千五。哎!给你买西装居然用了两万八千九,早知道不给你买这么贵的东西了!”
陆嫣离一边计算器按的飞快,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每个月生活费平均下来2500,这六七个月算下来是一万七千五……不对,怎么还是个负数?负两千九……”
陆嫣离一脸绝望,“我明明一直在打工啊?我感觉我挣了不少钱啊,平时花钱也扣扣搜搜的,一个月现在才花两千多,还包括我去英语机构,去超市等等的地铁钱。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买新衣服了,这鞋也是某多多上几十块钱一双的……where is my money?”
小姑娘怨声载道完一番后得出结论——
“都是给你买衣服买的!不过一整套才两万多根本不贵啊,我怎么累死累活才挣三四万啊,暑假后期我明明每天都去机构了呀……”
陆何散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看着账单支出算道:“年初打工挣了……算了这都花出去了,第一份家教挣了……这也花出去了……天吶,我这天为什么要去吃这么贵的火锅!哎,这笔钱又没了……”
尽管后来水涨船高陆何散的时薪来到了一百二,但是他还是有着可怖的支出。不管是请客吃饭的上千元,还是给陆嫣离买相机的一万多,以及各种零零碎碎的火锅消费,加起来都要大于他干家教的这点钱了。
“哎。”陆何散看着自己最终也为负数的收入,和陆嫣离大眼瞪小眼。他们之所以还能支撑,靠的还是何慧冉开始给的三万块和各自卖掉自己曾经的东西的钱。
“你看你。”陆何散没事找事地开始数落起陆嫣离,“买这么多没用的废物,没攒到钱吧?”
“哼。”陆嫣离瞪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你也彼此彼此,手里有点儿钱就吃火锅去了,火锅店靠你都能在市中心买房子了。”
“你大手大脚!”
“你胡吃海喝!”
兄妹俩人随即互掐起来,最后还是陆何散威风凛凛地拿了一把扫帚,横在两个人中间,一脸严肃道:“你有这和我吵的功夫地都扫完了!”
没错,还有横在兄妹俩面前的共同难题——大扫除!
往年他们也会大扫除,这毕竟是春节习俗。但当时自然不用打扫的太认真,基本就是形式主义,拿着抹布沾点水,装模作样抹一下玻璃两个人就溜之大吉,本来阿姨天天打扫卫生就不脏,一些边边角角的活儿更是留给保洁阿姨。
但今年,面对数值为负的年终收入,两个人自然请不起保洁阿姨了。这个屋子之前被陆嫣离打扫过一番后平时也没人再清理过,眼下无疑是清洁的最好时机。否则年一过,他们就没有借口让自己动起来了。
“之前就是我打扫的——”陆嫣离不甘示弱道,“这回你要做的多一点。”
“上次我也不是啥都没干好吧?小姑娘讲点道理。”陆何散回击道,“这样,你扫地,我拖地,低处留给你,高处留给我,公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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