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秦睿便沙哑开口,皮笑肉不笑道:“当不得他一声大伯,我是谁啊,我是弃子,是罪臣,哈哈哈……”
秦璟神色从容道:“皇兄胡涂了,今日夜宴,百官和后宫中人都在场,皇兄可不能胡言乱语。”
秦睿冷笑一声:“胡涂?我先前确实胡涂,胡涂了大半生,可现在我非常清醒。今天这夜宴哪,我是进不去了,父皇方才唤我去了御书房,废我郡王之位囚我于皇子府。我想问二位,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秦福贞将哭喊不停的孩子交给宫人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夜宴快要开始了。”
秦睿呼吸急促地看着秦福贞,两只眼睛红得像要哭似的,可是下一刻他却放声大笑起来。凄苦的笑声回荡在未央宫前,直到秦睿呛咳了两声后才停下来。
“是,我承认,我他娘的看秦阙不顺眼,他害得我成了废人,我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复。可是从始至终,我报复的对象只有秦阙一人,只有他一人!我从未对旁人出手,更没有傻到去刺杀一个小小的州牧。我想问一下你们,到底是谁这么恨我这个手足?!恨到将我的死士名单摊在了父皇案桌上?!”
刺杀秦阙或许不算什么,可是私下培养死士,并且死士的足迹已经深入后宫,这就触犯了景瑞帝的逆鳞。
看到名单的那一刻,秦睿明白,他被人坑了,他走不出长安了。
秦睿死死盯着秦福贞和秦璟的脸,想要从他们微末的表情上察觉出丝丝踪迹来。然而他失望了,这二人神色如常。
“是你吗秦福贞?!看到我废了,先是要养我的儿子,我儿死了,你又重新找个傀儡养。你觉得我不听话,不能为你所用了是吗?!”
秦福贞眉头皱起,不悦地看着秦睿:“皇弟慎言。”
“那是你吗秦璟?!在我废了之后吞我势力毁我根基,我堂堂皇子,连个亲王的封号都没有,甚至不如秦阙那贱货!秦璟,你敢不敢说一声,这件事与你无关?!”
秦璟轻叹一声,无奈道:“皇兄,这等毫无证据之事,怎能随意攀诬?”
“攀诬?”秦睿此时只想笑,“放眼整个朝堂,能摸清我死士人数动向的人,只有你们二人。今天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念在我身上有一半的血脉和你们相连的份上,让我做个清醒的鬼成吗?”
“到底是谁,这么见不得我?”
“到底是谁?!非要对我一个废人赶尽杀绝?!”
不会有人回答秦睿的问题了,得到消息的禁军已经赶来控制住了秦睿的轮椅。饶是秦睿撕心裂肺百爪挠心,也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了。
轮椅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轮印,秦睿疯狂的咆哮声回荡在未央宫前:“你们落井下石!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以为你们赢了?!错了!这宫墙中没有赢家!没有!!”
凝视着车轮印,秦璟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太难看了,夜宴之上胡言乱语,幸好父皇没听见这番胡话,否则又要气坏了身体。”
秦福贞垂着眼帘,唇角笑意未变:“是啊。皇弟自从双腿坏了之后脾气越发古怪,如今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
转过身后,秦福贞轻叹一声:“幽禁于大皇子府也是好事,至少他没有机会再犯错了。”
为了今天的夜宴,秦幼仪准备了一个月,她要给父皇献上最美的歌喉。当小公主穿着最华丽的衣裙牵着母妃瑛贵人的手走向未央宫时,他们一行正好和被禁军控制的秦睿迎面撞上。秦幼仪下意识唤道:“啊,大皇兄。”
瑛贵人一把抓住了秦幼仪的肩膀,板着脸微微摇了摇头。秦幼仪怯生生地眨了眨眼,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是秦幼仪的呼唤声已经引起了秦睿的注意,秦睿上下打量着秦幼仪,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么一个小皇妹似的。
就在两方人马擦身而过时,秦睿突然嘶哑地笑了一声:“宫墙之中没有赢家,没有!瑛贵人,保护好你的女儿吧,这宫里吃人不吐骨头!”
直到秦睿一行小时,秦幼仪才重重舒了一口气,“母妃,大皇兄怎么了?”
瑛贵人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温声道:“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幼仪你要记住,想要在宫里活下来要么就拼了命去争抢,要么就当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管。”
秦幼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姑娘走了几步之后抬头看向自己的母妃:“母妃,我明白了,大皇兄斗输了,输了的人就不能参加宫宴了。”
瑛贵人为女儿的早慧而难过,她垂下眼帘眼神哀伤道:“是啊,输了就不能参加宫宴了。”
秦幼仪抿了抿唇,难过道:“五皇兄也斗输了,所以他也不能参加宫宴了……母妃,我想念五皇兄和皇嫂了。”
瑛贵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只能长叹一声:“母妃也想念他们了。”
宫宴接近尾声时,宫人来报,大皇子秦睿落水身亡。
大景和瑞二十年腊月三十日,安平王秦睿不幸落水身亡,帝悲痛,以亲王之礼葬之。
第66章
秦睿身死的消息并没激起多大的浪花,曾经在长安呼风唤雨的大皇子,死的时候连真心为他哭丧的人都没几个。虽说景瑞帝下旨以亲王之礼安葬他,可是大过年的,礼部官员有好些都在休假中没回来,葬礼的细节敷衍了不少。吊唁的宾客即便有人察觉到了葬礼的草率和敷衍,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
一个失势又逝世的皇子,不会有人再为他发声。等元宵过后,棺椁下葬,此事就算过去了。
消息传到端王府时,秦阙面色复杂充楞很久,最后吐出一口浊气愤愤说了一句:“狗东西,算他运气好。”
温珣知晓秦阙有多憋屈,秦睿这厮小时候仗着受宠没少欺负秦阙,后来因为自己的原因,这两兄弟彻底撕破了脸。秦睿往幽州派了死士,没少给秦阙添堵。同样,秦阙也准备好了连环大招,就等着秦睿到安平国后一一体会。
没想到招式还没施展开来,秦睿就先挂了。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让人挺不舒服的。
于是温琼琅那天晚上狠狠安慰了秦阙,隔天端王爷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留下温珣腰酸腿痛老老实实躺床上了。
正月,幽州官场传出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原幽州州牧韩靖伤病未愈,恐耽搁政事,因而上折子辞官了。当然,朝廷体谅韩靖劳苦功高,并没有许他告老还乡,而是调他去了长安做了个闲散官员。
第二个消息是:原吴郡郡守章淮,接任幽州州牧一职。
幽州官员原本以为州牧一职会落到范琉或者范璃身上,没想到横空杀出了一个章淮。章淮是谁啊?吴郡有名的大儒,好好的吴郡不呆,跑幽州来做州牧?虽说升官了,可是幽州州牧未必比吴郡郡守有前途。
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从去年腊月开始,章淮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连七天,天天都有人弹劾他。加上章淮是端王妃的恩师,圣上明升暗降,直接将他发配到幽州来了。
幽州的官员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啊,章淮做州牧要比范琉范璃做州牧强。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南方来的官员也要花时间来熟悉北方的官场不是?
圣上圣明啊!
官员们是什么反应,温珣并不在意。从得知恩师正月二十五就要到幽州之后,他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过。
盼着盼着,终于到了正月二十五这一天。
一大早,温珣就在泉州城外的码头守着了。虽说已经到了正月,冷风依然呼呼往他脸上招呼着。温珣怀揣着暖手炉,目光殷切地看着海面。
看着温珣急切的模样,秦阙忍不住劝道:“琼琅,你去车上等着吧,等船到了,我再唤你出来。”
温珣抿唇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冷。行远你看我这样还行吗?我发冠乱了没?”
秦阙伸手为温珣整理了一下发冠和衣襟,后退几步欣赏着温珣的盛世美颜:“不乱,我家琼琅是整个幽州最精致的儿郎。”
等候了大半个时辰后,海面上薄薄的雾气散开,一艘大船正缓缓靠岸。船头上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圆润的青衫老者正眯着眼扫视着泊岸。
温珣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老者,一瞬间,他的眼眶就红了:“恩师!恩师我在这里!恩师!行远你看,那就是我恩师!”
顺着温珣的指引,秦阙一眼就看到了章淮。常听温珣说起他的恩师,在秦阙的印象中,章淮是一个温和睿智的老者,可是这一看,还真出乎了他的预料。
章淮身材高大,板着面孔的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虎相,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个守城的将军,哪里像是个舞文弄墨的大儒?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温珣身上时,圆润的面庞上顿时绽放出了慈祥的笑意:“哎——琼琅——为师看到你咯~”
船还没停稳,温珣三两步蹿到了船上,挤开下船的众人跑到了章淮面前。
章淮上下打量着温珣,笑吟吟地说道:“嗯,气色不错,看来幽州的伙食很好。”
温珣嘴唇翕动,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转,下一刻他一头扎进了章淮的怀里,撞得章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了脚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温珣伸手抱着章淮双肩轻颤了起来,两行泪滚滚而下:“恩师……”
章淮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轻拍着温珣的后背笑道:“方才我还和怀安说,看看你见我之后能忍多久不掉泪。我们家琼琅像个小姑娘似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娇气。”
温珣抽着鼻涕,瓮声道:“娇气就娇气呗,在师长面前哭鼻子又不丢人。”
章淮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在师长面前哭鼻子不丢人。”
温珣本来想给恩师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两只手努力了一阵,发现……圈不住恩师。他的脸贴在章淮的肩膀上,目光下移时,只见到了章淮圆鼓的肚子。斟酌一番后,温珣弱弱说道:“恩师,我不在吴郡的这几个月,你是不是又长胖了?”
章淮一怔,面色一沉,随即抬手在温珣脑门上敲了一下:“刚见面就编排为师,孽徒!为师哪里胖了?!为师这叫壮!不把身体养好了,哪里有劲跑这么远?”
话没说完,章淮家的贴身老仆怀安已经开始出卖章淮了:“小公子你是不知道,老爷今早吃了两屉小笼包,两碗面条还有三个茶叶蛋和五块糕。这几日喊着胃口不好,可是每顿午饭夜饭都少不了一大碗红烧肉。”
话音落下后,温珣慢慢从章淮怀里退了出来,声音也低沉了起来:“恩师,我离开吴郡之前怎么对您说的?”
章淮眼神飘移,试图转移话题:“这位便是端王爷了吧?龙章凤姿非同凡响,难怪我家小琼琅会看中他啊,哈哈哈……”
温珣咬牙,有些气闷道:“您别转移话题。减肥,必须减肥!回去我就告诉仆从,撤了宴席上的大肘子!”
秦阙登上船时,就见章淮垂着手跟在温珣身边小心翼翼说道:“别啊!做都做好了,怎能不让为师尝一尝?不吃饱了哪里有力气减肥你说是不是?”
秦阙:……
只能说琼琅的师门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从没见过学生面对老师时这么硬气。不过再想想温珣的几个师伯,秦阙又觉得章淮也不算最独特的一个。
说笑归说笑,正事还是要做的。见到秦阙后,章淮取出了自己的官印和任职文书:“臣章淮,听候王爷调遣安排。”
秦阙连忙伸手托住了章淮的胳膊:“师父言重了,您能来幽州,是行远的荣幸。”
章淮眼神复杂地看了秦阙一眼,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臣当不得王爷唤一声‘师父’,王爷的恩师另有其人。”转头后章淮毫不避讳地对温珣吐槽道:“脸皮这么厚,一定不是你教的吧?”
温珣:……
秦阙:……
端王爷有些郁闷,他发现温珣的恩师对他意见挺大,一路上明里暗里说了自己好几次。不过若是调换身份,秦阙也会同意郁闷:千辛万苦养大的宝贝学生,被一个没啥本事的穷王爷祸害了。这就算了,就连自己的大好前程也在同门的安排下没了。从富庶的吴郡来到鸟不拉屎的幽州,一过来还得将幽州官场搅得底朝天,得罪一大片人……
听温珣和恩师在马车中谈笑,秦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就见温珣掀开了车帘,笑吟吟地唤道:“行远,到车上来。”
秦阙应了一声后,掀开帘子钻入了马车中。车厢中弥漫着甜甜的枣茶味,章淮手捧煮得香浓的枣茶正慢悠悠地品着,而温珣正趴在车厢里,身下都是泛黄的图纸。
跟着温珣数月,秦阙也勉强学会了看图,当他看清总图上描绘的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这是……”
温珣竖起一根手指,嘘声道:“恩师从吴郡带来的渔船图纸,有了这个,我们幽州的百姓也能下海捞鱼了。”
秦阙捏着总图的手颤抖了起来,谁家的渔船用楼船?这分明是水师的战船图啊!
章淮笑得像个餍足的大猫,喝了一口枣茶后,慢悠悠地说道:“为师知晓琼琅爱吃鱼,幽州有海有河,有了这船啊,就有吃不完的鱼了。”
“琼琅啊,为师用这个换中午的大肘子,能换几个?”
温珣被恩师感动得不行,刚想满口答应恩师的要求,突然瞟见了恩师像怀胎十月的肚皮后,他面色猛地一沉:“师父,吃鱼可以,大肘子不行。”
章淮嫌弃地咂了一下嘴,嘟囔着:“孽徒,为师千里迢迢而来,你竟然连肉都不让为师吃饱?”
等到达蓟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端王府前亮起了灯,范琉和范璃站在等下伸长了脖子,一想到同门终于能再见,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结果当章淮钻出马车时,范家两位师兄同时变了脸:“吴郡的水土这么养人吗?”“娘耶,我那钟灵毓秀的章师弟胖成球了!”
不等章淮感动出声,两位大儒同时转头吩咐门房:“告诉小厨房,撤了红烧肉和肘子。”
章淮苦着脸:“我要回吴郡,这日子没法过了!”
在吴郡时徒弟不让吃肉,到了幽州,师兄不让吃肉,胖子的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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