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从房门那边响起。
吴桥猛地向门口看去,推门进来的人,是许师宪。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眼,那段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红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自己出现了。
霎时间,冷汗又一次爬满了吴桥的后背。
第49章 一起死,好不好?
“怎么了?”许师宪进门,看他脸色不好。
吴桥的脸色当然好不了!
假的,这个许师宪是假的。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进厨房,一把抓住几乎从买来就根本没使用过的,那把最重最利的剔骨刀横在胸前。
“吴桥?”许师宪皱着眉走上前问,“发生什么了?”
不对,不对。
又是一阵头疼,他把刀往前一挥和表情关切的许天师拉开一定的距离,然后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谁,”吴桥定了定神,问:“你是谁?”
听他胡言乱语,许师宪又皱眉却很快明白过来:“吴桥,听着,你是不记得我,还是觉得我不是我?”
不对,吴桥愣了一下,等等,这太有逻辑了。
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一瞬,连握着刀的手都颤了颤。
这个许师宪有点太正常了,就好像真的只是他中了什么降头邪术,而现在许天师出现,如神兵天降一般斩断因果,总之只要相信许师宪能够搞定一切就万事大吉。
“我记得,”吴桥下意识回复道:“我记得,但,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
“把刀放下,”许师宪打断他:“慢慢来,现在,和我讲吴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相信我好吗?我会解决一切的,就算……”
许师宪会问?他不应该本来就知道吗?
“等等,”吴桥蓦地又攥紧了那把刀,不对。
这不是许师宪的语气,他总不至于两天不见突然性情大变要从白素贞变贾宝玉吧?
如果说发现卓云流有问题的时候吴桥还只是觉得团队副本变单刷的话,这下连许师宪都靠不住可真是塌天大祸。
他潜意识觉得,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许师宪会救他的,至少许师宪会发现,可是,为什么?
吴桥握着刀的手臂又开始筛糠一样地抖,他突然感觉被一股潮湿又厚重的绝望包裹,连泪都掉不下来半滴。
原来人在感觉到绝望的时候,是会委屈的。
为什么?不是说一定会回来吗?不是说一定会出现的吗?
不是说不会死的吗!
……死?
死吧?不然去死吧?
大不了去死呢?
反正从一开始,他想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死。
没错。
吴桥闭上眼,骤然一收小臂,把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猛地施力向下一砍。
那个许师宪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果然是假的。
不过,许师宪真的存在吗?
在刀刃落下的瞬间,吴桥突然感觉到痛。
痛?对,没错,他应该要觉得痛的……可是?
吴桥猛地睁开眼,发现他竟然正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掐着自己的脖子,然后那柄砍刀落下来,在手臂上斩落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与此同时,腕上的红绳又不见了。
绝望。
又是一股巨大的绝望袭来,眼前没有许师宪。
他瘫软在地上,刀摔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声响,可是吴桥根本听不见。
绝望,生的绝望,死的绝望。
好像万事万物消失殆尽只剩下他一个人那样的绝望。
突然又是一阵钥匙开门的响声,吴桥循声望去,走进来的是新的许师宪。
不对,吴桥觉得,这个也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不知道,他就是这么觉得。
“乱跑什么?”
那个许师宪的表情很紧张,几乎是小跑几步冲到了吴桥的面前,他很少很少生气。
或者说,吴桥根本没见过他生气的表情。
“我不是说两天就会回来?你知不知道……”
两天?吴桥突然眼前一亮。
他知道自己离开了两天?!那是不是就意味这条世界线是正常的?
吴桥像是抓救命稻草般抬起胳膊,抓着许天师的手臂用力地晃了晃问:“你为什么走,去哪里,做什么?快点,告诉我!”
“吴桥,”许师宪的表情有点为难,“我……暂时还不能说那些。”
血顺着吴桥的手臂滴落在许师宪的袖口上,没有人在意。
吴桥忘记了自己很痛,忘记了伤口,忘记血,忘记没有人在意。
那要怎么办?
许师宪不说,他问不出来的。
要怎么办?吴桥仰起头,他真的只是一个凡人,没有办法啊。
他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你杀了我吧,”吴桥闭上眼说:“许师宪,杀了我,你有本事做到的,对吗?”
疯了。
吴桥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可是怎么办啊?他走不出、看不破、逃不了。
“吴桥……”
许师宪似乎也有点茫然,可他却蓦地从背后抽出剑,然后竟然小心地跪了下来,跪在他的面前低下头说:“你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好不好?”
啊?吴桥猛地睁开眼,一转头就看见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只觉得疯了的可能根本不止他一个。
“一起死,好不好?”
许师宪笑了笑,捧着他的脸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打在吴桥的脸上,一切都好像真实的可怕。
他说:“很快的,天天,不会痛,我们一起死。我不放心你,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或者去走奈何桥,我……”
许师宪突然很用力地抱住他,连肋骨都砸得生疼。
吴桥一低下头,就是那段雪白的脖颈。
脆弱、纤细、好像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拧断……某种奇怪的施虐欲爬上他的眼睛,吴桥忘记了后背那柄要人命的法剑,听不到许师宪后面的话,抬起手臂握住了那段颈项,然后用力……
不对!
红绳呢?
吴桥醒过神来,猛地推开伏在他肩上几乎一动不动的许师宪,红绳呢?!他手上的那柄法剑呢?!
在意识到那个的瞬间,吴桥心脏骤停,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阵痛,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刺穿他的胸腔,直抵心脏。
“我不想死了,”吴桥大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突然抓住某种救命稻草般地站了起来,开始找那个梨木盒子。
许师宪不是自己改了那把迷你口琴的链子吗?
红绳呢!
还有那个盒子,自己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抱着那个盒子吗?!
那个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的!
吴桥突然觉得自己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虽然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但居然能保持理智到现在还可以思考。
思考?没错,思考!
特喵的,他不想死啊!
活着、活着、活着!
盒子,去那儿了?!
吴桥翻箱倒柜的找,那个许师宪就拎着剑站在他的背后,不知道是谁的血滴滴答答个不停,阴恻恻的,跟他娘的鬼一样。
好瘆人。
吴桥觉得他随时有可能真的一挥剑斩死自己。
直到几乎把整个出租屋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吴桥终于又开始紧张起来。
不行,这里没有。
找不到,可是,那还能在哪里……
等下!
他突然又是灵光一闪想到,不会在道院吧?
这里没有就是在道院,道院没有就在出租屋……
这么说起来,一直以来,也没有人说过那个盒子真的有两只啊?!
吴桥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邪性了,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许师宪,他娘的居然眯着眼睛在笑。
“还想去死吗?天天?”那个许师宪问。
吴桥根本他娘的就不敢回答。
他抓起车钥匙向门外跑去,好消息是,没有东西跟来。
坏消息也是,没有东西跟来。
按照恐怖解密RPG游戏来说,有追逐战的鬼一般是躲得掉的,没有的就难讲。
可眼下也只能先跑了再说。
吴桥觉得自己真是窝囊的要命,凄凄惨惨的被从东撵到西从南撵到北,结果居然还特喵的要活受罪。
可是,活着是最重要的,先活下来,之后再考虑受不受罪的问题。
吴桥几乎是打满肾上腺素地又朝山上跑去,跨进被卓天师拆掉门板的大门后,这一次,居然又看见了院内飘来阵阵燃起的香!
他都快要忘了!第一次和卓云流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奇怪、诡异、不对劲的香!道观没有人,甚至连一点打扫或居住的痕迹都没有,为什么会点香呢?
太他娘的诡异了!
吴桥三两步又往香室内跑去,一直找到烟飘来的源头。
短短的降真香快要烧到末尾,烟灰落了满桌,吴桥定睛一看,终于在香案上找到了被他扔下的那只梨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满满当当用金捆起的百元红钞。
吴桥把东西全倒出来,在盒子的最底下,找到了许师宪给他的那条红绳。
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比刚跑完马拉松还要更剧烈,吴桥意识到,那个很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
他要找到许师宪,就必须好好地握着那条红绳!
可是,看着手心像血管一样的半截红线,吴桥突然苦笑一下。
要怎么做呢?要怎么才能不弄丢那个呢?
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永远永远……
吴桥突然愣了一下,然后,他张开口,把那段红绳吞了下去。
第50章 假亦真
在吞下那段红绳的瞬间,吴桥只觉得四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坍塌着发出碎裂声那样,随后就是一阵一阵又一阵诡异的嗡响声传来。
头疼,吴桥按着太阳穴跪坐下来,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一点点缩成一个球,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可是什么都没用,剧烈的头疼像是要掀开他的头骨那样,耳鸣充斥大脑,吴桥只觉得自己的肉体快要被什么东西拆开肢解成一堆堆的碎片,什么都思考不了。
可是、可是……
吴桥觉得他做对了,他突然开始闷闷地笑了起来,然后逐渐越笑越疯癫,笑声都快要压过淹没一切的嗡鸣声。
他明白了,他想明白了啊!
吴桥按着小腹躺倒在香室的蒲团前,边笑边耐心地等待着那柱香烧完的刹那。
供奉,对,没错,他忘记了,他怎么会忘记了?
王序和他说过的,赵女士生前把那个盒子供奉在香案前,然后菩萨佛祖就送了孩子给他们。
他怎么敢把那盒子扔在点燃的降真香面前的?
吴桥又开始大笑,好似疯魔了一般,但他却觉得无比地畅快。
如果一切的原点是从他和卓云流把那个盒子扔在案台前开始,那就没错了!那就没错了!
所以他每一次回到灵羊道观都能看到那扇被卸下一半的大门,所以他们或许根本没有真的去一趟鹿城,所以许师宪的确离开了杭市,但他根本也还没能回来,所以后面混沌的一切都只是不动明王引诱他的假象!
那就好,那就好……
吴桥笑得累了,躺在地上,伴随着逐渐习惯的嗡鸣声,终于一点点陷入一个新的梦里。
……
醒过来的时候,吴桥还有点发懵。
他不在鹿城,但也不在家,而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好像没人在?
吴桥按了按脑门,坐起身的时候又是一阵头晕。
靠,不会低血糖了吧?
他觉得眼前有点模糊,所以只能用力地眨眼,试图让自己能够稍微清醒一点。
不过还没等他彻底恢复神智,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到了他的身边。
是许师宪。
他回来了?已经过去两天了?怎么回事?
吴桥没说话,他还不能确定现在这个许师宪到底是许师宪本人还是又一个幻境。
许师宪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把抓起吴桥的手腕,然后皱眉:“红绳呢?”
啊对!
吴桥突然笑了起来,对!这回对了!
他会意识到许师宪脖子上的红绳不见了,那许师宪也应该会意识到才对啊!
“在我肚子里,”吴桥笑了笑,有些疯魔地开口说道:“我吃了。”
“为什么?”
许师宪的表情更难看起来,他用手背贴了贴吴桥的前额,没有发热,那就更麻烦了。
“不安全,许哥,”吴桥笑得很诡异,他近乎痴迷般地笑着,把头靠在许师宪的肩侧,却突然又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声音颤抖地说:“我弄丢它了,我会弄丢它的,哪里都不安全,我答应你的,死也不能……”
“说什么?”许师宪打断他,“你不会死的,天天,不要说那种话。”
对!没错!对!
吴桥突然大哭起来,他很用力地一把抱住了眼前的许天师心想:没错,这个许师宪是真的!
没关系,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了,他娘的,他真的快要累毙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就算这个是假的,吴桥也无所谓自己死在他的手上了。
如果一定要死,这个是最像的。
在某种幻境或幻象中接连几天不眠不休,神经高度紧绷又被各种诡异缠绕,吴桥真的觉得自己不发疯才有鬼了。
许师宪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他说了吴桥也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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