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只抱着他,然后伸手小心地在他的肩膀和后背一下一下地拍了拍。
“卓云流保你回来的,”许师宪的声音很轻,很坚定:“你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拉着他跑去道观,然后发了一阵愣又说要去鹿城。卓云流跟着你去,施术保你魂魄不散。”
听到他说这个,吴桥陡然止了泪问:“我去了?我真的去了鹿城?那你呢?你在哪里?”
“我去杀一只白象,也追到鹿城,”许师宪说:“祂不能那么早就发现剑解仙复生的事……”
剑解仙?吴桥瞬间明白过来,那柄剑,许师宪死后以兵解成仙,所以那柄剑就是他的墓地!
“以汝代身,使形无泄漏。我当潜隐,汝暂入墓。五百年后,来寻我路……”
佛祖……吴桥下意识道:“不动明王,他要杀你,对不对?”
可他没想到,许师宪竟然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想要确保永生成佛,杀的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个。”
“娑婆世界万事万物应当首尾相接,受诏之徒,你的灵魂应前往坛城,成为明王护法,抓住毒蛇,然后佛祖将会化乘白象降生……”
吴桥突然想起那个和尚说的,白象、佛祖降神、受诏之徒、曼荼罗。
他看向许师宪问:“所以,明王护法,其实是你,对不对?因为你把命捆在我身上,所以他搞错了对象,受诏的应该是你才对!”
许师宪沉默了,可是吴桥觉得,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使命,到底是什么?
还有什么东西是被他们忘记的?
吴桥皱着眉想,肯定还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是他们还没关联在一起的,就像马上要拼好的拼图少了一块,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那红绳怎么办?”吴桥笑了笑问:“没关系吗?没关系……吧?对不起,许哥,我那时候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是……”
“是我的错,”许师宪沉默了许久,突然也掉下一滴泪来:“天天,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是因为我才叫你承受这些的,都是我的错……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的神智已经陷入昏迷了。吴桥,如果不是卓云流,你或许根本都撑不到我赶来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
什么?明明他自己都有好努力撑下去!怎么就变成都是卓云流那个二货的功劳了!
“放狗屁!”吴桥打断他,“许师宪,你知道在这么长的噩梦中,最让我害怕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许师宪问。
“是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吴桥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只有在以为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那个瞬间,我想到了死。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去死的,我差点死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早就已经是亡魂了。”
许师宪又沉默了,那双眼睛看向吴桥,眼泪啪哒啪地的掉。
看他哭,吴桥却突然笑了一下,他跟卓云流死都盼的救苦救难大法师居然一直在这儿掉眼泪,真是好不滑稽。
“可是你找到了啊,许哥,”吴桥抬手抹掉了许师宪脸颊上的泪,小声地说:“谢谢你,许师宪,你又救了我一次。”
许天师的眼泪像深秋的雨那样止不住的掉,他突然解下脖子上的红绳,然后又从背后抽出那柄法剑。
吴桥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在许天师不解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之前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然后你要跟我一起死,就是拿那柄剑把咱俩串成糖葫芦了……”
他说的当然是幻境中的景象,可是许师宪听完又沉默了好久好久。
久到吴桥都稍微有点心急起来的时候他说:“不会的,天天。我永远、永远、永远不要你的命,你会好好活下去的,你要长命百岁,要觉得幸福,要……”
“你也会的,”吴桥见他又要掉眼泪,赶快一把抱住他。
这个动作有点奇怪,所以许师宪把剑扔了,反手也抱住他。
吴桥说:“你也会长命百岁的,许师宪,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活着、活着。
有人想要不死不灭登神成圣,有人只想要一百年,可说到底,不过两个字。
活着。
许师宪为了抱他把剑扔了,这下却突然有点窘迫,他想要重新把剑捡起来,可又没有推开吴桥。
吴桥看他好笑:“非得捡那玩意儿作甚?”
“我……”许师宪说半句又止了声,可吴桥已经太了解他,这种时候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不想说,想直接做。
“不行,”吴桥一把拉着许师宪的胳膊说:“我不同意,换个方法。”
许师宪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解下把迷你口琴解下来,然后仰起脖子也吞了那根红线。
“喂,”吴桥皱眉想阻止他,手却不够快,“你发什么神经?不是说了我那个时候神志不清?我都问你要怎么办,你这会儿吞那东西干嘛?当补充营养啊?”
他本来想骂: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死?老子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你这无病无灾的要搞鸡毛?怎么活得太久了嫌命长啊?
可是看到许师宪那张脸白素贞一样漂亮的脸蛋又骂不出口,于是只能窝窝囊囊地说了句:“快点吐出来,脏不脏?”
“没事,”许师宪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眼泪却还在掉:“没事的天天,这也是个办法,你做的对。”
做得对?吴桥愣了一下,难不成那东西本来就是要塞进身体里的,只是许师宪没告诉他,他自己顿悟了?
那许师宪刚才拿剑是……
啧,吴桥皱眉,这个二百五。
他想数落两句总是非主观意愿自残的许师宪,可看到他的眼泪又舍不得。
狗屎啊,吴桥叹一口气,想许师宪大概也适合去当演员。
眼泪真是掉不停,他真的假的啊?
但是吴桥又心软,只能给他擦了擦满脸的泪说:“没事的,会没事的。相信我,好吗?我会想到办法的。”
什么办法?吴桥也知道自己在说大话,但现在,此时此刻,他就是没办法放着许师宪不管啊!
这时候办公室门响一下,卓云流一脸疲惫地推门进来:“祖宗……”
吴桥还没反应过来呢,只听卓道长“卧槽”一声就砰地拉上了门。
搞咩啊?没见过办公室潜规则?
第51章 我不行
吴桥咳嗽了两声,拍拍许师宪站起来。
“卓云流!”他大喊道,试图重新挽救自己的老板形象,“进来,快点!”
“这能进吗祖宗,”卓云流在门口喊:“别把苦命打工人变成你们资产阶级play的一部分啊!……除非你加钱!”
这他娘的都什么和什么啊?吴桥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可身旁的许师宪却突然笑了一下,弯腰捡起剑,站定又完全跟没事人似的,把吴老板都看得傻眼。
真的假的?
那刚才是谁在那儿掉眼泪?白娘子吗?
算了,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吴桥按了按太阳穴啪地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只看见卓云流可怜兮兮地抱着头蹲在门口当鹌鹑。
卓云流低着头喊:“祖宗,恁俩饶了我吧!我挣点钱容易吗我!”
“十三点……”吴桥被他气笑,抓着卓云流的衣领把人拎起来扔到沙发上,“说正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
卓云流想了一下说:“你抱着个奇怪的盒子急赤白脸跑来办公室的时候?哇塞老大,Kevin仔在会客间谈项目诶,你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什么?”吴桥一惊:“抱着盒子?我不是没上去吗?”
“什么?”卓云流也惊讶,“你不是说下午五点见?结果还不到两点就砰砰砸门,差点叫人以为咱俩是雪姨和傅文沛……”
“我没打电话给你?”吴桥打断他耍宝,“你不是接了?我上去干嘛?”
卓云流瞪大眼:“我没接到啊!谁他娘的睡觉开铃声啊!”
吴桥心下一凉,果真不对劲。
他应该想到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卓云流能一打电话立马行动那真比猪仔上树还少见,为什么没意识到呢?
“然后呢?”吴桥问:“然后怎么样?你说我听。”
“然后……”
卓云流也有点犹豫,他转头一看许师宪,许天师蹙眉:“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哇擦,卓道长又瞪大眼睛,谁把这祖宗调成这样了?
但被俩活爹大眼瞪小眼的盯着,他满肚子的吐槽只能先憋回去,老老实实开口道:“然后你说要去宝石山找清虚真人,清虚真人不可能在啊,他带着卓风下山一去至少半年,但我怎么讲你都不听,总之先生,我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你不对劲的。”
卓云流倒也不是真傻哔,吴桥虽然年纪轻轻,却并不是个刚愎自用的领导。在这种灵异诡事上一向很尊重业内人士的意见,很少一意孤行。
除非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吴桥听他这么说也沉默了一下,这段倒是大差不差,他确实说要去道院,但记忆中卓云流并没有阻止,也没说什么半年一年的事。
大概是那东西不想叫他这么早发现不对,却又不想他改变主意,于是就自动隐去了这一部分。
“哦,”卓云流说着突然一拍掌心,“还有就是,进了道观不见有人,我本以为咱们不管怎么说都该回去了,你却非要进去点香,点完了香还跪在蒲团上拜什么东西,我想拉你都难。”
“点香?”吴桥皱眉,“点什么香?”
“降真香啊,三支。”
等等,那香是他点的?!
听到这里,吴桥又是一阵心惊,赶忙拉着卓云流问道:“那个盒子呢?那个盒子在哪儿?”
卓云流想了想,却好像没什么印象地摇了摇头:“找香的时候随便搁在哪儿了吧?不记得了,不过那个鬼东西邪性得很……”
大概是在案台前,卓云流不清楚,但吴桥知道,他自己大概是在拜那个盒子。
一阵鸡皮疙瘩从背后竖起,吴桥下意识地伸手抓了把身边的许师宪。
“怎么了?”许天师本来也在认真地听,被他一掐疑惑地转过头来。
“那个盒子,”吴桥问:“那个盒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许师宪摇了摇头,据实答道:“我生前不知道师父要立剑冢的事,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其实死了也就是死了。我不知道师父用的什么方法保下我的魂魄,又以剑代身将我留在这里……”
“清虚真人是你什么人?”吴桥打断他。
“我……”许师宪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他蹙了蹙眉问:“师兄师弟?总之,我记得他。”
吴桥无奈地笑了一下,“许哥,你都死了五百年了,你的师兄师弟要是还活着的话不也成邪祟了吗?”
这话倒是让卓云流一惊,“不是……不至于吧?先生,你这样说叫我很难办啊。”
因为清虚真人是卓云流的师父,当然,也是卓风的师父。
不过,卓风是哪儿来的?
吴桥问:“卓道长,你是自己跑上山去的,卓风那么小,他也能自己跑上山?”
“不啊,他是师父捡回来的。好像是个孤儿吧?师父遇上,就给带回道观了。”
孤儿?二十一世纪了,还能随便在街上捡孩子吗?
更何况是个小男孩儿……
等等,吴桥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许师宪也是被捡到的?”
许天师点了点头,然后等他接着说下去。
如果、如果……
“如果清虚真人就是许师宪的师父呢?”
吴桥被自己的猜想瘆了一下,可是这么荒谬的猜想,竟然都没有半个人反驳?沉默几十秒后,他抬起头,发现另外两人都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沉思。
不对,不对!
吴桥突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那样头脑清醒起来,他早该知道的,既然是祖师爷,为什么道观的这些人都惧怕许师宪呢?
如果盒子从来都只有一个,如果被他捡到的盒子是清虚真人埋的,如果许师宪的死而复生本身就是邪神的授意……
如果道观和那个假和尚其实根本就有脱不开的干系。
怪不得,吴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理解了,那根拴着彼此命运的红绳让幻境中的僧侣以为他就是许师宪,怪不得那个僧侣说佛释道根本没有区别,怪不得僧侣说受诏之人应为明王护法斩杀毒蛇。
心怀有愧,愧对,所以惧怕,对不对?!
是因为他们所有人,这世上所有人都对不起许师宪,所以他们才害怕,害怕这样的因果重新把现在的一切都吞掉!
吴桥转过头,看见许师宪那张漂亮的脸骤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挣扎当中,他也想到了。
“可是,”反而还是卓云流先皱着眉开口:“可是如果是这样,那预言,又是什么呢?”
预言,对,不动明王会被重新诞生之人杀死。
他们原本以为许师宪的使命就是作为复活的城隍仙斩杀恶鬼,可现在想来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到底是谁生谁死?
吴桥突然感觉又是一阵头痛,奇怪的事情没放过他,偏头痛更是厉鬼一样缠了上来。
他按着太阳穴几乎脱力般地把头垂了下来,血管一跳一跳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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