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荼罗、坛城。
吴桥突然福至心灵般地想到,难道幻境就是所谓的坛城吗?
不过暂时不重要,他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分心想那些东西。
吴桥记着卓风说的,他的三魂五感会被夺走祭神,于是吴桥也很小心地感受着身边的不对劲之处。
道观内除了那两枚喜烛暂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在吴桥刚刚跨入道场之时,两条火蛇嗖地蹿上了红烛,霎时间便燃起了熊熊热浪。
与之同时奔腾着卷来的乐曲声几乎要把人淹没,吴桥很努力的分辨,是《百鸟朝凤》吗?
很常见的传统婚礼乐曲。
飞天、吉祥。
唢呐、锣、鼓、笙、笛……类似云雀的颤音从铜碗里滚出来,带着露水坠落的震动,接续着的三十六个连音像银珠在瓷盘上弹落。
画眉的啭鸣被簧片碾成金丝,缠着笙管的低吟织成半透明的罗网,随后是布谷鸟敲击骨髓般猛烈的共鸣,霎时震得烛火摇曳。
吴桥几乎要被那个「东西」迷住了,可下一个瞬间,华彩的唢呐突然哑在某个不属于十二律的微分音阶上。
他腾地回过神来冷汗直冒,果然,首先出现问题的是听力。
原本应该模仿高亢清亮的凤鸣声的唢呐在短暂的停滞后陡然被绞成无数段细碎扭曲的哀鸣,哨片蹦出一阵阵如裂帛般的脆响。
丝竹管弦呕哑,堂鼓的节奏开始错乱,每一声「咚」都像是在捶打封棺钉一样,叫人瘆得慌。
所有古怪的奏声一齐像丧钟般传来。
等等,丧钟?
吴桥突然意识到,这一段已经不再是喜事常奏的百鸟和鸣,而是凤落!
只是原本庄重哀婉的送灵鸣曲在这个幻境中被扭曲成了诡异不可名状的凄厉血啼,这才叫他没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集红事白事于一曲,《百鸟朝凤》本来就是这样的曲子啊!
吴桥抬起头,那两根燃着的喜烛表面正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羽丝,无数鸟雀的影子从烛火的光背处挣扎着闪现,乌鸦的喙从云雀喉管刺出,画眉的尾羽在喜鹊腹腔绽开带倒钩的绒球。
随后是视力,没错。
吴桥几乎没办法思考,瞳孔收缩间,燃烧着的红烛一点点变成了两只交颈的凤凰,硕大的尾羽垂下来,每一片的尾端都镶嵌着铜钱大小的瞳孔。
太诡异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随着烟与灰传来的诡异香味。
那东西好像开口说了什么,原本晴朗的天空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
爆炸般的恐惧一下子把吴桥淹没了,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往道观里跑去!
不能出去,唯一的原则是不能出去!
死都不能出去!
……快跑啊!
还等不及细看,遮天蔽日的羽毛就如同箭雨一般从天空落下,在鸟羽堆成的云层中,一只硕大的眼球正干涩地左右转动着。
在与那东西目光相交的刹那,一阵阵恶寒沿着脊椎爬上了吴桥的后背,他下意识地撒开腿玩命般地向前跑去。
吴桥几乎想要在脑中尖叫,那东西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不能去想,往前跑……一直往道观的更深处跑,对。
不要想象……什么都不要想!
他什么也没看见,吴桥试图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空中的鸟羽与眼球,可越是如此反复,那些画面就越阴魂不散地浮现。
糟了。
不好的预感和诡异景象一齐出现,霎时间,无数牵扯着,如同密密麻麻血管一般鲜红跳动着转动的眼球出现在吴桥的四周,粘腻的血腥气味挤满了着他的口腔和鼻腔。
“呕——”
大口大口吞下不知道什么诡异恶心的液体后,跟随着那些东西一起出现的,疼痛与一种莫名的撕扯感令他赶紧闭上了眼睑。
吴桥不敢停下地往前跑去,踉跄的脚步突然被某种胶质物绊倒,失重瞬间,猛地砸进了满地蠕动的睫状肌丛中。
黏腻触须立刻缠上脖颈,强迫他摆出叩首的姿势。额骨撞击青砖的闷响里,唢呐声骤然刺破鼓膜:
“一拜天地!”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诡异的喝彩声,剧痛如烧红的簪子捅进视觉神经,吴桥似乎在一个晃神间听见了晶状体剥离的脆响。
“二拜高堂!”
吴桥想要爬起来,可是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按着他的脑袋,几乎要把鼻梁骨都敲碎那样,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砸去。
“夫妻对拜!”
痛……好痛,那东西要挖了他的眼睛。
眼球……眼球……眼球!
三声蜡烛爆响后,又是一阵唢呐声传来。
“礼成,送入洞房!”
充满弹性温热球状物体的触感凭空出现在吴桥的手心,到底还剩下几种感觉没陷入混乱早被他忘去了九霄云外,一阵阵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和脸颊滑下,无法忽视的疼痛感已经让吴桥睁不开眼。
他顺着颧骨一点点颤抖地向上触碰,在薄薄的温热眼皮之下,能觉察到的只剩下高耸的眉骨与赫然出现的空洞眼眶。他向下按了按,那颗小球却如同具有涌动的血管般在吴桥的掌心跳了跳。
眼睛……我的眼睛。
对!这就是我的眼睛!
吴桥几乎欣喜若狂地要将那东西塞进自己的眼眶里,可球状物突然似有生命般从掌心滚落,他虽然看不见,可就是凭着一种莫须有的直觉往前追去,就在马上要伸手够到的刹那……
“等等,天天!”
什么?
一种奇怪的声音突然冲破鼓膜般的刺入了吴桥的耳中。
簧片震动,一律颤音像是冬日清晨沾着露水的枝桠一抖,随后便是泛起幽兰的清澈雨滴阵阵落下,像一朵水汽中将升未升的悬日,竟然压过了唢呐的鸣响和锣鼓的旋律。
口琴?
瞬间层层的冷汗顺着汗毛涌下,吴桥睁开了眼睛。
乐曲声停住,四周一片寂静,而他已经以一种向前取物的姿势,将半边的身体探出了道观的后门。
第67章 灯花爆,喜事到
他娘的……吴桥在心中骂个没完。
引诱就算了,怎么还有把人逼出去的?
什么邪神,能不能他娘的要点脸啊?
吴桥心有余悸却骂骂咧咧地转过头,一下子又愣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间很古朴的房间,不,洞房。
鎏金烛台规整地沿着雕花窗棂排列,桌上龙凤烛燃得笔直,只是焰心偶尔迸出青绿色光晕,转瞬又恢复如常。
茜纱帷帐用金线绣满团寿纹,帐角坠着的五蝠络子随穿堂风轻晃,东南角的蝙蝠眼珠是用活水琥珀镶嵌的,在烛火中泛着湿润的反光。
拔步床的朱漆鲜亮光洁,百子千孙被齐齐整整铺作三层,最上层鸳鸯交颈枕畔撒着红枣、花生、桂圆——每颗干果壳都完整得过分,看上去像电脑处理过的相片一样完美。
喜床上正坐着一个不知是人是鬼身穿华服、头披喜盖的新郎。
在吴桥转过身的一瞬,房门紧闭,突然那门外似乎又响起了叽叽喳喳嘈杂的吵闹声。
他鬼鬼祟祟地趴在那门上听了一会儿,连半句话都听不清楚,但大概是一些划拳喝酒的声响。
就像是主人家婚礼结束,新娘子入了洞房后宾客自娱的喜庆白噪音一样。
太他娘的诡异了。
吴桥一步一挪地坐到了喜床的另一端,桌上摆着的两支龙凤花烛已经烧了大半,看着倒是正常的很。
就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太他娘的瘆人。
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凝固成倒生的珊瑚,九十九盏缠枝莲纹灯明明灭灭,将满室红绡映作半透明的纱幔。鸳鸯锦被上本该成双的绣鸟,左眼皆被替换成米粒大的珍珠,并蒂莲则被染料浸染出了奇怪的纹路。
新郎官端坐,脊骨笔直如柩中尸,石榴纹盖头垂落的金穗无风自动,在灯影中晃晃悠悠的,看上去倒是比人还更有生命力。
他盯着那对龙凤喜烛看了很久很久,可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火就这样燃着,烛泪却连半滴都没再落下来。
看来光是等也不行。
吴桥壮着胆子朝那边挪了挪。
他在心中默念「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总之,卓风说的嘛,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其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与其坐以待毙被吓死,那还不如主动出击,多少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突然被什么东西膈到一下,吴桥低下头摸索,没成想竟然从床榻上拾起了一柄喜秤。
一端圆顿一头尖锐,他不认识这东西,只是猜测,大概是电视剧里演来掀新娘子盖头的。
吴桥苦笑一下,攥着这玩意像个烫手山芋,握也握不住,扔也不敢扔。
古人常说人生三喜,升官、发财、娶老婆。
可是这会儿情况不对啊,吴桥都不敢想,在这个诡异无比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幻境中,他掀起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砰——
院外突然炸响贺喜的炮竹。
丝竹管弦中,宾客的哄笑裹着酒气涌进窗缝,划拳声与《金玉满堂》的琵琶曲完美叠合。
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噪音,吴桥听得分明,似乎是女眷在廊下赞叹新郎官好品貌,可那嗓音每隔三字便掺入指甲刮瓷的杂音。
到底在催什么东西!
吴桥实在头疼的要命,解不开这奇怪的谜团,他本想就这样推一推挪半步,装聋作哑地作罢,总之敌不动我不动,混到刑满释放,打个NE也算大胜利。
只是眼下这个奇怪的洞房花烛夜显然不想让他就这样坐怀不乱一整夜。
再装死,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吴桥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盖着红盖头的新郎面前,又是一阵深呼吸。
不管了!
他眯缝着眼,小心翼翼地用喜秤挑起那张绣着龙凤呈祥,精美异常的红盖头。
只是没想到,什么诡异的事都没发生。
吴桥在那张盖头下看见的,是许师宪那张惨白清丽,没有半分活人气的漂亮脸蛋。
他愣了一下,盖头掀起的气流惊动烛火,许师宪的脸就从血浪般的绸缎下浮出,像深潭里打捞起的殉葬瓷人。
青釉一样冷白的皮肤在烛火的红晕下闪出一点点的血色,眉峰至鼻梁的线条工笔勾勒般完美,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就这样兀自端坐着。
吴桥先是一愣,然后转过头又看桌案上的龙凤花烛,血泪一样滑落的蜡液滴落在桌面上,比他刚进入这个房间时又短了一截,几乎就快要烧尽了。
他几乎时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要让蜡烛烧干净,就得先做完整个流程才行。
还差什么?
吴桥左右看了又看。
咿呀——
夜风突然顶开半扇窗。
“百年好合哟!”
窗外祝词传来,尾音拖得太长,在“合”字上裂成两声重叠的鸦啼。酒盏相碰的叮当声密集如骤雨,连铜壶倾倒酒液的哗啦声都响得分明。
窗扉上的双喜剪纸隐隐闪动,月色透过窗纸将囍字投影在地面,多宝阁上的自鸣钟恰在此刻敲响子时,黄铜雀鸟本该吐出报时的金丸,可不见小球,钟肚里送出一只酒壶。
酒壶是整块血玉雕出的连理枝形制,枝干虬结处自然形成双腔壶身,阴刻着百鸟朝凤图,壶嘴被塑成衔珠蛇首,蛇信分叉处悬着粒冰种翡翠珠。
合卺酒。
吴桥突然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如玉俑般的许师宪,笑了一下。
“谢谢啊许哥,你是什么颁布任务的NPC吗?”
没有反应。
吴桥叹了口气,拎起酒壶,那壶底部写着的不是「永结同心」四字,而是「同穴共死」。
这就对了嘛。
同死人结婚,可不就是要共死吗?
太多诡异之事发生,总算有一件能说得上「正常」了。
只有酒壶,没有酒杯,许师宪看上去也无法动作分毫,于是吴桥便伸手抬起酒壶,想要将所有的酒液都先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可是……
吴桥皱眉,空的?
为什么?酒呢?
他到底还有哪里没有做对……
空气安静下来,吴桥突然注意到东墙悬挂的和合二仙图——画中寒山手里的宝盒开了一道缝。
他下意识地探直了身子去撕扯那个裂口,可随之传来的是一阵肌肉撕裂般的剧痛。
血……没错,血!
吴桥再次意识到,洞房、他的血、被他吞掉的阿赖耶识……
许师宪的心脏。
这其实都是一回事,他要把佛心还给许师宪,方法也只有一个。
他顿悟般地摸索着找回那杆喜秤,然后,猛地将尖锐那段朝着自己的胸腔刺了下去!
鲜红馥丽的血在瞬间滚落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许师宪的身上。
百无禁忌!
吴桥皱着眉长舒了一口气。
卓风说得,死也不要出去,那就是可以死!
这才叫做百无禁忌嘛!
吴桥咬着牙,从左胸前往下用力往下一剌,血顺着杆子往下淌,他用那酒杯接住,直到接上了满满的一整杯才将刺穿胸膛的利器拔了出来。
至此,他浑身上下都被艳红的血沁透了,就像是也穿着一身诡异的喜服那样。
可是,在哪里?
还不够,吴桥皱眉,到底在哪里啊!
他像《让子弹飞》里剖腹取粉的小六子一样用喜秤翻搅着自己的胸腔,找那个被他在幻境中吞下,不知道藏在身体哪个角落的红绳。
佛心、阿赖耶识、许师宪的命。
与烛泪相似的血无止尽的落,一路填满了九十九盏的缠枝莲纹灯。
血和蜡混在一起,根本都无有分别。
“找到了!”
吴桥蓦地眼前一亮,他的手中捏着什么东西,正跳动着像脉搏一样。他把那东西一起扔进酒杯里,混着粘稠浑厚的血一起。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举起合卺酒杯将那些液体灌入口中,不似酒香凌冽,一种醇而腻的气味包裹了吴桥的舌苔,厚重的腥味在口腔中横冲直撞,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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