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付遥回过神,他打开书房的门,果然外面院子里垂手站着一名小厮,额头都是汗,还喘着气,急急地说:“是付少爷吗?我家老爷的两箱书落在这里,付少爷可知道?”
张牧之正在编一本文集,不仅收录本地文人墨客的作品,还有汤县令的几篇散文。如今他在府上做西席,但教付遥的任务并不繁重,故而把那些书籍都带来,付遥学习时他就在一旁编书。
可是张先生突然病倒,这书还忘在学生这里,想来也是怕出岔子,差了小厮来取。
“就在书房,我注意着,一直让人好好看护。”付遥说,“你来拿吧。”
小厮迟疑着,期期艾艾地说:“老爷讲,这书很要紧,最好是让少爷亲自送过去呢。”
有事弟子服其劳,付遥没什么说的,况且他想着出去走走或许还可以散心,就道:“好,我跟着你走。”
最重的一箱书由小厮背着,付遥将最要紧的手稿包好,夹在手臂里,同小厮一起走出角门。
张牧之的住所在街的另一头,付遥走到张家门口,望见门边停着的马车,随口问:“先生有客?”
他觉得那马眼熟,多看了两眼,就听小厮回答:“是,今早就来了,老爷还带着病,不知道什么事要说那么久。”他看起来有些不满的样子,努着嘴,抬了抬后背沉重的书箱。
付遥盯着这匹马看了很久,将书交给小厮:“你带回去吧,老师有客,我不便打扰。”
“啊?”小厮愣了一下,“可是老爷说要你进去见一见他……”
付遥捂住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我身体也不好,怕给老师再传了病气,岂不麻烦?”
小厮为难地看着他,想了想说:“好吧,我进去通报一声,你在这里等一等好吗?”
付遥答应了,但他心里总悬着,就像几天前在黑不见五指的地道里,胸口一直突突跳动一样。
他没有留在原地,而是转身走到斜对面的一家茶楼,选了一个位于二楼屏风后的位置。
没多久小厮就和一个青年仆役出来了,他环顾一圈,没看到付遥,迷茫地抓了抓头。青年仆役看起来不大高兴,低声训斥几句,抬手在小厮头上打了一巴掌。
小厮捂着头,仆役又和他谈了几句,随后望了望四周,竟和他一起向着许府方向原路返回。
付遥稍稍一想,也能看出来张牧之似乎是一定要他进张家的门,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皱眉又开始盯着那匹正在树下甩尾巴的马,忽然灵光一闪——
这马好像是何泽之前骑的那匹。
不过此地本来就盛产这种棕黄色的马匹,且马身上也没用烙印,也无甚出奇的特征,付遥又不敢确定。
他将自己向屏风后藏了藏,没多久,就看那仆役脸色难看地拽着欲哭无泪的小厮,显然是找不到付遥,在发脾气。
仆役站在路边四处望了望,走进街边店铺,应该是想找人。付遥心提起来,正打算付钱走人,忽然街那头传来急急的马蹄声并哨声,一队衙役风驰电掣般来到张家门口,把张家团团围住。
众多路人都惊疑不定地避开,看着为首的人一甩鞭子,下令:“去!”
仆役也来不及找人了,急急地往回赶,被衙役拦住。那小厮见势不对,脚底抹油地钻进人群,瞬间消失踪影。
不多时,张牧之跌跌撞撞地被衙役押出来。由于他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衙役还给他一些体面,没直接上枷,只带着他回县衙去了。
衙役们又搜查少时,大概是没有结果,浩浩荡荡地收了阵势,顺带将门口吃草的马也给牵走。
张牧之的人品和为人一向被称赞,围观众人都疑惑地窃窃私语,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付遥更是坐不住,将钱放在桌上就匆匆起身从后门离去。他后悔自己轻易出来,目前或许只有原地不动才是最安全的。
早知该听严正青的话。
他抄一条巷子,打算走近路回去,然而寂静的巷子里,却出现两个人的脚步声。
付遥没回头,他刚要向前跑,身后那人仿佛知道自己暴露了,猛地扑上来,胡乱抓住付遥的肩,一柄刀横在他面前:“别乱动!”
付遥跟着微微仰头,避开刀锋,却不意外,他说:“何泽……你究竟在搞什么?”
随着太阳的移动,监牢里那扇高而窄的窗中逐渐失去了光辉。严正青回过神,昏暗中低头看见他把手腕都掐出一道印子。
身后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新换班的狱卒在他的牢房门口停下,低声说:“不错,就是张牧之,可惜让何泽给逃了。”
严正青的眼瞳一闪,他问:“知道他逃去哪里了么?”
“不清楚,现在外面乱糟糟的。”狱卒回道,“不过张的下人回答,他本来是要把付遥带进去的,可惜给人带丢了。”
严正青听到付遥名字的一刻神色僵硬,即使知道付遥没被他们找到,也还是脸色难看:“好大的胆子……垂死挣扎罢了。”
他心总静不下来,望着窗外的一线天空,不知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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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完结急急急
第二十五章 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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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中有马车和路引吧?”何泽的声音透出发狠的味道,“让我走。”
付遥反问:“我怎么让你走?”
他们在小巷里僵持着,何泽怒道:“有的是办法,趁现在还没开始搜捕,我先出了城再做打算!”
付遥意外得镇定,他说:“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恐怕得换个姿势。”
不到一刻,付遥走进角门,叫住经过的一个小厮:“去叫车夫套匹马,我要出城一趟。”
小厮满脸迷茫,付遥又指指身后,“这位是县令身边的何长随,要我带路去看看那庄子,有些事还没弄清楚。”
站在他身边的何泽笑了笑,小厮不疑有他,转身跑走。
何泽一只手仍握着刀,进入严正青的地盘令他异常焦躁,见一时半会没人来,逼问道:“你不会骗我的吧?”
“我如何骗你?”付遥无奈地说,“你盯着我,我都没有通风报信的空当。”
他的余光里,何泽本来端正的脸庞布满细汗,眼眶发红,眼珠也不停地转动震颤,甚至于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其实我想问,你怎么牵扯进这案子里?”付遥放缓语气,“按理来说无论哪边都与你无关吧。”
何泽哼哼地冷笑起来:“付遥,我没有你的好运气。尤劲死了,谁要我一个被男人肏过的烂货?我也不是坤泽,当然只能自谋生路。不过……呵呵,很多事不必与你说,多说多错的道理我还是懂得。”
“我只是好奇,再说我又不是县令,套你的口供有何意义?”付遥平静回答。
何泽歪了歪头,他冷冷道:“你可真舒服,许祁待你大方,这姓严的也对你宽容。我看坤泽多少脑子有些拎不清,对你好,怎么,你肚子里到时爬出来的孩子还能跟他一条心么?哦不对,恐怕等你生了孩子,他就得去母留子吧,我好心劝你一句,你不要自投罗网去。”
付遥微微偏头,他的眼睛有一瞬间变得很冷,但随即微笑,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也正担心呢。”
好在没过多久,马蹄的踏踏声传来。小厮牵着马过来,整理好马鞍,犹豫着说:“管家让付公子稍等,他同你们一起去。”
“等什么等?要事大案,哪里等得了?”何泽用刀将付遥一顶,“走!”
付遥说:“我不会骑马。”
“废物。”何泽啧了一下,“先上马去,快些。”
付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他踩住马镫,动作生疏,看起来确实不会。何泽仰头不耐烦地看着他,手拽着马鞍,作出上马的姿势,警惕地看着周围。
在这动作间,雪亮的刀锋露出,旁观的小厮哎了一声,何泽猛地扭头。与此同时,付遥一勒缰绳,喝道:“驾!”
小厮大叫一声,马也跟着嘶鸣,何泽反应很快地就要抢着上马,付遥却回手不知道痛一般攥住刀身,厉声说:“来人!”
何泽怒骂一声,他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这匹马上,红着眼睛扒着马不放。
付遥确实不大会骑马,他的手心似乎麻木了,感受不到痛感,只看见何泽越发疯癫的双眼,心里涌上一股要报复的恨意。
何泽算什么东西,也配对严正青指指点点么?
马受了惊,不安地踏起蹄子,激起一片尘土,小厮则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要拽住何泽。何泽大吼一声,淋漓的鲜血滴滴答答向下流,付遥居高临下看着他,抬脚用力一踹,随即松开手。
不远处听到动静的仆役也都急忙跑过来,纷纷大呼小叫,赶紧想按住状若疯癫的何泽。
马高高扬起前蹄,血滴洒落在土地上,何泽徒劳地喘着气,被一众仆役七手八脚按在地面,双眼犹自瞪着付遥。
付遥好不容易制住马,小厮扶着他下来,后怕得发抖,要带他去处理伤口。他吐出一口气,垂下手,默默注视片刻何泽,一语不发。
严正青走到刑桌前坐下,他将双手摆上桌面,木枷扣住他的手腕,狱卒见他是坤泽,就没再上脚枷。
这里是审问的刑室,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不过比牢房要亮一些,也更宽敞,他放松地张开手指,看向对面的幕僚和衙役。
“之前的口供都差不多了。”幕僚捋着自己精心修剪的胡子,“我再问你,周老三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杀掉我,”严正青回答,“我在反抗中看不清楚,失手杀了他。”
“他的尸体在坑里,不是你故意杀了推下去的?”
“我当时失足掉进去,他为了杀我也跳下去,最后成了这样。”严正青停了停,“当时付遥在上面试图拦住他,不过我们都是坤泽,很难……”
严正青的脸色有些许苍白,回忆这些看起来让他很不适,偏过头没再说话。
“何泽也缉捕归案了。”幕僚看着笔录,过了很久告诉他,“等大人开堂审判,就能水落石出。”
严正青垂下睫毛,他道:“自然,大人明鉴。”
半刻钟后,他回到牢房,对前来送饭的狱卒道:“府里可有什么消息?”
狱卒木着脸,嘴唇一动:“听说无事,还在门口捉了何泽。”
严正青本是听说何泽被抓后松了口气,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心放得太早。他立刻问道:“何泽怎会在那里?”
狱卒:“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我知道了,劳烦你。”
“庭审?我也可以去?”付遥转过身,陈松垂首说:“是。”
“可以见到二爷吗?”
陈松:“如无意外,自然可以。”
付遥忐忑不安的心短暂被安抚了一下,他举起裹着纱布的右手,思索片刻,道:“给我找副手套。”
过了会,他又问:“你说衙门里有人,二爷不会吃苦头,对吗?”
陈松颔首,付遥将看了一半的书合上。他最近食欲不振,但终于能见严正青,心中高兴,晚饭多吃了一些,看得陈松心里不停念佛。
汤县令一直爱公开庭审,为的就是教化百姓。更何况这次案件重大,早早地县衙外就围了一圈人。
付遥下了马车,他戴着手套,跟随指引站在堂下,感觉自己后背已然出了层汗。
在众人的熙熙攘攘声中,有衙役出来,呵斥着肃静,很快,他看见严正青连同许四、冯管事、张牧之、何泽等一起,站在公堂上。
严正青明显清减了一些,然而面容平静,身上整洁。他本来微微低头站着,突然间侧头,准确地望见堂下的付遥。
两双眼睛短促地交汇了一下,付遥攥紧手指,心中想着严正青身上的伤不知好了没有,却还硬是板住脸,怕叫旁人看出端倪,再生事端。
严正青则在飞快的一瞥后继续目视地面,他心中几乎要怨恨那个还在付遥腹中的胎儿,非要在他不能看顾的时候连累付遥。
幸好付遥未在山上出事,否则他无论如何都要许四一行人没有好下场。
汤县令一拍惊堂木,满堂寂静,他命衙役将诉状张贴好,沉声开始了庭审。
直到今日,付遥才明白来龙去脉。
原是许四先发现了定山的金矿,他大着胆子瞒下来,打算私吞金矿。不过此事非一人能成,他须得找个帮手。
他本想与许祁合谋,但许祁一直看不上他,还给他吃了闭门羹。他想到自己与张牧之这个读书人是远房亲戚,便去登门求助,又用金子利诱,希望张牧之能帮他找个门路。
张牧之多年科举不得志,正想捐个官,只愁囊中羞涩。许四这下给他瞌睡送来热枕头,两人一拍即合,张牧之也将跟他读书的何泽拉入伙,由许四出钱打点,把何泽送入县衙做县令的长随,充当内应。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许祁急病去世,许四想趁机夺走那庄子,也好继续挖掘金矿,未料到严正青是块硬骨头,非得和他杠上。
他已经把庄子实质上控制得差不多,绝不愿意将到手的鸭子送出去,故而叮嘱冯管事,若严正青亲身前来,一定要他有来无回。
冯管事为人油滑了半辈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明白杀人的话他绝对逃不了,指不定还得给许四背锅,因此就想糊弄过去,送严正青快快下山。
可惜事情败露,有人向许四通风报信,刀架在脖子上,冯管事没法,只能默许周老三去斩草除根。他们都太过轻视了,没想到云丫头这个看在身边养大的女孩会反水,更没想到身强力壮的周老三会被两个坤泽杀死。
至于所谓的闹鬼传闻,皆是许四和冯管事一起哄人的。那几个失常疯癫的人,也是被喂了山里的毒蘑菇才这样。庄子里被喂毒的人是由于既不配合许四的计划还想着告密,而那个倒霉的家丁,纯粹是冯管事想尽快把严正青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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