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开家乡的时候裴峙把奶奶在的这一方故土视为家,后来奶奶去世了,和蔺宋文住的小四方便又被裴峙偷偷当成了家,他惶恐不安地在那个家里住了许多年,直到差一点陷落深渊才终于清醒过来。
蔺宋文不会是他的家人,那里也不是他的家,早在奶奶去世,裴峙在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家了。
司机在家里收拾东西,裴峙和蔺宋文去了后山。
青翠松柏掩映下,被擦的干干净净的墓碑上老人隔着照片,正笑容慈祥地看着裴峙,恍惚间还是他当年记忆中的模样。
裴峙看着,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微微湿了眼眶。
片刻后,司机送上来香烛纸钱,裴峙站在一旁看着,有些意外。想问他怎么会提前想到这些,明明就连他都是在来后山的路上才想起来没有准备这些的,但没等真正问出口又很快想通。
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因为蔺宋文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感情方面坏事做尽,让裴峙痛苦留恋,十年来几乎吃尽了苦头,却又妥帖细致到即便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地安排了裴峙除开这个以外的一切。
裴峙恨他那被权势野心滋养出来的薄情虚伪,却又爱他那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本事。
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裴峙的脆弱是无论他行事作风再如何冷静镇定,成长到何等地步也改变不了的底色。褪去影帝耀眼夺目的光环,蜷曲在皮囊下的,仍旧是一个孤独的灵魂。
他说不清自己如今到底还爱不爱蔺宋文,但他确实依赖他。
这是即便到了此刻裴峙也依旧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先生联系我的时候就让我准备了。”
或许是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有些古怪,司机代替了蔺宋文开口,笑呵呵地解释道。
蔺宋文没否认,只将香烛拆出来,递给裴峙,然后冲司机点点头。
“谢谢。”
那司机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一看就是那类天之骄子的雇主竟然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和他道谢,立时觉得无比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很快便识趣地先离开了。
清风拂过林木,寂静坟墓前又只剩下裴峙和蔺宋文。
裴峙拿着三柱长香,看着男人微垂着脑袋,动作不太熟练地点着手中握着的那一沓纸钱。
火舌舔舐和精致香烟截然不同的粗糙黄纸,随着火星明灭,很快便有一股独属于纸钱的气味逐渐泛起,将空气都晕染成那个味道。
嗅着这股味道,裴峙有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喧闹嘈杂的灵堂。
他浑浑噩噩,痛不欲生,而蔺宋文紧紧握着他的手,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裴峙只觉得心脏一瞬间剧痛无比,他眨眨眼睛,有眼泪飞快地掉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谢谢。”
蔺宋文将已经燃烧起火焰的纸钱放到地上,听见裴峙这么说。
他转头,看见裴峙正看着自己。
或许是纸钱燃烧升腾起的烟雾太呛人,蔺宋文甚至都还没看清楚裴峙的神色便已经觉得眼睛酸涩不已,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了一般。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没什么。”
男人垂下眼睛,动作间显出些许的狼狈。
他的目光落在那被火焰扭曲的空气上,许久后,蔺宋文开口,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本来就是早就说好了的。”
在那个夜晚,在明明灭灭的电影光亮里,他们早就说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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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哦,大家
实在是改来改去怎么都不满意
所以一直拖拖拉拉地在这里写…但确实是要完结了
第213章 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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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城市的绚烂霓虹,随着暮色降临,视野很快暗了下去。
白日里青翠的松柏到了夜晚便又显出另一番诡谲模样,如同轮廓扭曲的鬼魂,静默立在黑暗中,注视着那有温暖火焰燃着的墓碑前,并肩跪在一起的两人。
裴峙手中拿着点燃的线香,那香灰偶尔燃得长了,掉在手背上便溅起一阵令人心惊的痛。
但裴峙眉头都没皱,只是垂眼,怔怔地盯着那一堆正燃烧得猛烈的纸钱发呆。它们烧得正旺,火焰升腾翻滚,在已经变得昏暗无比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蔺宋文也沉默着跪在一旁。
他并没有见过裴峙的奶奶,虽然对方还活着的时候偶尔和裴峙通电话的时候他会在旁边,死后的葬礼更几乎是他一手操办,但本质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仍旧是陌生人,甚至就算只论他和裴峙的关系他都没有立场和资格来祭拜对方。
算什么呢?
英俊的眉眼隐没在黑暗中,蔺宋文有些出神地想着自己和裴峙的关系。
他和裴峙没有恋爱,也必然做不成朋友,名字曾唯一并排写上去的是一份包养协议,而更好笑的是,没了那份合约,他们如今的关系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多可笑。
喉结上下滚动数下,蔺宋文抿紧了唇,喉间有些发窒。
他想,他和裴峙纠纠缠缠十年,到头来却竟然还是连祭奠对方家人都没有资格的关系。不,不仅是彼此的家人,就连他们自己的葬礼,未来也都没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出席了。
等到明天,等到从这里离开,他们从前的十年,无论光阴还是感情,都会被一笔勾销,然后从此直到彼此死亡,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他们会彻彻底底地走向各自世界的尽头。
这个事实明晰的那一刻,心脏仿佛在瞬间被人恶劣地紧紧握住,一股剧烈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痛苦蓦地生出,蔺宋文垂头,有些狼狈地微弓起了脊背。
裴峙没有注意他的异常。
他兀自发了很久的呆,然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将手中的那几根线香插进面前地上摆放着的香炉中。看着那点火光,裴峙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想要和你一起回这里吗?”
蔺宋文闻言,微微直起了身体。
他没说话,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不相信裴文书所说的那些话,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蔺宋文确实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而已。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心,心血来潮一般的提议不过是裴峙为了逃跑,分散他的注意力而所做出的决定。
裴峙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回答,心里便清楚了他想法。
他忍不住失笑,心里却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便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爱蔺宋文了。
哪怕是一直知道他对蔺宋文的感情的袁珂也不知道,那些隐秘的,裴峙从未提起过的感情。
“你或许会觉得那不过是我随口找的一个借口,但其实并不是,我当时是真的很希望能和你有一个好的结局。”
或许是想到了往事,他转头看着身边神色怔怔的人,目光有一瞬间的温柔。
“你应该知道,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抚养我长大,一直陪着我的只有奶奶,所以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好像也已经死掉了。”
“我接了电话,回到了家里,也见到了奶奶,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身体和灵魂仿佛掉进了冰窟,我被包裹着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隔着厚厚的冰面,我明明看见上面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冰面下即将溺死的我。”
他顿了一下,蔺宋文听见他说。
“直到你经过时突然停下脚步,凿开冰面,俯身握住了我的手。”
“那是除了奶奶以外,第一次有别的人让我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因为他绝不曾想到后来竟然会这么痛苦。
裴峙在这之前并没想过要将这些东西告诉蔺宋文,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真的要结束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还是带蔺宋文来到了这里,所以他最终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只是过去半年多,话语背后隐含的情意已经天差地别。
“所以我当时想和你一起来这里,不是为了趁机逃跑,而是为了告诉你这些东西。”
那也许是裴峙这辈子做过的除开当年答应和蔺宋文签下那份合约以外最勇敢的决定了。
只是有点可惜的是,裴峙想,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勇敢好像都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回报。
裴峙说完这些话后空气安静了很久。
蔺宋文神色空白地僵滞在原地许久,目光一瞬不转,始终怔怔地落在裴峙脸上。
他听过裴峙诉说对自己的恨,听过他宣泄痛苦,坦陈那些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伤心难过,却还是第一次听裴峙说起他对自己的的爱。
若是听见这些话的人是半年前的蔺宋文,他或许会开心,惊讶,惊喜,继而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爱我,然后再宣布从此以后自己以后就是裴峙的男朋友了。可是不是,听见这些话的是现在的蔺宋文,是这个已经和裴峙之间走到了穷途末路的蔺宋文,这本应让人喜悦的话语落在他耳中,却比任何一句裴峙在哭泣中说出来的我恨你都还要刺耳,都还要让蔺宋文更难过,几乎如同硫酸灌进他的耳朵里,腐蚀皮肉骨血,在剧痛中流出脓血。
夜风掠过肩膀,将最后一丝烛火熄灭,一切便都被黑暗笼罩了。
恍惚间,蔺宋文痛得浑身发抖起来。
他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再无法忍受。男人一点点弯下腰,佝偻着身体,哽咽声被压抑在喉口,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流,将他的面颊,下巴全部打湿。
片刻后,裴峙缓缓站了起来。
“起风了,回去吧。”
他说完便循着记忆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月亮落在树梢,皎洁光亮下,裴峙神色平静如常,仿佛从不曾听见身后的动静。
月光下,有人终于抛却过往,重新迈步向前,有人却低下了头颅,停留原地。
夜风摇动树枝,为他们献上一曲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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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
小裴往前走,而蔺四成了那个停留在原地的人
(不是be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214章 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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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裴峙睡在卧室,蔺宋文睡在沙发上,一墙之隔,他们谁都没有睡着。
天色从晦暗变得明亮,他们沉默地注视着,各自却又不约而同地静静等待着那场已经拉开帷幕的,不能阻挡的离别的到来。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天地之间终于彻底变得明亮起来后,属于裴峙和蔺宋文的这十年终于彻底走到了尽头。
嘎吱一声轻响,是裴峙拉开了房门。
沙发上枯坐了一夜的人闻声看去,那张憔悴疲惫,再看不出往日半点意气风发的面孔便随之一起暴露在裴峙眼中。
或许是因为家世的优越,又或许是因为自身本来就是一个较之大多数人来说都绝对算得上优秀的人,蔺宋文其实是一个不太会让人在他身上过多注意年龄的人。就好像你看他十多岁的时候会觉得他是天之骄子,但看他三十多岁成熟的模样也会觉得这就是他最好的样子。
但这样一个人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眼下泛着浅淡的青黑,眼中更是血丝密布,透出任谁都能看出来的痛苦和憔悴。
裴峙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只说:”宋秘书给我打了电话,该走了。”
蔺宋文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许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眼睛看似一直看着裴峙实则目光虚晃着什么也没有看清,脑袋里一会想其实当时死在裴文书手里也挺好一会想要是真死了裴峙会不会原谅他,还是会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连眼泪都不会为他掉一滴。
甚至内心偶尔还会闪过更加阴暗的念头。
但最终蔺宋文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只是点点头,弯起嘴角回复裴峙:“好,那就走吧。”
话落,他缓缓起起身,两个人沉默无言地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门在身后轻轻阖上,轻轻一声响,如同一支凝聚了太多感情的乐曲勉强奏到末尾,终于被画上了全休止符。
车辆驶离村落,缓缓向来时机场的方向驶去。
裴峙靠着车窗发呆,看着后视镜里的故乡一点点,一点点的消失,然后再也看不见。
车辆开了不知道多久后蔺宋文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是宋媛打来的。
“老板,人不见了。”
电话那边的人声音压的很低,落在人耳朵里竟然显出莫名的阴沉。
蔺宋文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裴峙很少听见他这样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得转头看向他。
电话那头宋媛的脸色也很严肃。
“守着的人被打晕了,等到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老板,我们大概率都被裴文书误导了,这一切的主导者似乎并不是你二叔。”
蔺宋文听着这话,突然想起一件事。
数月前他回蔺家,管家说他二叔回来了,是蔺崇文说服的他爷爷。
他当时只觉得厌恶,现在回过头来再想这句话却突然意识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一个情妇生的儿子,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因为父亲的原因被迫一辈子脑袋上顶着个私生子的头衔,这样的人真的会对父亲有那么深的感情以至于要把年迈的父亲从国外接回来吗?
蔺宋文缓缓眯了眯眼睛。
“也许不是我们被裴文书误导了,而是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叫什么。”
毕竟裴文书当时那反应可不像是在撒谎。
宋媛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有些吃惊地道:“您是说……”
“拿自己的父亲当靶子,看来我这表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蔺宋文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去查吧,告诉林陆,必要的时候不用顾忌什么。”
“是。”
宋媛挂断了电话。
蔺宋文握着手机出了会神,终于注意到裴峙的目光。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人。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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