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渺人模人样地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袖子一放,俨然是一位端庄秀美的公主。
宣宸毫不留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她麻溜地起身,笑焉焉道:“那就不打扰你们叙旧,我先告辞。”
裴星悦跟着站起来,抬手恭敬行礼,“多谢公主。”
唉……这么纯良俊俏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不调戏两把,拐回自己的府邸实在太可惜。可惜旁边有一头恶虎眈眈地看着,下不了手,宣渺只得惋惜地走了。
等宣渺的身影一消失,气不过的宣宸直接伸出手一把勾住裴星悦的腰带拉向自己。
而裴星悦一时不查竟没站稳,差点被带着往前扑,幸好眼疾手快一手按住桌面,一手按住宣宸背后的椅子,才不至于整个人倒下去。
只是这么一来,两人瞬间面对面,目光所及近在咫尺。
“怎么了?”裴星悦目光茫然,说话间吐出气流,让他下意识地放轻呼吸,但依旧避免不了气息相互交融。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不难闻,像溶洞里水滴形成的冰棱,清冷之中带着一丝苦涩。
太近了,这让他有些许不自在。
他想起身,然而宣宸的手依旧扯着他的腰带,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弹,只能以这么尴尬的姿势靠近着。
宣宸目光锐利,皮笑肉不笑地问:“宣渺好看吗?”
啊?
裴星悦懵了懵,不懂什么意思。
宣宸心下嗤笑,倒也没再追问,只是缓缓地放开拉住玄银秘铁腰带的手,却突然张开手掌按在裴星悦的腰腹上,既是支撑,又是威胁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热天,宣宸的手指却很凉,透过薄薄的衣衫触碰到他的腰腹肌肉,裴星悦的身体下意识地就紧绷起来。
“八年的时间,从脱凡境直达至臻巅峰,裴少侠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莫不是在天都峰上修炼了什么歪门邪功?”宣宸低笑了一句,眉眼妖异,却分外犀利,盯着裴星悦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也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第31章 黄鸟
八年前,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偷溜出去逛花灯节。
刚到达庙会,就见到有贼手偷了一个妇孺的钱袋,裴星悦二话不说飞身前去抓人。
“宸哥哥, 二月桥边等我。”花灯节热闹, 人山人海,裴星悦说完钻进去就消失了没影。
宣宸盼望着这一夜很久, 好不容易等到管家进京见主子, 松了对他的看管。
他想看一看各式各样的灯火,品一品素日吃不到的小食, 瞧一瞧两旁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但即使再热切,也依言留在了二月桥边,他怕裴星悦回来找不到他。
二月桥离着张灯结彩的主街有一段距离, 倒是刚好介于喧嚣和安静之间, 有一种置身尘世之外的错觉。
所有的小摊贩都尽量靠着通往庙会的主街, 渴望分上一点人。流, 只有一个老人坐在桥下, 摆着算命的摊子, 靠着桥上一盏红灯笼照着方圆几步的距离,还朦朦胧胧的, 看不大清。
不知道是真有本事, 不在意冷清, 还是故弄玄虚,另辟蹊径,等着吃这一套的冤大头上门。
宣宸站在桥边许久, 没等到裴星悦回来,也没看到这算命摊子来一个客人。
终于,在收摊之前, 算命先生唤了他一声,“小公子,等也是等,不如来这儿坐坐?”
宣宸不信命,但看着这算命先生年老鬓白,衣着朴素打满补丁,又见这招牌简陋破损,只有一个陈旧的签筒搁在用砖块垫脚的破桌子上,于是心生恻隐依言坐了下来。
老先生笑了笑,把签筒递过去。
宣宸手里拿着碎银子,问:“先生不先问问我求什么?”
就算是装摇撞骗也得演的像一点,这样未免敷衍了。
老先生笑道:“公子前头无路,脚下又是万丈深渊,求什么不应什么,问不问都一样。”
这话实在难听,只差说命里有血光之灾,印堂早已发黑,注定是早死之鬼。
若这里坐着的是八年后的宣宸,这个算命先生必然当场溺毙在河里,但年少的他性格温和宽厚,只是稍有薄怒,反驳道:“既如此,这签摇不摇也一样。”
老先生颔首,“确实如此,那就随便抽一根吧。”
宣宸没动。
“不要钱,送小公子一签。”
宣宸听此不由皱眉,看看面前笑眯眯的老人家,心中疑虑丛生。
他耐着性子拔了一根签,正要递过去,却见老先生竟开始收摊起来。
“你不解吗?”宣宸问。
“解不解都一样,你命中注定要走修罗炼狱之道,无亲无缘血海滔天,是天煞孤星的命!”
对着一位清俊雅然的少年说出这般恶毒的箴言,根本就是个疯子。
宣宸蓦地站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手指捏着那签子,气得指节泛白,很想打人。
好在良好的涵养让他做不出殴打老人的事,最终他怒斥了一声,“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你快走吧,若是叫我弟弟听到,非得砸了你这摊子!”
他把签子直接搁在桌上,正要拂袖而去,那老头却叫住了他,“小公子别忙着走,把这枚签带上。”
“我不要!”
“呵呵,少年人莫意气用事,你若不愿就此踏入深渊,那就拿着这签来找老夫,相逢便是有缘,拜老夫为师,给你一条不一样的路,怎样?”老先生卷起招牌,背上一个小书箱,笑眯眯地指了指桌上的签,“老夫在此恭候半月。”
说着,他扬起破烂的袖子,轻轻一挥,那枚竹签就无风自动,径直飘到了宣宸的面前。
宣宸睁了睁眼睛,诧异地看向老人,然而那桥头却已经没了人影,只有耳边回荡着一句话。
“做我玄凌山弟子,不亏。”
……
玄凌山天都峰,在宣宸逃离了囚禁般的宅院后,就了解过这地方,没想到竟是大舜开国之时的护国宗门!
只是两百年过去,煊赫一时的玄凌山早已隐退,但在江湖上依旧有难以企及的威望,无他,如今的掌教天都真人乃是一位合一境大宗师!只是不常现于人前罢了。
听说,玄凌山只有在天星尽摇,生灵涂炭之时才会现世,不过宣宸对此嗤之以鼻。
但作为开国护国宗门,玄凌山上藏有武功秘籍和高绝心法无数,是天下武林人士的朝圣之地,只是玄凌山收徒严苛,非绝世天才不入门下,这才人丁稀少,鲜为人知。
八年后再见,裴星悦的武功的确如他所预期那般绝顶,但修行过程中似乎出了岔子。
宣渺说得轻飘飘,可宣宸根本不放心,他得知道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宣宸,你能……先把手挪开吗?”裴星悦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腰腹的手掌上,夏日衣衫单薄,宣宸的手又带着一丝凉意,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装在腰腹那块,不敢动弹,也分不出心思想别的事,渐渐的,连脖子都红了。
一声嗤笑传来,宣宸不仅没收手,反而坏意地按了两下,戏谑道:“怎么,我碰不得?”
裴星悦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见宣宸眉毛顿时竖起来,他又快速地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裴星悦烫着耳根说:“你凑我太近,我有点……不自在。”
宣宸微愣,接着轻轻一推,将人推开,取笑道:“真是没出息,年少之时,怎没见你脸皮这么薄?”他犹记得那时候的裴星悦,变着花样想尽办法亲近自己,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打开密道爬床也没少干。
裴星悦顿时松了一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重新坐下来,心说年少懵懂无知,只知道凭着心意胡乱亲近人,又怎能跟如今相提并论?
他现在可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懂礼数的!
方才宣宸的手实在过于暧昧,几乎算得上挑逗了,实在让他无所适从。
说来八年后重逢,也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怎么就动手动脚了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往一旁挪了挪,下意识地跟宣宸隔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安全距离,而这点小动作,让昭王的眼睛不由地眯了眯,阴冷寒意被关在了眼皮下,冷笑了一声。
裴星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斟酌着怎么跟宣宸交代武功之事,此事除了师尊,倒也无人知晓。
宣宸斜睨了他一眼,“还不快说。”
裴星悦挠了挠头,“也不是邪门功夫,玄凌山上的功法都是正统武学,只是我天生血气过足,内力又属火,不适合那些慢吞吞的功法,所以我在书阁禁地里挑了一部黄鸟。”
“黄鸟?”宣宸见过的武功不少,却也没听过这么怪异的名字。
“嗯,听说是第三代玄凌山掌教为救走火入魔的弟子,根据古籍改创的功法,别看名字不起眼,但招式及内力却极为霸道,近乎于狂暴,同等的内力下堪称无敌,需要不小的天赋,就算是玄凌山也极少人练。”
玄凌山不愧为玄凌山,一般练武走火入魔之后,轻则失控发狂,一辈子修身养性,重则武功尽失,屠人满门,最终力竭而亡。
而玄凌山居然还能自创功法,将弟子拨乱反正,宣宸闻所未闻。
但看裴星悦昨夜的情形,这部黄鸟并非没有缺陷。
见宣宸疑惑,裴星悦叹道:“毕竟是为走火入魔所创,而且还不是完本,听闻那本古籍不全,应该还有下一册,可祖师爷又来不及推演出第九层,就……坐化了。”
“残缺的。”
“嗯,黄鸟的修炼方式与普通的功法是倒过来的,不是先练体,待经脉拓宽之后,再修内力,而是先增长内力,以强行撑开经脉,只是这样一来,身体强度若是跟不上,便容易逆转爆体而亡。”
宣宸听懂了,“所以你才用秘银玄铁封住气海大穴?”
“玄凌山天都峰顶有一处寒潭,玄银秘铁就是师尊从寒潭底下挖上来后打造而成,充满寒气,正好与我的火属内力相克,把我的功力控制在自在巅峰的境界。”裴星悦老老实实地说。
宣宸看着那不起眼的银色腰封和护腕,心说那玩意儿不仅冷,而且沉重无比,连断人头那疯子都摇头,裴星悦却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以内力抵消寒气和重量,也是相当辛苦。
亏得这小子还没人事一样走南闯北,但话又说回来,“既然缺陷如此严重,你为何要练它?难道堂堂玄凌山就找不出其他合适的功法?”
“因为我想早日下山。”裴星悦说。
宣宸一怔。
“宣宸,我不会忘记我躲在密道里眼睁睁看着裴家上下灭门的那个雨夜,也不会忘记带走祖父、母亲、叔叔伯伯们的那趟血镖。”裴星悦看着宣宸,目光坦然坚定,若不细看都找不到他隐忍的悲痛,“而且,上山三年后,我再也没收到你一丁半点的消息,我很担心你。”
这直白的话语直击宣宸的心脏,让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心口钝痛。同时也彻底没了言语,裴星悦那时是小,但是破家灭门的惨案下,也容不得他慢慢成长。
他背负的压力并不比宣宸少,但饶是如此,还记挂着自己。
宣宸想到这里,不管是心也好,表情也罢,都软和了起来,“天都真人就任你这般胡来?”
裴星悦摇头,“师尊其实不愿意让我学,但拗不过我,只能作罢。”
宣宸心说真是任性的臭小子,找打!但做事不管不顾,不也是他的特点吗?
“黄鸟对天赋要求极高,内力相合度也颇为严苛,但是进展迅速。我没日没夜地练功,虽然修炼黄鸟这部功法,内力增长本就比常人快上许多,但我的速度依旧让师尊感到害怕,三年不到我就踏入了至臻境。”裴星悦淡淡地说。
这个时间太过恐怖,放眼天下,武林之中根本无人能及。
然而天才与芸芸之间的区别,恰恰就在这里。
有人须臾一念就心生感悟,有人苦练数载依旧参悟不透。
宣宸眸光一闪,说来天都真人原本想收入门下的是他,是以他的资质自然同样出色,他在西南王府呆了三年,在西南王的指点下,武功也直逼至臻境。
若没有回到皇宫,想必也能迈过那道分水岭,成为一代宗师。
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了。
宣宸心下微微失落,但未曾表露于脸上,定了定心神,他说:“国师说玄银秘铁能压制你一时,压不住一世,随着你内力增长,一旦突破玄银秘铁的极限,你怕是还得走火入魔。”
不悟和尚和宣渺今早匆匆从皇陵赶到昭王府,已经检查过裴星悦的状态。
“是啊!”裴星悦长叹一声,接着摸着脑袋苦恼道,“我也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可黄鸟不全,师尊都没办法,那只能这样了。”
只能这样了……宣宸听着手有点痒。
“不过正常来说,若是我经脉足够坚韧,便能容纳更多的内力,延缓走火入魔的速度。所以后来的两年,我练得都是外功,锻炼体魄,拓宽经脉,一直到了瓶颈,才被师尊赶下山。”
宣宸运了运气,怒力把敲爆这小子的狗头的冲动给压下去,说:“下山之前,天都真人可有什么交代?”
“师尊说一味的苦练对我已无用处,不如下山闯荡江湖,与世间各式各样的强者交手,或许另有所悟。正好,我也心急着想要调查当年真相,找到你。”
可谁也没想到,此刻的宣宸正处在最黑暗的时候。
真如天都真人所言:无亲无缘血海滔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恍若炼狱不得超生。
裴星悦一想到这里,再看着宣宸云淡风轻的表情,感受着他比常人微弱的呼吸,一时之间心痛难耐,“宣宸,你的身体……”
他的身体太过复杂,那邪物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宣宸不愿多谈,便转了话题,“我之前问过你,裴家灭门的线索可有找到,现在可愿告诉我了?”
裴星悦一怔,面露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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