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宣宸阴涔涔地看着他,被说中心事之后表情分外不善,“你个老货,不是说要守皇陵不回来了?”
老公公摸着臂弯上雪白的浮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唉……人总是善变的,老夫发现比起归隐清苦,我还是更贪恋红尘,年纪大了,就想看些热闹。”
看谁的热闹?宣宸把棋子一丢,“你可以退下了。”
然而老公公充耳不闻,反而饶有兴致地说:“听闻这位小公子内力深厚,武功直指合一境,连狂刀都难以招架,可真是少年英雄,天纵奇才!假以时日,必能登顶武林,王爷有眼光。”
宣宸冷哼了一声,没反驳,心说那是自然,他看中的人,岂会是平庸之辈?
接着老公公又道:“不过听陆拾说,他的武功虽高却很是古怪,需旁物压制,也不知是如何修炼而来,王爷可是担心?”
宣宸懒洋洋地讥笑,“想试探就直说。”
“正有此意。”
裴星悦看着远处的凉亭,见宣辰身边有人,便不好去打搅。
他正想找个地方,琢磨着怎么跟人解释自己从地牢里铩羽而归这件事,就看到昭王殿下忽然冲他招了招手,接着一指湖中。
裴星悦纳闷地看过去,不明所以。
宣宸目光冷然,倨傲地抬起下巴,又指了指。
裴星悦仔细地望向湖中,此刻湖水静谧,水面上除了摇曳着荷花,漂浮着荷叶,也就只有几尾锦鲤来回游荡,那宣宸指的是哪个?
他估摸不准,于是把手臂搁在屁股后面,摆了摆手掌,比作鱼尾巴。
宣宸嘴角一抽,摇了摇头。
不是?裴星悦接着将双手在脸上撑开花瓣的模样,微微歪了歪脑袋再一次问询。
那模样真傻,宣宸扶额,有些不忍直视,不过这比划的比较形象,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原来是要花儿呀!
这点要求裴星悦哪儿能不满足,他二话不说提起一口内劲就踩入了湖面,朝着绽放的粉嫩清荷踏水而去。
阳光粼粼,红衣飘飘,青年足尖贴着清波荡起圈圈涟漪,风吹半夏,实在俊俏非凡,宣宸捏着棋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忽然想到少时两人第一次偷溜出去逛夜市,自己生性腼腆,就是喜欢也不会开口讨要,可但凡是他多看两眼,裴星悦都乐不知疲地一一比划过去,直到他点头,找出中意的那一个。
宣宸支着脑袋,眸光闪烁,嘴唇不由勾起一抹愉悦的笑。
裴星悦一脚点在了荷叶上,弯腰,正伸手掐断露出茎干的鲜嫩荷花,却忽然感受到一丝疾风劲力自凉亭而来,他当机立断侧身一翻,见一枚不起眼的黑色玉石从眼前飞过,射入湖中。
不等他看仔细,又有四五颗石子重新射来,黑的白的,直冲着裴星悦的四肢和运气腰腹大穴。
裴星悦当机立断一掌拍在水面上,以反冲之力飞旋腾空,接着凌薇踏步,幻化出残影接连躲避,同时指尖不忘挥出一道剑气,横在荷花茎干上,伸手一握,便接住了荷花。
然后他望向了凉亭,只见那慈眉善目的公公捏着黑白棋子正笑呵呵地看着他,可见弹出那玉石的就是此人。
再看宣宸,似乎早有预料,神情波澜不惊,见裴星悦摘了荷花,目光便落在了另一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抬手张开五根指头,示意要五朵。
裴星悦挠了挠头,狐疑地看着那俩,倒也不生气,飞身去了另一丛,这边荷花比较多,同时他也警惕着凉亭。
果然,在他摘取的时候,那老公公一拍石桌上的棋盘,霎时,不论是棋盘上的,还是棋篓里的,纷纷震到了半空中,接着雪白浮尘一甩,棋子顿时如密集的箭矢朝裴星悦激射过去。
“鱼双,你过分了,他身体才刚恢复!”宣宸怒道。
上百颗棋子瞬间封住了裴星悦所有的去路,逼着他正面对抗。
裴星悦眉头顿时锁紧,这些棋子要是落下来,身旁的荷花可就全残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抬手猛地往下一按,接着虚空往上一扬,静谧的水面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牵引,掀起一道湖波,卷起荷花丛中的荷叶,好似盔甲一般挡在了花苞之上,接着裴星悦单脚于水中抡出一个圆弧,双手凝聚着内力,牵引着水波吞噬疾驰的棋子,在周而复始的运势之中,以柔克刚般消磨了棋子的力量。
接着足尖踢起一张荷叶,往上一张一搂,将棋子都装了进去,然后远远投掷,丢向了凉亭。
鱼双公公哈哈一笑,“好小子,果真不凡!”他一把抬手接住,把荷叶放在棋盘上,接着一脚踏出凉亭,抬掌对着裴星悦就拍了过去。
突然,裴星悦高喊了一声,“等一下。”
鱼双公公顿住,面露疑惑。
“我们离远点打。”这一片荷花好不容易才保下,他还欠着宣宸五朵呢。
鱼双公公闻言,表情越发和蔼,他看着宣宸揶揄道:“怪不得……原来是会疼人呐。”
说罢,就退出了数十丈之外,裴星悦身影一晃,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鱼双公公作为昭王府另一名至臻境宗师,练的是极致的外功。
别看慈眉善目,还有弥勒肚子,可当他衣裳一脱,全身的骨骼劈啪作响之后,强健壮硕的肌肉便凸显出来,连同身高都变得令人生畏。
“炼体?”
“不错,老夫以体魄入至臻,小子可扛得住?”鱼双公公双拳相轰,发出爆破之音,钢筋铁骨,铜墙铁壁,非同一般。
裴星悦眼睛顿时一亮,双手抱拳,恭敬道:“请前辈赐教!”
“甚好,别用巧劲,硬碰硬地来!”
“是。”
……
虽是宗师之间的切磋,可裴星悦没有解开身上的玄银秘铁,这动静便不会如那刺杀之夜。
湖水只是在力量碰撞之下微微震荡,惊动了鱼群。
凉亭中的宣宸将视线从那角逐的两人身上移开,垂眸望着自己的双手,接着几不可闻叹息一声,然后抓起一旁的鱼食撒入水中,看着鱼群四面八方涌来,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青柑香气,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束红粉樱白,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
宣宸抬头看去,见裴星悦倒挂在凉亭上,双手捧着荷花冲着他笑,“宣宸,给你。”
荷花沾染了水珠,滚在鲜嫩的花瓣上,欲滴不滴,实在娇艳动人。
宣宸的心漏了一下,他动了动手指,神情却不冷不淡道:“我只要五朵。”而裴星悦则将满湖的荷花,不管完全盛开还是含苞待放全一股脑儿摘了过来。
裴星悦浑不在意地说:“那挑你喜欢的。”
宣宸于是接了过来,凑到鼻尖嗅了嗅,心说都挺好看的。
荷花挡住了眼中融化的笑意,毫无阴霾,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鱼双公公穿好衣服,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摆了下浮尘,最终感慨一声年轻就是好,便摇头远去。
第35章 逼问
宣宸修长的手指拂过铺满石桌上的荷花, 然后挑了一支,将一片片花瓣扯下来,丢入水中, 余光瞥过一旁挠着后脑勺的人, 冷淡道:“被骂出来了?”
裴星悦依靠在凉亭柱子上,一脸挫败, “唉, 就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宣宸嗤了一声,心说那不是正常的, 在裴星悦选择他的时候,正邪已经不两立了。
朝堂上的老油条或许还会虚以为蛇,但这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就没那么好的心性听“恶势力”废话。
想到这里, 宣宸把荷花秃了的茎干扔水里, 接着施施然起身, 一理衣衫道:“走吧。”
“去哪儿?”
“地牢。”宣宸说着回头看看着石桌上的荷花, 吩咐道, “捧上。”
这么多, 裴星悦问:“都要?”
宣宸下巴一抬,倨傲地哼了一声。
每一次来地牢, 裴星悦都为这湖下的光景惊叹:“建造这里的人, 绝对称上机关大家!不知与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鲁墨门相比, 谁更胜一筹?”
精巧机关术,加上霹雳轰天神镭,还不受湖水潮气, 实在难以想象有谁能设计这样精巧绝伦的建筑。
宣宸说:“你知道鲁墨门?”
“知道,师尊原本想请鲁墨门帮我打造更精巧的玄银秘铁护甲,可惜他老人家在江湖上转了一圈, 没想到鲁墨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最终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请了唐家帮忙。”
宣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前面传来铁链拖拽的声音,接着听到断人头嘶哑道:“两个大男人,还黏黏糊糊地摘花儿玩,恶心!”
这酸唧唧的话语令宣宸讥笑一声,“你鼻子倒是灵,可惜,你没有。”
断人头顿时气急败坏道:“宣宸,你个狗娘样的杂种!嘴里吐不出好话的刻薄鬼!几朵荷花就美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你……”
“前辈!”裴星悦顿时高声一喝,打断了他,“您这样不好!出口恶言最终伤的还是自己,而且宣宸很好,你不许这么说他,否则晚辈只能请您赐教了!”他义正言辞道。
似乎知道自己想要解脱最大可能还得靠这小子,断人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断扯动锁链,发出哐哐的响声。
宣宸本就不在意断人头的疯言疯语,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但被身边人这般维护,也是高兴的,闲闲地来一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裴星悦听着那发泄的铁链声越发刺耳了。
他望了望那头岔路,于是看向旁边,低声道:“宣宸。”
“嗯?”
“我……能给她送一朵吗?”裴星悦抬了抬手里这一大束荷花,不太好意思地讪笑,“你要喜欢,我待会儿再去摘,昭王府不够,我去其他地方找,各种各样的直到你满意为止,好不好?”
如今的昭王殿下心眼比针尖小,裴星悦询问地很是小心翼翼,生怕惹这人不高兴。
同时,断人头发泄般的刺耳铁链声也不见了,似乎没想到裴星悦还挂念她,不由地悄悄屏息,唯恐宣宸不做人,不同意。
她忽然后悔那般辱骂宣宸了。
“你倒是善心。”昭王殿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而是抬起手指在花束上点着,“这朵,这朵,这朵……你不许动,其余的,就赏她吧。”
裴星悦闻言顿时露出笑容,高兴道:“宣宸,你真好。”
这就好了?宣宸惊奇地看着这个人,心说待会儿别怪他心狠手辣就行。
“快去快回。”
断人头几乎贪婪而小心地触碰着娇嫩的荷花花瓣,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都快忘了作为少女时,最喜欢地就是将好看的花儿往头上戴,然后朝着那送花人害羞地一笑……
可惜,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皇帝,一个妖言惑众的道士毁了她的一切。
地牢里的众位大侠们才刚把裴星悦给骂走,没想到转头又回来了,还带来了正主昭王,顿时精神一振,抹了一下干裂的嘴皮子,准备再输出一波。
然而昭王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刚骂出一声“老子”,牢房的门就打开了,只见一直无动于衷的龙煞军一把钳住此人的手铐,掐着他的喉咙阻止了一切声响,然后粗鲁地直接将人拖了出来。
众豪杰见此一惊,“李兄!”
“你们要干什么!”他们激烈地摇晃横栏。
关了那么多天,昭王显然终于要动真格了,是不是要动十八酷刑,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即使江湖豪杰为坚持心中正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但真要体会那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滋味,双腿还是会发软。
这位李兄咽了咽口水,虽心中怯意,但还是挣脱了喉咙束缚,挺起胸膛回头喊道:“兄弟们,老子先走一步,咱们十八年后再做好汉!”
“李兄,高义!”
牢房里的其他人目送英雄一般看着他离开,双目含泪,接着转头又怒瞪宣宸,“昭王,有本事给个痛快!”
宣宸掀了掀眼皮,冷笑,“那也太便宜你们了。”
在这位之后,牢房又相继打开,陆陆续续有人被带走。
里面还包括了各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丁宁、沧心远、封青云、了觉和郭深几人,可以说这次刺杀的主要领头人都被毫不留情地拖出去。
宣宸盯着余下张望的人,阴涔涔地说:“再狗吠一句,就把哑药灌下去,以后都别叫了。”
裴星悦虽然投靠权臣成门下走狗,但至少还有良知,不会真对他们做惨无人道之事,但昭王根本没这个顾虑。
在他冰冷死寂的目光中,这里每个人就跟蝼蚁一样,扯断个胳膊,卸上一条腿,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每个人愤怒着,压抑着,但最终沉默着,死死地盯着昭王闲庭漫步般走出牢房,送走这个瘟神。
裴星悦捧着花连忙追上去。
作为地牢,必然有严刑拷问的地方。
宣宸走进去之前,吩咐道:“星悦,你留在外面。”
裴星悦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宣宸……”别动刑,如果必要死人的话,那就给个痛快吧。
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是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已经扑鼻而来。
宣宸停下脚步,微微偏头,轻声问:“你信我吗?”
既然你不顾一切护着我,我自然竭尽所能给你两全。
裴星悦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放开手,说:“我等你。”
宣宸唇角一勾,“嗯。”
刑房的门被关上了。
而人也已经一一被送到了刑架上,然后五花大绑地锁住。
宣宸坐在一把椅子上,淡淡道:“本王没什么耐心,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回答满意了,就放你们回去,不满意,那这里的东西就会在你们身上一件件地试过来,看看究竟是你们的嘴巴硬,还是铮铮铁骨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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