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捡恩:那我呢。
她又有些惭愧,倏然转头,不小心点到分屏的微信,安璐的消息还很多,八卦她和墓碑师傅的后续。
后续就是……
孙捡恩在听卢椋说话,她的心不那么蠢蠢欲动,却发现自己更喜欢卢椋了。
“那你最想做什么?”
室内只留下这边一盏灯,像是所有的灯光和气流都汇聚在这里。
真空的世界只剩她们两个人,无人打扰。
“我?”
卢椋写碑文已经很有经验了,生卒年和孩子的名字,顶多要控制排版,让墓碑看上去美观一些。
客户阿姨要最豪华的立柱,卢椋也能根据死去的叔叔生前的印象选出最适合他的纹样。
铅笔在白纸上勾勒出寥寥几笔,卢椋近在咫尺,声音也像窗外的落叶,“我不是在做吗?”
孙捡恩哦了一声。
她没有说真好,也没有问别的,她只是看向卢椋,像是在确认什么。
卢椋:“怎么忽然问这个?”
孙捡恩:“你没想过做别的吗?”
她并没隐瞒自己的想法,“那天去你工厂的办公室,我看你柜子里有照片和证书。”
卢椋:“这些东西你不是比我更多。”
她笑得很洒脱,“你想问我有没有想过在外边生活?”
孙捡恩点头。
卢椋:“才刚开始就想着把我带走了?”
“这位客人你野心很大啊。”
她撕开一张便笺,纸页从纸胶上剥离的声音像是纽扣一粒粒解开的音效,孙捡恩好像也被这样频率的敲击震慑了几分,恍然道:“原来我希望你和我走吗?”
“这才几天。”
卢椋点头复述:“这才几天。”
“我不会走的。”
她虽然松开了口子,和孙捡恩的关系更进一步,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还以为你要多做一块碑是想不开呢。”
卢椋一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过。
不需要什么工具,她的草稿看得出她过硬的专业技术,孙捡恩不太懂这些,也能感受到就算是工作,卢椋也从不敷衍。
孙捡恩:“我想死后葬在这里。”
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卢椋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像是沉了一口气,“和妈妈们葬在一起当然是好的。”
孙捡恩又说:“你也在这里。”
卢椋放下铅笔,白纸上的立柱透视标准,呈现出孙捡恩印象里大型墓碑的制式。
“孙捡恩,你这叫没谈过?不要太会。”
孙捡恩偶尔回复安璐一句话,她刚才还用平板拍了一张卢椋工作的侧影。
因为太近了,安璐有种自己应该在桌底的错觉。
她就知道孙捡恩想要什么都会成功的。
小小石雕姐姐,轻而易举。
不过因为卢椋是社会人,安璐又有些担心孙捡恩被骗财骗色。
怂恿孙捡恩的是她,开始紧张的也是她。
安璐又开始给孙捡恩发一些悲惨案例,也希望孙捡恩能再观察观察。
没想到孙捡恩说:她还不愿意呢。
安璐:看来她人真的不错,一般人早就……
孙捡恩:早就什么?
安璐:算了,你继续彻夜长谈吧,晚安。
她不回复,孙捡恩也没办法一对一在线求人帮忙。
“这叫很会吗?”
“不是谁都会说这种话。”
孙捡恩懒得看一条条的恋爱步骤了,她更喜欢这样和卢椋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卢椋:“看说的对象是谁。”
她把几张草稿叠好,又从手机相册里找到之前的样品,一起发给了客户阿姨。
那边的人也没有睡,增补了一些信息。
孙捡恩趴在桌上,看卢椋写写画画的草稿,生死是大事,家人总要忙前忙后。
李栖人的后事都不是她置办的,她把一套公寓留给了堂姐作为报酬,一切从简地把事情办完了。
留给孙捡恩名下的除了现金还有孙飘萍的一些财产。
孙飘萍是孤儿,她在扬草也举目无亲,首都天高皇帝远,谈不上这些远亲继承。
孙捡恩趴在桌上,脸枕在手臂上,“卢椋,我是不是很不是东西,妈妈死了没多久,我却在追求你。”
卢椋还在忙她的事,并没有刻意安慰,“这些又不矛盾。”
“或许你潜意识也想覆盖痛苦的记忆,所以选我做你的缓冲。”
她说得像是孙捡恩把卢椋当路障缓冲,身边的人不同意,“我是真心的。”
提到李栖人,孙捡恩的状态就不太好。
习惯了安排的人无法真正松散,宛如螺丝钉失去了工具,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
卢椋余光瞥见孙捡恩的神情,很是落寞。
就像那天初遇,漫天雨丝,行人匆匆,她在风雨里像是被行李箱拖着。
可能也是被遗物里的故事吊着最后一丝生存欲望。
孙捡恩有些困了,她反复强调我是认真的,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卢椋看了她很久很久。
她关掉重复播放的便携式dvd机电源,收好桌上的纸张。
什么都整理好了。
只有突如其来的孙捡恩难以整理。
在俯身把她抱到床上之前,卢椋吻上她的嘴唇。
不是深吻,却停留了很久很久,好像她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感受孙捡恩嘴唇的纹理。
如同开凿石像之前她独特的仪式。
只是这尊石像,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凿。
或许会半途而废,但卢椋久违的想试试。
人总是会为了瞬间的冲动活下去的。
孙捡恩表面淡然,实则霸道,非要成为卢椋的倘若。
卢椋希望是。
倘若可以。
赌一个永远的话。
第28章 第二十八块碑
第二天天蒙蒙亮, 卢椋就打算离开了。
孙捡恩感觉到轻微的动静,挣扎着想起床,都走到门边的卢椋又转身把她塞回了被窝, “继续睡。”
模模糊糊的柔软触感落在眼尾,孙捡恩唔了一声,用被子蒙住了头。
卢椋似乎笑了一声, 很快门关上,她走了。
她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石雕厂, 正好奶奶来喂鸡顺便送饭,咦了一声, “你今天这么早?”
“有生意。”
她和奶奶说起客户阿姨的单子, 奶奶想起对方的丈夫, 长吁短叹好一会, “这么年轻就走了。”
老人家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知道世事无常,依然怔松了好一会。
很快卢椋的手机响起电话, 她对奶奶说:“昨天阿姨给我打电话说爷爷手机打不通,她今天到扬草了,等会儿来厂里。”
“您今天就别摆摊了吧?”
卢椋的奶奶闲着没事喜欢养鸡种菜。
种菜太多卖不出去, 就开着三轮每天去* 县城菜市场门口摆。
卖不掉就送给邻居或者卢椋厂里的工人,这样也过了很多年。
孙捡恩连摆摊都好奇, 昨晚还提起这事, 说反正她闲着, 也想哪天跟着奶奶摆摊。
她简直像大小姐流落乡村体验生活的。
卢椋不太敢让她和奶奶接触, 怕什么事都给孙捡恩说了。
就算孙捡恩不是碎嘴的人, 卢椋也怕一些自己都忘了的糗事被长辈一股脑丢出去。
“那我不摆了。”
奶奶挥了挥手,“我在办公室等她。”
她不忘提醒卢椋, “反正人没来你先把早点吃了,煮的地瓜粥,葱肉饼还有虾饺。”
“对了,小恩呢,她早上吃什么,她要是睡醒了你也把她带过来。”
卢椋:“她在她妈妈老家呢,蓝迁和甘澜澜带着她玩。”
奶奶叹了口气,“大周末的也就你在这了,厂里的师傅一周好歹也有休息呢。”
卢椋:“为了您每天做早饭我也得来啊。”
她吃完早饭没多久客户阿姨就来了,奶奶还叫来了爷爷,一行人在堆石料的场地挑选石材。
见到她的爷爷奶奶,客户阿姨哭了出来。
她的一双儿女都来了,胸口都别着白花。
这算人情客单,如果不是爷爷岁数大了,手不稳当,他会更想自己做。
当年卢椋父母去世,爷爷手写碑文,但无法掌控电动的机械,一点点凿出字也不好弯腰。
那是卢椋第一次做碑。
在那之前,她以为自己不会干这行,以前打打下手也就算了。
哪能想到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参与全程的墓碑,是父母的。
当时的心情时隔多年卢椋还有余颤。
一开始人特别正常,或者说根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大学毕业正好是最热的时候。
她连要去哪个工作室都决定了,结果接到了大伯的电话。
爷爷奶奶悲痛欲绝,也差点晕过去。
学校的蝉鸣都远去,站在边上的崔蔓问那我们去吃麻辣香锅吗,问了好几遍卢椋才哦了一声。
电话早已挂断。
大伯催促卢椋快点回家奔丧。
崔蔓看她站在原地,毕业季到处都是拍照的校友。
就算是不怎么样的学校,也值得青春最后的收尾,但卢椋的句号是黑白的,里面写着巨大的奠。
她对崔蔓说:“我爸妈死了。”
后边她是怎么回去的,卢椋不太记得了。
就像电影的切片,零零散散记得的只有片段。
出机场站的地铁半天刷不出码,好不容易到了,航班又延误。
她从来不知道回家也可以像九九八十一难,只能机械地刷着家里的群消息。
无论是表妹还是堂哥都给她发消息,崔蔓说学校的事我给你打点好,还好咱们毕业论文什么的都结束了。
卢椋当年二十一岁,家里说她老大不小。
五十五岁的父母却是大家口中的太年轻了。
在死之前,只有七老八十才算寿终。
就算她从小到大看爷爷采石,看父亲凿石,修桥造路不是他们家的活,但路碑和桥上的立柱是他们的经济来源。
她最后还是用父亲常用的工具送了他最后一程。
葬礼之前她都没哭,连一个字一个字雕出名字也没哭。
反而是人死后的第三个七天,她看着自己从学校寄回来的行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在空无一人的厂棚里沉默很久。
像是人类的哭也很少即兴,只能缓存,她加载那么久,才声嘶力竭。
不知道客户阿姨是哪个瞬间哭的。
不知道……
孙捡恩从养母去世到现在,哭了几次,还是只有昨晚才哭。
那她压抑得也够久的。
周围都是讨论身后事的声音。
今天天气晴朗,天上飘着团云,客户阿姨选好石头的材质后,拿着昨晚卢椋写的碑文手稿和纹样草稿的爷爷说:“你来得及做吗?”
所有人都看向卢椋。
卢椋在扬草也算有名,这一行像她这么点大的很少见。
不过从她这一代开始有逐渐年轻化的趋势,崔蔓虽然家里是做哀乐的,在这之前也没想过接手整个队伍。
她们逐渐参与到被定义为长辈活的生死里,工作量很大,熬夜都是很平常的事。
卢椋:“日子选好了吗?”
叔叔的遗体已经送回老家,正好是孙捡恩待的村子的隔壁。
无论是流水席还是风水先生或是仪葬队都准备好了。
客户阿姨:“选好了。”
她说的日期是三天后,卢椋点头,“来得及。”
爷爷:“你不是还有其他活吗?”
她知道卢椋也是个不要命的。
这行男人做得多,看她年轻,又是女孩,前些年卢椋没少被刁难。
但她也熬出来了,几代打石匠在她这里发扬光大,甚至有外乡人慕名而来。
卢椋:“那些没这么着急。”
“有的可以分给其他工人做。”
她冲客户阿姨笑了笑,“毕竟电话打给我了。”
“当年叔叔阿姨也帮了我很多。”
一个上午,卢椋确定了碑文和纹样,石材和工艺方式也确定了,剩下的就是具体的尺寸。
她得上山亲自去量。
等人离开,卢椋倒在自己的破沙发上舒缓好半天。
孙捡恩的消息从九点开始几乎没断过。
其间卢椋断断续续回过几条。
捡恩:[没吃民宿的早餐,蓝迁姐姐说不太正宗,开车带我去镇上吃了。]
图片好几张,里面的食物堆满了都快包浆的木桌。
捡恩:[烧饼夹油条,第一次吃,太多了吃不下。]
捡恩:[蓝迁姐姐说她能吃两笼笋丁烧麦。]
捡恩:[很好吃,我还吃了咸蛋黄的。]
捡恩:[这是肉燕。]
后面带图,卢椋全部看完都有点饿了。
她发现孙捡恩人不爱说话,在网上倒是挺健谈的。
吃完早饭后孙捡恩回了村子,她和蓝迁找的本村人去了公墓。
这次没拍照,她发了个难过的表情。
卢椋给她打了语音电话,孙捡恩接了以后转了视频。
她还在外面,背后青山墓穴,还能听到不知道哪来的犬吠。
卢椋捧着手机,框里只有她的脸。
孙捡恩拿手遮着太阳,镜头往下一扫,“卢椋,给你看我穿的鞋。”
走在前边的蓝迁听见了,怪腔怪调地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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