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卢椋是石头匠。
孙捡恩问:“然后呢?”
“然后啊……”
卢椋说得很缓慢:“也想过要不要别干了,自我怀疑好久。”
“反复问自己……”
“我真的可以从事这个行业吗?”
她之前简单提过,更像陈述。现在的语气混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如同石头切开的内心。
宛如千丝万缕的人类之心。
“我想过把厂子卖了,不过那很丢人,明明在家人面前夸下海口。”
“又想,硬着头皮接了也会崩坏,如果资金链彻底断了还会负债。”
没什么事能一路顺风顺水的。
卢椋的人生从父母离世开始就要开始顶天立地,“最后我就倒在我爸妈经常坐的沙发上想,当初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孙捡恩很喜欢卢椋现在说话的语气,浅浅的呼吸,深深的语气。
她近在咫尺,不再是石中火,而是窟中像。
至少是具体的。
“为什么呢?”
被子很薄,这个瞬间孙捡恩莫名其妙听到了卢椋的心跳声。
有力的人,有力的心跳。
“只是喜欢。”
卢椋偏头,手肘再次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说话时开合的嘴唇。
“这个初衷有万钧之力,”她笑了笑,“我想了一夜,觉得不可以辜负这些年的喜欢,就继续做下去了。”
“很难的,小恩。”
“太难了……”
孙捡恩看到雪白枕巾上的泪痕,还以为看错了。
等* 她再凑近,卢椋又压住了那部分。
孙捡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那么惶然。
是害怕还是战栗?
她回避了一年又一年的核心问题。
是李栖人从来没问过却默认的那个问题。
孙捡恩,你喜欢跳舞吗?
是一开始喜欢,还是过程中喜欢上了,还是……
从没有喜欢过。
她见过很多热爱舞蹈的人,伤痕累累也要持之以恒。
卢椋手上也爬满伤痕,切割机、雕刻机、小型电钻,原始开凿的石锤和钻头。
石雕师傅雕刻石头,也雕刻自己。
那么迷人的刻痕。
卢椋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这些,她很难为情,正想要不动声色地擦去不正常的眼泪,忽然身上一凉,孙捡恩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叠在她的身上。
光不见了。
被子里只剩呼吸还有亲吻的声音。
孙捡恩:“卢椋,你的眼泪好甜。”
第33章 第三十三块碑
不知道是不是混了泪水, 孙捡恩的亲吻也湿漉漉的。
酒店的沐浴露味道很像雨后的草丛,卢椋差点以为自己躺在草丛里。
她早就困得睁不开眼,孙捡恩似乎在学她早晨离开的亲吻, 连眼尾都不放过。
大她好多的石雕师傅因为情不自禁的眼泪丢人万分,本来是装的,后来还真的睡着了。
孙捡恩喊了她好几声, 卢椋呼吸浅浅,闷哼着开口, 怎么了三个字像是晚上流水席上吃的烂熟芋头。
被子掀开一角,室内的光洒进来。
卢椋双目紧闭, 鼻尖和嘴唇都微微泛红, 全是孙捡恩的杰作。
真的睡着了。
孙捡恩有些失落, 心情却不糟糕。
她知道卢椋一天超时工作, 也去洗澡了,头发吹得小心翼翼,怕吵到过度劳累的卢师傅。
所有的灯都关了, 窗帘不留一丝缝隙,这是孙捡恩清醒着拥抱着卢椋入睡。
她从没有和人靠得这么近过。
记事开始孙捡恩没有和李栖人睡在一起过。
就算同住在一间酒店,也都是双人床。
她和李栖人的距离很远, 吃饭也是分餐,什么都用数据控制。
很多时候孙捡恩想起她, 都是一些像特写的照片。
比如李栖人紧绷的嘴角, 深夜喝酒的寂寥。
她身上不会有放纵, 也不允许孙捡恩放纵。
喻沐曾经和李栖人吃过饭。
她们彼此的妈妈和她们。
她从来不知道吃饭可以这么坐立难安, 回去之后她妈妈说, 栖人学姐还是飘萍学姐更温柔一些。
等喻沐问起,她妈妈说, 但栖人学姐上学的时候不这样。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李栖人对孙捡恩的严苛,她们是外人无从插手。
很多时候喻沐是站在第三角度观望孙捡恩,看她从不喜形于色,又觉得她可怜。
孙捡恩读得出这种怜悯,也见过很多讨厌、喜欢和嫉妒。
但卢椋的眼神没有这些,她望着自己的时候,大部分是惊讶,然后无奈,最后微笑。
她们并不熟悉,喜欢最初就在不熟悉上建立的。
在这样的夜晚,沉睡的山林和沉睡的卢椋身侧,孙捡恩第一次感受到灵魂的贴近。
她睡过头了。
第二天卢椋没有天蒙蒙亮离开,她换好衣服从床头拿手机的时候,孙捡恩缓缓睁开眼。
卢椋:“我出去逛逛,你继续睡。”
她昨天没喝酒,更谈不上断片,在小自己那么多的女朋友面前流眼泪实在太羞愧了。
哪怕这只是情不自禁。
卢椋不太敢看孙捡恩的眼睛。
女孩没有睡醒,目光像是蒙了一层晨雾,“还回来吗?”
卢椋:“回来和你一起吃了早餐再走。”
今天值班的管家正好是给孙捡恩提供资料的那一个,卢椋和她在楼下聊了一会,开着自己昨天带来的甘澜澜的电瓶车去了村管理所。
这年头要找一个生平也有很难的地方。
村里的老人是活地图,卢椋结合昨天蓝迁提供的信息,又找了几个人,确认了孙飘萍仅剩的亲戚在苍城哪家医院,想着哪天去探望一下,又有些犹豫或许太冒昧了。
坐在老屋门口的老婆婆脸上爬满沟壑,她的小狗趴在脚边,好奇地看着卢椋。
最近村子游客多,也有人赶早市,还有的人坐拖拉机去隔壁村。
不知道从哪个大城市来的陨石边牧冲这边的小狗叫,惊起半村子的清晨犬吠。
卢椋和老人家聊了一会,四十多分钟后她回到酒店。
蓝迁在群里给她发过微信,大家都在民宿的餐厅吃自助早点。
孙捡恩还没睡饱,身体更是软绵绵的。
不过她时刻谨记出门要保持衣着整洁,领子也翻得很正式。
卢椋把她带到座位,问她想吃什么,孙捡恩却靠在了她的肩上。
蓝迁:“大早上喂人狗粮。”
甘澜澜:“没见过自己说自己是狗的。”
蓝迁:……
孙捡恩笑了。
桌上的自助早点种类丰富,当地特色的一些蒸品也有不少。
看孙捡恩吃得寡淡,蓝迁看向卢椋:“你以后嘴巴肯定很淡吧。”
卢椋听懂了她隐晦的调侃,“我现在嘴巴就很淡,和你们重口味的不一样。”
蓝迁眉毛都在跳舞,孙捡恩吃着卢椋给剥的鸡蛋,别人一口她吃好几口,看着斯斯文文。
“算了,等会你先走还是带着小恩走。”
蓝迁自己的店还有爸妈看着,卢椋什么都得操心,她忍不住感慨,“卢老板真是生意太兴隆了,过年我也要去庙里求财。”
卢椋:“说得像是我开挂了,我没有过年求,我天天都在求。”
蓝迁:“哦,那你就是去求桃花的。”
她看向孙捡恩,眯起眼说:“我们这儿的寺庙也太灵验了吧。”
她说话一惊一乍,很有戏剧效果,甘澜澜让她不吃别吃了。
明明不是见不到了,离开的时候蓝迁颇有种孩子结婚的泪眼婆娑。
坐上车后孙捡恩说:“蓝迁姐姐不去学表演可惜了。”
卢椋笑了,“你怎么知道她被拒绝了?”
孙捡恩:“真的?”
卢椋:“真的,高中毕业那年说要去群演做起,遇见不太好的群头,说她长得丑,她一怒之下填了农学专业。”
孙捡恩:……
连这段过去都这么有戏。
她问:“那你呢?”
卢椋:“我?我没什么好纠结的啊,就选的祖传专业。”
孙捡恩的专业也勉强算祖传的,“你就没有……”
她挑挑拣拣,用了叛逆这个词。
卢椋:“那没有,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也可能是爷爷老夸我,说我是栋梁之材。”
“我妈在的时候老说呢,什么栋梁,雕梁画栋的栋,女孩子这么辛苦做什么。”
孙捡恩:“你妈妈应该是心疼你。”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也心疼。”
她们还没几天呢,忽然变成心疼,卢椋笑了,“心疼我什么?不是把我从头看到尾吗?”
“你的眼神不像是心疼,像是饿了。”
孙捡恩:“我又不是色鬼。”
这话卢椋不好接,她想到昨天被亲到睡着的自己和尴尬的那几句话。
哪有人几天就这么掏心掏肺的。
就算她几年前曾经幻想过,这种时刻真的来了,过去后比尴尬更多的是羞耻。
魔芋款女朋友明明被同学和老师指出没有感情,好像和她相处就开窍了,直觉更是敏锐。
等车开到卢椋的房子,孙捡恩看卢椋把自己的行李放回去,又去后院洗衣服,她隔着窗户问在露台洗衣服的卢椋,“我还要和你分房睡吗?”
卢椋差点把洗衣机调成了脱水模式。
她自己像是被孙捡恩扒了一层皮,难以招架这样的急速恋爱。
明明扬草节奏挺慢的,大城市来的人都这样吗?
这不是色鬼,也是个饿鬼。
但还是个漂亮鬼,她现在被拽得心神摇曳,竭尽全力才遏制念头,说:“要。”
孙捡恩备受打击,目光都黯然了许多,“为什么?”
“我们这两天睡得不好吗?”
卢椋:“很容易吵醒你。”
“我的电话也很多,睡觉手机也不可能关机。”
她的理由也在情理之中,孙捡恩正想说没关系,卢椋又说:“结婚的人分房睡的也不少。”
“不要想太多。”
结婚。
孙捡恩眼睛又亮了,“你要和我结婚吗?”
卢椋摁快洗错误,选择了正常洗。
她家的洗衣机很有年代,除非关闭电源,无法退到第一步。
她都选好了,也懒得拔掉电线,只好任由洗衣机开启这样的模式。
水声潺潺,她隔着窗框和孙捡恩对视,“怎么又要结婚了?”
孙捡恩已经给她的两个月试用安排好了结尾,“两个月后闪婚,相亲不也是这样吗。”
卢椋:“你相过亲吗,乱说。”
石雕师傅第一次一见钟情,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被求婚,简直超越了蓝迁和甘澜澜从校园到社会的马拉松恋爱。
她不想吃快餐,孙捡恩似乎是轻食系。
孙捡恩:“要是相亲,我也只想和你相。”
卢师傅的房子后院没有什么花,小池塘也没有水。
冬天很多植物都凋零,她人生第一次的恋爱却在寒风冷雨中毫无预兆到来。
孙捡恩已经设想填满池塘,花圃的植物开花,和卢椋在花架下聊天了。
她忽然觉得南方也没那么冷。
至少不荒芜,再冷也不萧瑟。
还有卢椋在这里。
我是不是可以有一个家呢。
像安璐周五说我要回家啦,像喻沐说比完赛回家吃大餐。
李栖人住在隔壁城市,也从事相关行业。
她们的关系因为大学更遥远,不存在什么周末回家吃饭,今天晚上我想和妈妈睡的提议。
哪怕她回家甚至比安璐从东三环到北六环更快。
孙捡恩人生贫瘠的感情关系在母女线走向be.
卢椋是她的直觉率先选出来的,孙捡恩想要努力达成回家吃饭,一起睡觉的愿望。
她不知道她的目光因为这样的野心和欲望焕发生机,不再沉沉。
洗衣机放完水开始滚筒清洗,一下一下涤荡。
卢椋收着衣架,单独洗的袜子挂在一边,是清一色的同款的黑色。
和孙捡恩喜欢的美德拉系对比,更像是背景。
可是黑色百搭,孙捡恩只想要这么一块,似乎可以映衬她的斑斓。
她的目光追逐着卢椋,如同伪装柔弱的捕猎者,对猎物穷追不舍。
“卢椋,你相亲的对象肯定没我漂亮,没我喜欢你。”
她不知道卢椋在羞耻什么,也不知道卢椋是个慢速主义者,内心还住着一颗文艺的种子。
哪怕她干的活不太体面。
石雕师傅终于挂完了袜子,她手长脚长,手捋着成排的衣架,塑料碰撞声音稀里哗啦。
卢椋像是忍无可忍,在孙捡恩还要说一些撩拨人心的话之前,凑过去吻上她的唇。
“消停一会吧,至少让我喘口气。”
第34章 第三十四块碑
接下来的两天卢椋为了客户阿姨的订单忙碌。
蓝迁的化肥店似乎也来了个大单, 无暇接下卢椋的委托。
孙捡恩也不想自己一个人逛,就每天跟着卢椋早出晚归。
卢椋在厂里干活,她就在对方隔开的小屋工作室里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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