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昔言当年就是这样吗?你是这样痛的吗?
昔言……
她喉头一甜,猩红的血再次溢出来。
傅清微抬头:“师尊!”
穆若水蹲在她身边给她把脉,说:“情志内伤,气血郁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小大夫给你的药,你给她喂一粒。”
她替傅清微把沙发上的背包拿过来,傅清微单手找到药瓶,倒了一粒出来,喂进甘棠嘴里,穆若水适时递了水过来。
傅清微一只手不方便,拜托了穆若水,穆若水将她扛回了卧室,放在床上休息。
傅清微说:“我今晚要陪她在这里住一晚,师尊可以回去睡,也可以睡在客房,我待会帮你收拾出来。”
穆若水问:“你睡哪儿?”
傅清微:“我不睡,我守着。”
穆若水点头:“那我去睡了。”
傅清微:“……”
她以为师尊会陪她一起守。
穆若水可以陪她一起守,守夜守妖怪,守什么都好,不能是守另一个人。
甘棠短时间不会醒过来,傅清微把主卧的房门开着,去客房给她整理,换了新的四件套。
甘棠在午夜时分醒过来,傅清微正在练习吐纳,听见呼吸声有异便睁开眼睛,甘棠盯着天花板出神。
傅清微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热了凉,凉了换新的。
甘棠的眼珠终于从聚焦的一个点回来,撑着身子坐起来喝水。
傅清微要来扶她。
甘棠:“杨大侠照顾好自己就行。”
傅清微:“……”
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
她的心理活动还没完,甘棠喝了一口水进去,吐了一口血出来。
不太好。
“师尊救……”
甘棠制止她的大惊小怪,说:“刚刚没吐干净,现在吐干净了,怪不得我睡觉一直感觉喉咙堵着。”
傅清微换了杯新的水,甘棠喝了半杯,没有再吐血。
穆若水打着哈欠走过来,打着哈欠走回去。
傅清微的担心溢于言表:“你感觉怎么样?”
甘棠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实话实说:“还是有点疼,但是没那么疼了。”
“明天我送你回妈爸那里,你在家养养身体,顺便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好呀。”
谁也没提杜昔言的事。
失恋这件事,如果遇到渣女,哪怕不渣,只要是个人还活着,就能骂几句泄愤。
可杜昔言,无从提起,那是血和泪一起流过的三百年,不如不说。
*
“阿姨叔叔好。”
甘妈妈和甘爸爸早就接到她的消息,出租车刚到楼下,车窗外面便映出二老的脸。
傅清微打了声招呼,先把甘棠扶了出来。
甘棠扭了扭身子拒绝了搀扶,说道:“我没那么弱好吗?妈爸,你们去搀傅清微,她都变杨过了。”
傅清微也不用她们扶,她的胳膊正被穆若水霸道地扶着。
……其实差不多好了。
甘爸爸推了推鼻梁斯文的眼镜,关切道:“咱们清清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下,你们别听她乱说。”
“这俩孩子,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菜市场买个猪蹄补补。”
“现在去也不迟。”甘妈妈发话说。
“那我这就去了。”
傅清微架在那,只会笑,像个上好了发条的机器,笑就完事。
这么久了她还是没习惯甘棠家人的热情。
除去甘爸爸,一行四人上了楼,怕伤到甘棠的心,傅清微不再用女朋友的说辞,介绍穆若水是她道观里的师傅。
甘妈妈:“小棠说你出家当道士了,原来这位就是道长师傅,失敬失敬,待会您一定要坐主位。”
甘妈妈当场给老公打电话,让他多买几个菜。
傅清微劝不动一点,非要劝能打起来,干脆也就不劝了。
两人在甘家吃了午饭,把甘棠留在家里,对她妈爸说甘棠失恋了,回家养情伤,叮嘱带她去做全身检查。
老两口送她出门的时候千恩万谢,孩子这么大了,出门有个靠谱的朋友比什么都珍贵。
傅清微坐上回蓬莱观的出租车,往背包底下一摸,摸出一封大红包,里面有两千块钱。
又来了。
傅清微:【[向你转账2000元]阿姨,我已经毕业了,可以自己挣钱了,而且甘棠应该跟你说过我找了份薪水不错的工作】
甘妈妈:【收下撒,阿姨祝你毕业快乐】
傅清微:【下次不准这样,否则我就不来了】
甘妈妈:【知道啦知道啦[转账已退回]】
甘妈妈:【阿姨希望你们的友情长长久久】
傅清微:【她这次失恋有点严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和我说】
甘妈妈回了个好。
傅清微的假期告罄,三角巾还挂在脖子上,吊着胳膊,单手持剑执行任务,谁看了不说一句灵管局灭绝人性,连病号都要上阵。
傅清微一边上班打工,一边还要操心甘棠的情伤,耐心呵护,她不能及时回消息,把手机交给了无所事事的穆观主。
穆若水:“?”
这是不是凡间说的私人秘书?
傅清微竟然敢让她做这种事?简直岂有此理!她的奖励呢?
穆若水不敢再要,很难说最后奖励是给谁的。等她的手好了,自己再奖励她换内裤。
傅清微持诀念咒,桃木剑飞去斩杀前方一只恶鬼。
穆若水在她身后:“叮咚,你收到一条新微信。”
“念。”傅清微飞跃向前,人和剑同时赶到,握住剑柄从斜前方划下来,恶鬼被劈作两半,凄厉的惨叫后扭曲着消失了。她在林子里腾挪前进,飞速赶往另一边。
穆若水悠闲地飞在她身后:“甘棠说今晚吃了鱼香肉丝和蒜泥白肉,附图片两张。”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师尊,我明天想吃东坡肉。”
穆若水:“我给你采两片荷叶,再来个莲子炖汤。”
傅清微趁机回身拥抱了她一下。
穆若水莞尔一笑,很快唇角便被拉直了似的,抿成一条线。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月色下傅清微捉鬼除妖的身影。
甘棠回家休养以后,情况并没有变得越来越好,反而奔向了相反的方向。
起初她们以为是普通的失恋,哪怕杜昔言身份复杂,几个月的情愫而已,在一生的尺度里微不足道。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会治愈一切。
连甘棠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她的心脏总是隐隐作痛,做完身体检查报告显示没什么机体异常。
紧接着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好几天没给傅清微发消息,无精打采,一宿一宿地窝在房间里,原本消瘦的躯体穿着衣服显得更加空荡。
抑郁躯体化的征兆如此突然和快速,她几乎是立刻地病倒了,在病床上吐了血。
医院再一次做了全身检查,半个月前还好端端的身体竟然出现器官衰竭的迹象,生机在迅速地衰败。
消息根本不敢告诉四位老人,两位家长在病床前哭得死去活来。
傅清微接到电话匆忙赶到医院,冲进病房里看见插满管子的甘棠,惊愕交加,悲伤难抑:“怎么会这样?!”
“她自从回家以后,就时不时说自己心口疼,哪种疼说不上来,我们检查也查不出来。中医也看过,说是情志内伤,药灌下去好几副,一点作用都没有。”
甘爸爸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即使面前是个女儿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他只能病急乱投医,否则甘棠就真的没治了。
“清清,你想想办法,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高人求助,让叔叔做什么都愿意,要我的命都行啊。”甘爸爸喉咙哽咽。
傅清微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打电话:“我认识一个大夫,我这就请她过来。”
她正要拨给龙璇玑,穆若水说:“等等。”
傅清微这才发现她师尊已经坐到了病床前,正在查看甘棠的状况。
傅清微被她的镇定感染,也来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穆若水:“你看不见吗?集中注意力,用灵眼仔细地看。”
傅清微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看见甘棠的身上有一层虚影,白色的散发着朦胧的光,好像是沿着她的身体量身打造了一个光圈。
那不是光圈,那是……
傅清微骤然睁大眼睛:“她的魂魄,怎么会?”
穆若水说:“她的魂魄动荡,和原本契合的身体产生了偏离,所以才会生重病。”
傅清微:“为什么?”
穆若水低声说:“恐怕和那日杜昔言离开有关,她受到重创,不仅伤在身体,更伤在魂体。”
她垂下眼帘,暗道了一声怪事。
傅清微听不到她的心理活动,她现在最关心一件事:“能不能治好?”
穆若水回答:“能治。但要她醒过来,我亲自问一问她。”
“我先给她念安魂咒可以吗?”
“可以,会让她舒服一些,她现在应该很痛苦。”
即使她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看起来一无所觉,也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从身体到灵魂。
傅清微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坐在床前给她念安魂咒。
甘爸爸听不懂她们俩的嘀咕,只听到一句能治,傅清微又在念咒,不敢打扰,后进门的甘妈妈也被拉到一边,小声交流完信息。两人都眼巴巴地等着。
等到了夜晚,甘棠终于醒了,面容惨白如纸,见到傅清微还露出一个笑,虚弱道:“我就说谁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原来是你这个小道士。大师好本事,再多念两句,你一念我就没那么痛了。”
甘爸爸和甘妈妈被请了出去,房门反锁,傅清微看向穆若水:“师尊?”
穆若水不喜迂回,开门见山:“我可以为你抹去你和杜昔言在一起的所有记忆,你的神魂会永远稳固,以后你就不会再痛了。”
傅清微惊讶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是这种方法!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甘棠苦笑:“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穆若水摇头。
“你神魂重创,忧思成疾,只有此法万无一失。”
想到守在门外的家人,她日渐虚弱的身体,妈爸的眼泪,甘棠再如何不舍过去也要下定决心,含泪道:“我想问问道长,抹去记忆是永远抹去,还是暂时封印?”
“你想怎么选?”
“如果我可以选的话,我想请你暂时封印我的记忆,等到我可以承受的时候,把它还给我。”也把杜昔言还给她。
甘棠流干的泪再次涌出来,说:“我不想忘记她。”
穆若水答应了。
甘棠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的二指点在她的眉心,甘棠像做了一场漫长的美梦,梦里她和杜昔言的过去一一上演,她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
她们追着、打闹、拥抱,依偎在一起,一个人的身影被橡皮擦去,所有的记忆只留下她自己的影子。
梦醒以后,她就会好起来,除了脑海里少了一个存在过的人。
甘棠呼吸平稳地睡去。
傅清微和穆若水出去了,换进来她的妈妈爸爸。
穆若水一直走出了住院部,面前是绿草如茵的草坪,她站在歇脚的亭子里,四周没有人声。
“恐怕你我都料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傅清微问。
“如果她的灵魂真的轮回了好几世,不可能在杜昔言走后遭遇如此的重创。”轮回虽然是灵魂净化、洗去执念的过程,但只净化一次和净化过好几次的灵魂是有区别的。
“师尊的意思是……”
风吹动亭前的树木,摇动出飒飒声响,犹如遥远的一曲悲歌。
穆若水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柳小姐死后也没有立刻去转世,这是她的第一世。”
“她在奈何桥前等了她三百年,她没有等到。”
她们谁也没能等到谁。
第103章
“醒了, 醒了!”
声音穿透模糊的意识,传进耳朵里,伴随着医院仪器的滴答声。
甘棠仿佛大病初愈, 许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睁开眼, 望着病床前围着的垂泪的妈爸,和她的好朋友, 好朋友的女朋友。
“怎么都这么看着我?”甘棠笑道, “不就是生个小病住院吗?”
二老眼眶通红。
距离封印记忆已经是第二天了,甘棠的魂魄躺回身体契合以后, 恢复速度堪称医学奇迹。
一周后, 甘棠出院。
机体痊愈得差不多,但是前段时间折磨得太瘦了,风一吹跟个竹竿子似的马上就要倒掉, 医生建议坐一段时间轮椅。
一个月后, 傅清微从外地回来,抽空到她家看她,甘棠给她表演了一个大变活人, 身上和脸上的肉都回来了,好阳光开朗一花果山母猴。
她在小区楼下露天的健身区溜达,和小孩抢跷跷板,让傅清微坐到对面去。
傅清微扭头:“我可以吗师尊?”
穆若水嫌弃但受用:“想去就去, 我又不是你妈。”
甘棠啧啧啧,举起手机拍合照。
两人坐在跷跷板的两端, 甘棠肉没完全长回来, 通过气沉丹田和双脚下蹬的力量勉强保持了跷跷板的有来有往。
穆若水心里嗤道:幼稚。
低头继续用青草尖玩地上的蚂蚁。
傅清微没打算一直让甘棠蒙在鼓里,来的前一天晚上她和穆若水商议, 确认了只要师尊不主动解开封印,甘棠永远都不会自己想起来的事实,决定找个机会告诉她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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