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的字没你的好看。”
“师尊诓我。”穆若水笑道。
傅清微刚穿来那段时间字确实丑,十几年过去了,她画书双修,比穆若水这个“不学无术”逮着机会就偷懒的徒儿好多了。
蝇头小楷也写得漂亮。
傅清微商量道:“这样,我来画图,你来配心法口诀,如何?”
穆若水眼前一亮。
那岂不是她俩合著一本,连在书里也不会分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穆若水毫不犹豫:“好!”
傅清微唇角轻轻地牵了一下。
真好哄啊徒儿。
穆若水搬来一张椅子,两人并肩坐在一处,傅清微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个拿剑的小人,栩栩如生。
穆若水欣喜:“这是我。”
傅清微无奈:“是你。”
小人明明连五官都没有,非往自个脸上贴金。
可傅清微画时心里想的那道倩影,确确实实是穆若水。不是后世的师尊,是她身旁的小雪。
她与师尊相处短短一载,演练剑法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有手机这种bug工具。她与姬湛雪相伴十六年,一招一式地教她,又亲自督促她学剑,小小的身影早就铭记在她心中,落笔如有神。
傅清微一连画了好几张依次晾干,穆若水端正坐姿,一张一张地在小人旁配字,对应的口诀。
蓬莱剑法两人齐心协力,花费一周的时间成书。
身法也是如此。
一人绘图,一人配字。
编到《阵法汇总》,换了形式,由傅清微口述,穆若水书面记录。
穆若水刚坐下就想跑:“师尊,我不喜欢听这个,我会睡着的。”
傅清微的手不轻不重按在她一边肩膀:“给我坐下。”
“……”
“你把这些写完,为师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穆若水仰头看她,不由想起除夕夜的那个梦,微抿薄唇。
“为师已经想到了,到时告诉你。”
“好!”
为了奖励,拼了!
一刻钟后,刚奋笔疾书写满一页纸的穆若水哈欠连天,眼睛都快让泪水糊上了。
傅清微:“……”
她摇醒了穆若水,说:“今日到此为止,别把口水滴在我的书上。”
穆若水瞬间清醒:“好的师尊,我去练剑了。”
傅清微看着她飞奔出书房的背影,失语良久。
由于穆若水的工作效率奇低,这本《阵法汇总》足足编了两个多月,春色已经到来月余。
春意盎然,穆若水带着她的小三花妹妹满山转悠,拈花惹草。
傅清微在整理成册的过程中发现《阵法汇总》里有一处小小的错误,阵法一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肯定是她听的时候忍不住走了神,粗心大意。
傅清微用朱笔圈出来,正要在旁写上更正,怕泄露与她不一样的字迹,及时换成了左手。
一行歪歪扭扭的朱笔小字出现在了规整的笔迹旁边。
傅清微舒了口气。
再看一眼那页熟悉的字,却又怔住了神。
明明她口述时没有让穆若水出错,对方却仍是错了。
明明她用左手写下这行字时想的是不要暴露,却无意间对上了后世的细节。
难道她所经历的一切真的都已是历史,既定事实无法更改?她是缺失的那枚齿轮,一旦咬合,过去的车轮滚滚向未来,她阻止不了任何事。
傅清微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顺其自然四个字抚平了她焦躁的心绪。
傅清微将几本书整理好,先搁在书案上,回头再装订起来。
叩叩叩——
晚上傅清微刚洗漱好,脱了外袍打算进被窝,穆若水便来敲门了。
傅清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轻薄的寝衣,依旧显身材,她抬手取过外袍,系好腰带,方打开了房门。
“师尊……”穆若水本来有事和她说,一见她穿着,脱口而出,“你晚上穿这么多?”
现下可是四月份了。
傅清微分出来一眼,自己也没意识到眉眼间流转的嗔怪,浑然天成。
或许在有情人眼里,每一眼都意蕴深长。
穆若水在烛火里晃了神。
傅清微轻咳了一声。
穆若水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伸到师尊脸前了,她局促地蜷了蜷指节,收进宽袖里,好半天才从舌头里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哦,我是来……”
“来什么?”
她一开口,穆若水又露出对着她发呆的神情,傅清微不由暗咬了下唇。
穆若水花了几秒钟回神,整理思绪道:“我是来问师尊,我的奖励呢?”
她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女人。
傅清微转身走向屋内,实则拉远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她素手撑在桌旁,剪了灯芯。
“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儿?”
“沪城。”
“那么远!”穆若水惊讶地张大了嘴,把原来想的奖励暂时抛到了脑后:“就我们俩吗?”
“就你和我。”
穆若水喜不自胜,很快笑容被忧愁掩盖:“咱们的钱够吗?”
傅清微:“……偶尔,你可以相信为师的口袋。”
“那好吧。”
穆若水走过来飞快地抱了一下她,还是要了自己的那份奖励,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傅清微算了算时间,说:“下个月吧。”
“玩多久?”
“一个月?”
“师尊,你发财了?”
“问天机阁支取一些,不成问题。”
“我就知道。”穆若水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
徒儿不肖,半点不尊师重道!傅清微伸手便要揉她的头,穆若水已主动将脸送了过来。
细腻无暇的一张玉容,眉眼精致如昔。
傅清微收拢掌心,才没有让她直接贴上自己的手指。
傅清微不动声色退后半步,说:“回吧,你该就寝了。”
“可是师尊,我还没有和你多说会儿话。”穆若水连手都没蹭到,可怜巴巴。
“为师乏了。”
“……那徒儿先告退了。”
“嗯。”
穆若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带上房门,傅清微从门缝里看到的还是她可怜的脸。
寻常人家师徒孺慕,断不会避嫌到如此地步。
傅清微确实有愧于她,然而她不得不这样做。
唯有这样不留余地,才能将情爱的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出门前的一个月,穆若水都在整理行囊,她们俩以前都是挣钱顺路玩一玩,也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沪城,听说是全国最发达的摩登城市。
最重要的是,只有她们两个人!这和……有什么区别!
省略号里的内容穆若水想不到,但不影响她的兴奋和期待。
傅清微进了趟城,刷脸从天机阁支取了一笔钱,买了个时兴的皮箱装行李,都要去沪城了,总不好逃难一样背着包袱。
新道袍也买了几身质地好的,鸟枪换炮的二人拎着皮箱,踏上了去沪城旅游的路。
铁路没有直达,二人先乘车前往雾都,从雾都坐船到广汉,船上一周时间,傅清微有点晕船,每日食欲不振,穆若水恨不得和船上的厨子抢厨房。
船舱狭窄低矮,整日飘在江面摇晃,加剧了傅清微晕船的症状。
穆若水一面心疼师尊唾弃自己,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暗喜,船上这几日傅清微脸色煞白,身体柔弱,她将她揽在怀里靠着自己,温声细语,对方只阖着眼无力抵抗。
她睡着了,穆若水的手背一遍遍抚过她光滑的脸,想要做点什么,终究不得其法,咽下了僭越的冲动。
……这么抱着她也很好。
她的唇瓣浅浅地吻过师尊的发顶。
抱了六七日,轮船终于靠岸,穆若水扶着傅清微下船,傅清微两条腿软成了面条,踩在地面跟仍在水上没什么两样。
穆若水及时兜住了她的细腰。
这几日她不知搂过圈过,又用手掌丈量过几回,爱不释手,轻车熟路。
“师尊。”她将女人整个搂进怀里,低声靠近她道。
傅清微闭了闭眼。
“去最近的客栈休息一日。”就这么上火车,她恐怕又要晕着到沪城,叫她占尽便宜。
“是,师尊。”穆若水说话时的唇更靠近她的耳廓,目光在小巧的耳垂停留片刻。
“走了。”
傅清微扶着她的胳膊,拉开了距离。
穆若水一手拎着皮箱,另一手稳稳地撑住了她向自己倚靠过来的身体重量。
还没有到沪城,她已觉这趟旅程收获之丰富,内心之充盈幸福,前所之最。
她喜欢师尊的这次奖励。
两人在旅店下榻,傅清微简单用了些吃食便躺下休息了,为了方便照顾她,穆若水只开了一间房,当然,是标间。
但久违的和师尊同住,即便分床,能闻见她身上的气息,穆若水心满意足。
傅清微中途醒了好几次,她不是坐在她床沿看她,就是坐在自己床上看她。
“你不睡觉的吗?”
“现在还是白天。”穆若水理由充分。
傅清微缓缓闭眼。
谁让她现在身子骨柔弱,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是晚上了。”傅清微又一次睁眼道。
穆若水侧睡着,脸颊枕着自己胳膊,冲着她的方向,眼眸晶亮道:“师尊先睡吧,我很快就睡了。”
“……”
经过了一天休整后,傅清微恢复了七八成,小跟屁虫失去了贴贴的机会,只能默默拎皮箱。
火车上傅清微斥巨资定了一个豪华包厢,有床有盥洗室。
其实还有次一等的包厢,和后世的卧铺车厢差不多,但傅清微想这也许是她们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她只需忍耐一晚同床共枕,穆若水可以有更好的体验。
没想到穆若水因为昨夜兴奋没睡,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白白浪费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倒替傅清微省了心。
傅清微望着她枕头里睡熟的脸孔一笑,进了盥洗室出来,躺上了大床空着的另一侧。
穆若水一觉睡到大天亮,枕边空空荡荡,师尊已经起了。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拉开门找人,傅清微正在过道看风景,以前的火车走得慢,后世几个小时的高铁,要走上两天一夜。
脚下的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节奏声。
傅清微想起师尊第一次坐高铁时,一副新奇的样子,这里碰碰,那里摸摸。
对上她的视线后,脱口而出了一句:好快。
——是啊,时速300多公里呢。
——真好。
所以她眼前见到的这片风景,也是师尊曾经看过的风景吗?
后背贴上一阵柔软的暖意,穆若水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傅清微心弦蓦地一震。
穆若水将下巴垫在女人的肩窝,在火车的哐当声里,无声地和她看过相同的风景。
傅清微第一次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
她不是师尊,可是她又是她的过去。
这是属于她们俩的曾经。
同一片风景见证着火车窗前相拥的两个人。
——原来她真的和师尊一起看过。
傅清微眼含热泪。
直到穆若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女人温凉的脸颊,傅清微抬手拿开了她环住自己腰肢的手,口吻平静道:“刚刚走了个神。”
穆若水识趣地收回了手,转移话题道:“师尊醒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
于是两人各自无话,穆若水仍陪着她将这一程风景都看遍了。
傅清微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她。
当日下午五点,二人终于站上了沪城的土地,没见过世面的穆若水哇了一声。
见过世面的傅清微站在一百年前的沪城,也有种幻梦般的感受,比她在黑白画面里见过的还要繁华。
叮叮叮——
有轨电车载着下班的市民驶过来,傅清微牵着穆若水的手让路,见她盯着电车入迷,傅清微扣紧了她的手腕道:“明天我们也坐。”
她悄声靠近穆若水的耳朵,“这次我带了很多钱,随便花。”
穆若水垂眼笑了笑。
“好,我都听师尊的。”
锃亮乌黑的小汽车鸣笛通过,自行车上的普通市民拨着铃铛,黄包车等在歌舞厅门口一侧,霓虹闪烁,与天边半染的霞光相映成辉。
昏黄的傍晚叫这纸醉金迷的都市一染,也透出点点金灿。
傅清微的视线移到低处,又都是奔波生活的疾苦百姓,逐渐推进的夜色愈发灰蒙。
“卖报卖报,《坤报》晚报——”
傅清微叫住穿得破破烂烂沿街叫卖的报童,问:“多少钱一份?”
“两分钱。”
“我要一份。”
“谢您。”
报童抽出一份报纸给她,傅清微顺手往他手里放了钱离开,那报童却愣在当场,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
穆若水:“师尊,你又散财了。”
傅清微:“哎呀,没忍住嘛,反正是天机阁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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